在北京邂逅古蜀文明

銅神獸 豎披髮青銅立人像 銅人面具 銅鳥 銅爬龍柱形器 戴金面罩青銅人像

即將到來的“十一”假期,準備好來一場和博物館的古今約會了嗎?北京及周邊有衆多大展等着您的到來,比如中國國家博物館的“鳳凰故國——青銅時代曾楚藝術展”、故宮博物院的“千秋佳人:故宮博物院藏曆代人物畫展賞”、北京大運河博物館的“探秘古蜀文明——三星堆與金沙”、河北博物院的“故宮·茶世界:紫禁清韻——茶文化精品文物展”……本版選取衆多精品展覽中的兩個,爲您解讀看展覽前需要了解的那些“乾貨”知識。

雖然已近尾聲,北京大運河博物館“探秘古蜀文明——三星堆與金沙”展覽人氣絲毫不減。這次展覽的265件(套)文物來自12家博物館和文博機構,集中爲公衆展示了最新的考古發掘成果,呈現了中華文明起源多元一體宏大圖景中的重要一部分。

探秘古蜀文明的布展分爲三個部分:“發現三星堆”“瞭解三星堆”“定位三星堆”,一步步帶領觀衆走近神秘緘默的古蜀國文明。

衆多“眼形器”或表明存在

關於眼睛的文化崇拜

發現古蜀文明的故事要從1929年一位廣漢農民燕道誠講起,他在挖開自家水塘時,偶然發現了大量玉器。不久,在這條消息的影響下,當時華西協和大學的博物館館長、美國漢學家葛維漢組織了對於三星堆文化的首次考古試掘,出土的玉器、陶器證明當地存在着一個超出人們想象、獨立發展的古國。但是這次發掘時間並不長,地點侷限於馬牧河以北,出土的文物與1986年祭祀坑的發現相比,影響力並不大。在當時那個動盪的年代,三星堆文化的發現並非偶然,然而全面科學的發掘工作又要等到上世紀80年代。與三星堆命運相似的,還有安陽殷墟、敦煌石窟等一大批文化遺產。直到1986年,隨着一號、二號祭祀坑的發現,三星堆文化真正轟動了世人。

進入展廳,我們首先會看到1929年燕家大院發現的石壁與1934年美國學者葛維漢試掘的玉器、陶器。接下來則是1986年出土的青銅人像與一組青銅眼形器。人們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三星堆文化有着各式各樣的眼睛。如果參觀者有心留意不同器物上神獸、神鳥、神像或者人像的眼睛,自有一番獨到的收穫。“眼形器”的這隻大眼睛,考古學家一般認爲就是人的眼睛,當時先民存在着一種關於眼睛的文化崇拜,但更多的文化內涵還有待研究。面對數量衆多(二號坑共出土71件)、規制巨大(長度多超過半米)、造型如此奇特的眼形青銅器,難怪有人會將其與古埃及的“荷魯斯之眼”聯繫在一起。在2020年至2022年,新發現的祭祀坑中眼形器再次出土,使我們掌握了該類型器物的更多信息。

偉大的發現往往不是一蹴而就的。展覽集中呈現了近百年考古工作曲折進展,背後的用意不止於讓大家看寶,而是要將考古學的理論與實踐系統地公之於衆。20世紀早期的珍貴發現,可以與上世紀80年代祭祀坑的精品文物以及2022年後最新發掘的重要成果薈萃一堂。這凝聚了一代又一代考古工作者的艱苦付出,見證着文物保護技術與理念的進步,構成了一幅中國考古學百年發展的歷史景象。

酶聯免疫技術顯示

這些青銅器曾被絲綢包裹

通過幾十年的考古發掘和研究工作,我們對於三星堆文化的認識不斷拓展。在發掘祭祀坑之後,在三星堆文化覆蓋的12平方公里土地上,考古隊陸續發掘了古城東面、西面、南面城牆,以及倉包包玉石器坑、仁勝村墓地、月亮灣城牆遺址、青關山建築遺址,對三星堆文化總體面貌,如遺址範圍和分佈、分期年代與文化序列、聚落佈局與功能等基本情況有了初步判斷。

甚至就連對“三星堆”這個神秘的名字本身,今天的我們也有了新的認識。這是個清代嘉慶年間的地方誌中已有記載的古地名。原本馬牧河北邊有一片臺地,形似彎月,故得名“月亮灣”。而馬牧河南岸的三個土丘,取名“三星堆”。過去人們所謂的“三星伴月堆”並不是自然形成的景觀。經過考古學的工作,我們今天才能確定馬牧河北面的月亮灣與南邊的三星堆都是過去的城牆遺蹟。尤其是南城牆部分坍塌之後出現了兩個豁口,成爲人們眼中的“三星在天”。可惜的是,由於上世紀80年代磚廠取土,如今的三星堆只剩下了半堆。考古工作的展開並不會完全“祛魅”,今天仍然會有人相信當地的水文地理與天上的星空存在着聯繫,將馬牧河比附天上的銀河,認爲三星堆對應了參宿,月亮灣對應着井宿。

本次展覽的最大亮點是集中展示了三星堆文化最新的考古成果。2019年底,在一號坑與二號坑之間,人們驚奇地發現了六個祭祀坑。這片區域原本被旅遊棧道所遮蓋,時隔30年後才被發現。隨後,六個祭祀坑的考古幾乎同步開始。六個祭祀坑的規模朝向、埋藏方式、器物種類與原有一號坑、二號坑相近,表明這些祭祀坑之間產生的時間相近,並有着共同的文化屬性。

2021年三號坑出土的青銅大面具,被放在了展廳最中間的位置。這是目前發現體量最大的商周青銅面具,策展人有意識地要觀衆們繞到大面具的後面,從另一個角度瞭解古蜀先民的青銅製作工藝。大面具是由多個部分,兩眼、兩耳、左右臉頰分鑄而成。尤其是兩耳,須在臉頰上預留孔洞,再向泥範中鑄入銅汁。每一隻耳朵是分兩次鑄造,由前耳與後耳拼接在一起。其他對於墊片的使用,鑄接的痕跡,鼻子內部遺留的範土,面具鑄好後的人爲切孔……太多細節等待人們去現場發現。不同於翻閱圖冊照片,在現場親眼看到文物,我們不僅可以更好地把握文物的大小規制,還可以看到更多的技術細節。就在這件青銅大面具背後,還有另一件著名的“戴冠縱目青銅面具”同樣不容錯過。兩側平直展開的大耳朵,眼球極爲誇張突出,“千里眼、順風耳”是其主要特徵。而額頭70釐米的裝飾物形似捲雲夔龍,讓人們聯想到傳說中的蜀王蠶叢或燭龍。

展覽的第二部分,展示了“瞭解三星堆”就離不開科學技術的創新。三星堆祭祀坑的古物大多經歷過焚燒,原本過去直接拋掉的灰燼,如今技術人員可以通過顯微觀察、高光譜、納米CT等技術發掘更多的信息。肉眼不可見的絲綢痕跡,可以通過酶聯免疫技術捕捉到,今天的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些青銅器曾經被絲綢包裹。通過各種射線光譜分析,我們對於青銅器和金器的成分,哪怕是灰燼中曾經有哪些包含物都有了更加明確的認識。由於上世紀80年代受限於技術條件,出土的大量象牙沒有辦法妥善保存,今天的考古工作者先要使用保鮮膜、繃帶、石膏等工具成功提取象牙,再依靠先進的恆溫恆溼除菌設備進行保存。

以金沙遺址爲代表的十二橋文化

是三星堆文化的繼承者

三星堆文化從哪裡來,又到了哪裡去?這是各種猜想、傳聞最熱衷的話題。爲了回答種種疑問,我們需要將視線跳出遺址本身,把三星堆放在整個中國甚至東亞範圍內加以考察。展覽的第三部分“定位三星堆”,就是用“地層學”與“類型學”這兩大考古學科的法寶,研究在華夏文明起源的版圖中,三星堆文化到底意味着什麼。

三星堆文化出土的金杖也是本次展覽陳列的重要文物,金杖全長142釐米,爲金條捶打後包卷在木杖上。出土時木杖已炭化,只剩金皮。金皮上有着一段長46釐米的平雕圖案,需要在現場仔細端詳。圖案的內涵豐富,一端爲前後對稱的人頭圖像,戴五齒高冠,兩耳垂三角形耳墜。接下來是一支羽箭穿過一隻鳥的頸部和一條魚的頭部(共有前後兩組)。此類圖案的寓意,有人認爲代表了古蜀先王“魚鳧”,有人認爲反映了魚部落與鳥部落的關係,有人認爲這是對祖先或自然的崇拜。值得注意的是,成都市郊時代更晚的金沙遺址同樣出土了一件黃金冠帶,冠帶上的紋樣同樣有一魚、一鳥、一人、一箭,與三星堆出土的圖案元素基本相同。

除了共同的紋飾元素,以金沙遺址爲代表的十二橋文化作爲三星堆文化的繼承者,還有着諸多地層與器型的證據。展廳中,金沙遺址出土的一枚小銅立人像,基本造型和神態與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大立人相同。相似的城市佈局、風格一致的黃金面具,以及大量的玉器、陶器全都證明了金沙遺址與三星堆文化緊密的傳承關係,因此展覽以“探秘古蜀文明——三星堆與金沙”爲名,這都在告訴我們三星堆文化並沒有憑空消失,而是隨後過渡到了十二橋文化,金沙遺址也爲我們展示了古蜀文明新的階段特徵。

時間上更早的寶墩文化,說明三星堆文化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三星堆文化確實出現了技術革新。冶金技術的突破與祭祀玉器的使用,表明在古蜀大地之上社會結構發生了劇烈的變化,部族內部出現了貧富差異和權力結構。青銅器與金器在古代本就統稱爲“金”,加上玉器的廣泛使用,可以說是一段古蜀先民的“金玉良緣”。這份“良緣”從何而來?證據指向了與三星堆文化幾乎同時的商朝中原文明。

通過陶盉、玉璋、有領玉璧、青銅鈴、青銅尊罍等不同器物所反映出的區域互動,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古蜀文明與中原地區、長江中下游地區之間存在的文化紐帶。三星堆文化在成都平原的崛起,離不開中原文化的影響,這種交流受限於地理環境,可能並非是直接的。文化的傳播方向本就多元,其中中原文化向南進入長江流域,再向西傳播的路徑是值得關注的一環。目前的考古工作,我們找不出確切的證據,證明三星堆文化受到了埃及、西亞或者印度洋文明的直接影響。三星堆文化在冶金技術上落後於同時代的中原地區,更不會是外星人的手筆。

古蜀文明的研究,目前還存在着不少難點。三星堆文化時期的墓葬羣,仍然沒有找到。在金沙祭祀遺址之外,是否還存在另一個世俗權力的中心?古蜀國的神秘符號,到底是不是文字?早已化爲灰燼的絲綢之上,是否記錄着古蜀先民輝煌的文明?我們對於三星堆文化的“發現”“瞭解”和“定位”還遠遠不夠。

文並供圖/宋超

(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