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臺灣政治轉型的陣痛——王金平關說案背後的臺灣社會

馬王之爭讓沉寂多年的臺灣政治新聞激動不已。圖爲臺灣《蘋果日報》頭版製圖。畫面中的搏鬥之慘烈,讓人浮想聯翩。 (南方週末資料圖)

客觀上馬王二人不存在零和博弈,這使得馬王之爭是一場有預謀的政治鬥爭之說稍顯無稽。

在選舉的刺激下,國民黨加速改革,但是,改革過程中,出現兩個分支,一個是馬英九的理想派,試圖徹底改變國民黨的一切惡習,不惜壯士斷腕;一派是穩健派,力圖兼顧各方利益,保留緩衝地帶。

國民黨的改革會繼續,立法院的變革會開始,國民黨不會分裂,在下一次選戰到來,藍營會重新同仇敵愾。

臺灣許久沒有重磅新聞了,李濤的“2100全民開講”關了,邰智源的“全民最大黨”停了,沒有現實的政治大戲,新聞哪能好戲連臺。臺灣媒體同行爲新聞收視低迷鬱悶,就連曾經打扁挺馬的人也會突然想起陳水扁——他那有事生非、無事也生非的個性做派,總能帶來收視;而馬英九這位好好學生,沒有緋聞、醜聞,連動靜也不大。

但馬英九不動則已,一動就是重磅炸彈。2013年9月8日,臺灣的一號人物拔劍怒向二號人物,馬英九憤怒於王金平居然爲反對黨黨鞭涉案向司法部門進行關說。

對於關說案引爆的馬王之爭,隔岸觀火的大陸民衆一定會心生諸多疑問:馬英九爲什麼會做得這麼絕,一定要撤銷王金平的國民黨黨籍,就不可以留個黨察個看?一個黨內大佬,怎麼黨籍說撤就撤了?關說之弊又不是一兩天,黨內領導人激烈交鋒,就不考慮黨的整體利益嗎?這究竟是不是一場有預謀的“政治算計”?國民黨會因此分裂嗎?……

其實,對於一個選舉社會,最重要的觀察維度乃是真正的民意。看一下最近的民調,據《聯合報》的調查顯示:67%民衆認爲撤銷王金平黨籍的處分過重,僅19%認爲該處分恰當,此外,還有48%的人認爲民進黨應該黨紀處分柯建銘;雖有33%民衆認爲王金平意在“關說”,但認爲他只是“關心”的卻有41%;調查還發現,馬英九雖然一再強調揮淚斬王是爲了“捍衛司法正義”,不過,高達66%知情民衆認爲此事是國民黨內的政治鬥爭,僅19%認爲馬英九是爲了司法而戰。

猶記得一年前的民調,臺灣人還把“賄選”、“請託關說”及“送紅包”列爲最被詬病的違反廉政行爲。爲什麼真有人要打關說“老虎”時,馬英九的棒子已高高舉起,民意卻想輕輕放下?

解讀臺灣政治,既要聚焦政治人物的言行舉止,也要明察政治人物背後的暗流涌動;既要分析司法與政治體制的運行規則,也要深入臺灣政治文化的語法體系,特別是長時態的歷史觀察。有關王金平關說案,從馬王二人的性格履歷、國民黨的政黨文化、臺灣的政治文化、臺灣的社會文化四個維度入手,運用政治規律、選舉規律與輿論規律三種分析工具,也許可以得到更清晰的圖示。

馬、王是兩種人。馬英九沒有朋友,王金平沒有敵人。兩人的個性鮮明到極至,兩人的履歷令人歎爲觀止。

馬英九是典型的官二代,又是臺灣政治轉型最成功的政治人物。在舊體系中,他深得大佬器重,從“總統”英文秘書官至“法務部長”;在新體制下,他打選戰,從地方選舉開始,從沒有輸過,身爲外省人卻可以憑選票跨過濁水溪,是國民黨內唯一可以在選戰打敗陳水扁的政治人物,是國民黨重新執政的救星。

他愛惜羽毛,龜毛至極,任臺北市長6年,有16次交通違章,除了一張罰單申訴成功外,其它15張罰單、累計22000元臺幣罰款都及時認繳認罰。這一次他斷然對王金平喊出:“如果這不是關說,那麼什麼纔是關說?”且不論他的判斷是否準確,但是敢於這樣的較真,憑的就是底氣——他從政幾十年,假如有過一次類似的越界行爲,相信他就不敢向王金平叫板,因爲任何相關人抖出哪怕是一件這樣的案例,都足以讓馬英九的政治生命終結。爲官幾十年,不貪污、不受賄,也許不容易;但幾十年政治生涯,不打招呼,不說人情,履歷表一點瑕疵都不留,則更是難上加難。遍數臺灣政壇,無論藍綠,這樣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

相對馬英九,王金平也非等閒之輩。從1975年34歲起,十連任“立法委員”至今38年,1999年起五連任“立法院長”,藍執政是他,綠執政也是他,當藍再一次執政還是他,歷經蔣經國、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時代不倒,始終居於權力的巔峰區域。特別是2000年政黨輪替,國民黨一敗塗地,藍營各大佬在權力高階位已無話語權,僅餘王金平,足見王金平對臺灣權力架構的直接影響。

王金平在政治關係的經營上登峰造極,無論藍綠,沒有一個人可以像他一樣可以橫跨兩個陣營,直抵最核心的圈子,可以說,王金平可以影響到的邊際在哪裡,藍綠互動的邊界就在哪裡。只有這樣,才能理解爲什麼藍營的“立法院長”會爲綠營的“立法院總召”的涉案進行“關心”或者“關說”;才能理解,當藍營的國民黨要拿掉王金平的黨籍,剝奪他的“立法委員”及“院長”身份,卻有民進黨大佬在“立法院”外“批馬”,民進黨的“立委”在“立法院”內“擁王”,危急關頭,揮劍斬來的是“自己人”,拔刀相助的卻是“反對派”,可以說,藍營的政治人物沒有一個人可以獲得綠營的如此厚愛。

在臺灣,政治人物被媒體修理那是家常便飯,媒體越是罵政治人物,就越有收視率,不同色彩的電視臺各有一張必罵政治人物名單,李登輝、陳水扁、連戰、馬英九、宋楚瑜、謝長廷、胡志強……幾乎無一倖免,但是王金平則無論藍綠媒體極少被罵。問個中原因,有臺灣媒體同行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本雜誌,在臺灣極有個性,藍綠都罵,炮火猛烈,臺灣很多政治人物都很忌憚它,但書生辦報,不善經營,眼看要停刊關門,一些政治人物巴不得其早倒早安心之際,雜誌社突然收到了一筆從天而降的鉅額贊助,原來是從沒有交集的王金平知道他們的困難,牽線促成,卻沒有提任何附加的要求。這個故事未知真假,但王金平在臺灣坊間卻有成人之美、救人之急的“及時雨”的名聲。

在國民黨內,馬、王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政治人物。他們達不到“相看兩不厭”的程度,更不會惺惺相惜,但他們也絕不是有你沒我。從臺灣的政治文化與國民黨的政黨文化來看,他們更多的是互不代替,甚至優勢互補。他們雙雙創下臺灣的政治紀錄,說明他們在臺灣的政治文化環境中,生逢其時、如魚得水。

臺灣政治轉型,以選舉爲主要特徵。無法適應選舉政治的政治人物很快被時代淘汰。選舉時代,政治人物的形象是最寶貴的資源,而國民黨在臺灣執政多年,雖人才濟濟,可是有歷練又形象清新的政治人物屈指可數。官僚作風、貪腐體制,各種明規則、潛規則,使得轉型期的國民黨幹部形象上能被臺灣民衆接受的寥寥無幾。一些人即使能潔身自好,但高高在上,也拉開了民衆的距離;而一些人雖然沒同流合污,但是在腐朽的官場文化中,也薰出一身臭氣。彼時,比馬英九能力更強、資歷更深、更討黨內喜歡的大有人在,如果不是2000年國民黨丟掉政權、2004年陳水扁再次連任,以國民黨的僵化體制,是不太可能把馬英九推到前臺。但問題是,馬英九在黨內可能排不上號,但跨出國民黨,他卻是最有可能幫助國民黨重新執政的人。於是,在選舉期間,泛藍出現了一種“含淚投馬”的現象,他們也許不待見馬英九,但是他們更痛恨陳水扁和民進黨,因爲只有馬英九纔有可能打敗民進黨。

但臺灣的政治文化,由於長期的族羣操弄,呈現“五五波”的對立傾向,表現在選舉上,就是候選人的票數差距拉得不大。這意味着,只要爭取到關鍵少數,就可以扭轉乾坤。以2004年“大選”爲例,候選人的票數差距不到三萬票,也就是說,只要有一萬五千人倒戈便可以改寫臺灣歷史。因此,在臺灣打選戰,講戰略固然重要,但策略技巧等戰術動作也舉足輕重。選舉日期、票箱地點、天氣情況、地下賭場……一點點細微的變化,都可能根本改變選情。一票必爭的白熱化程度,使得臺灣選舉奧步迭出,因此,僅僅靠候選人的形象炒大盤不可能勝券在握,於是地方派系、各種樁腳的力量凸顯放大,選前選後的關係維護就牽一髮而動全身。

這就是今日臺灣政治的尷尬,既不像威權時代由政治領袖單向輸出,也還沒達到成員有自覺的政治參與。民主政治與人情關係糾結在一起,造就了魅力型的政治領袖與調和型的政治領袖各自馳騁的舞臺,政治人物僅憑政治形象或社會關係都不能產生絕對優勢,馬英九無法忽視錯綜複雜的地方勢力,王金平也不能僅靠運作把自己包裝上市。這樣的政治文化分別給馬英九和王金平提供了天時與地利,讓他們在各自的領域將自己的政治能力發揮到極至。

由於客觀上馬王二人不存在零和博弈,這使得馬王之爭是一場有預謀的政治鬥爭之說稍顯無稽。當然,也不能簡單地將之看作維護司法正義,將之視爲政黨文化的衝突或許更恰當。

政治轉型,迫使國民黨必須進行改革。從威權時代到選舉時代,將一個官僚機構打造成一個選舉機器,國民黨經歷了無比痛苦的歷程,機構和人事好更改,但政黨文化的改變卻非一日之功。

2000年選前,國民黨的競選機構僅副主委就達十二個,副總幹事更是二十餘,這哪裡是去打選戰,分明是開大會擺座位。輸了選舉,痛倒是痛了,官僚習氣卻依然難改,給臺灣民衆的印象是在野黨像執政黨,而執政黨更像是在野,動不動就上街搞街頭政治。

從今天國民黨與民進黨爲競選所進行的黨內初選,就不難領略兩黨不同的政黨文化。國民黨的初選固然也有民調和投票,但新聞報來報去的都是各大佬的表態與協商。而反觀民進黨,2008年的黨內初選,民進黨四天王呂秀蓮、游錫堃、蘇貞昌、謝長廷,可是赤膊上陣,揮刀相向,刀刀見血;2012年的民進黨黨內初選,更是採取全民調,民調結果是蔡英文對馬英九0.4250 0.3504;蘇貞昌對馬英九0.4115 0.3379;許信良對馬英九0.1221 0.5145,因此由蔡英文以0.01左右微小差距勝出,這與“大選”完全是無縫對接。

國民黨既給後人留下了豐沛的黨產、濟濟的人才和耕耘多年的地方資源,但黑金政治、官僚作風、暗箱操作、利益集團也成爲國民黨沉重的包袱。在選舉的刺激下,國民黨加速政黨改革,但是,改革過程中,出現兩個分支,一個是馬英九的理想派,試圖徹底改變國民黨的一切惡習,不惜壯士斷腕;一派是穩健派,力圖兼顧各方利益,保留緩衝地帶,王金平是其中的一個代表。

馬英九要仰望星空,爲理想信念而戰,他有一批年輕的追隨者,激情有餘而經驗不足,手法簡單,難免失之粗糙;而王金平等要接地氣,他周圍有一大批經驗豐富、資源豐沛的大佬,他們要照顧各個樁腳,這是國民黨的基礎和選票來源。但每一個樁腳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跟樁腳打交道就不能簡單講法和理,還要講情和義,特別是要注意分寸和尺度。

“只有打贏選戰,才能談形象”,“只有塑造形象,才能打贏選戰”,這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同樣,仰望星空太久,可能會脖子發硬;而接地氣太濫,可能會風溼。兩種政黨文化的衝突,本來並非不可調和,但一遇到現實的問題,就難以取捨,比如在不分區“立委”的提名名單中,到底是要注重社會觀感,提一批形象清新的中間人士以爭取民衆更多的選票,還是要獎勵那些爲國民黨出錢出力、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

馬王爲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和臺灣“立法院”的運作機制脫不了干係。

臺灣的“立法委員”是特殊材料製造的,三個器官要特別強,一是嘴,一是腿,一是胃。不會說話,不跑基層,不會喝酒,當不了“立委”。

臺灣人好熱鬧,也好面子。婚喪嫁娶、開業尾牙,各企事業單位,還有多如牛毛的各種協會、公會,都以請到“立委”出席宴請爲榮,“立委”拿到這樣的請帖,往往是一個頭兩個大,關鍵是桌桌都要敬酒,杯杯要幹,十幾桌還可以對付,幾十、幾百桌簡直要命。去了,傷胃;不去,丟票,但在“立委”選舉改革前,有的選區,一兩萬張票就可以當選“立委”,哪一張票敢不要?

一位金門籍的“立委”講了自己的故事:過去由於交通不便,船票緊張,他當“立委”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幫鄉親搞船票,搞不到船票,就別指望選票。但幫鄉親找船公司要到票,船公司有事相求,你就不能推脫吧。但凡被找,總是麻煩事,如果正常渠道搞得掂,誰來找你。沒有人脈、沒有資源,別想做“立委”。

其實,不光“立委”,臺灣各政黨的基層黨部現在基本上都是服務社,無論大事小事,都可以找你,包括小學生放學早,大人還沒有下班,就到黨部做作業。黨部巴不得有人來求幫忙,那是選票送上門啊,不找你,那纔是麻煩。

當各種利益都匯聚到“立法院”,“立法院”就很容易變成一個江湖。有了太多的幫忙、拜託、關說,就有了更多的灰色地帶。原則與底線,很容易放在兩邊。

議會的一項主要功能就是達成妥協。但王金平主政的“立法院”,有時候妥協過了頭,一些明明對民生有益的議案,僅僅由於特殊羣體的利益,少數“立委”的杯葛,便能讓“立法院”陷入空轉。

更弔詭的是,本來藍營“立委”佔大多數,可是在議事表決時,卻像是少數派。明明可能獲多數支持的議案,民進黨的少數立委扔鞋子、搶話筒、佔桌子、鎖“院長”……卻往往能強行讓議案流產。

“立委”有豁免權,所以有恃無恐,但爲保證議會正常運轉,“立法院長”也被賦予了一項“警察權”。但是,王金平的個性卻是寧願讓“立法院”空耗,也不動用這個權力。

王金平最喜歡的就是朝野協商,協商來協商去,一些擺明了的東西,最後就變成了暗箱操作與交易,這正是馬英九非常不滿的地方。

近來,有關《兩岸服務貿易》的議案,再一次觸痛馬政府的神經。這個攸關臺灣經濟生死地位的協議,“馬政府”希望儘快在“立法院”通過,考慮到“立法院”的實際,馬政府退讓一步,沒有按照通行做法堅持“全案包裹表決”,而是爭取“逐條審查,全案表決”,但王金平卻屈從於在野黨的杯葛,仍要求“逐條審查,逐條表決”,但服貿協議並非是臺灣單方行爲,比照世界上的慣例不可修改其內容,只能通過或否決,如果是後者,馬英九不僅要擔負“背信”之名,而且要重啓談判,簽訂新的協議。馬政府早就不滿於“立法院”不斷阻礙改革措施的通過,這一次眼看着在王金平與柯建銘等所謂的朝野協商下,兩岸服務貿易的通過一再拖延、遙遙無期,如何不急火攻心。

國民黨空有執政黨與“立法院”多數黨之名,隨便一個改革都舉步維艱。江湖義氣固然是好,但是如果挑戰原則和衝撞底線,討好了敵人,也就得罪了兄弟。王金平把馬英九逼急了,從沒有敵人的他,終於把自己的隊友逼成了敵人。

馬英九在王金平出國嫁女的當口發難,給人留下了“政治算計”的想像空間。但以馬英九的不粘鍋的潔癖來看,他根本不屑於這種下三濫的手法。馬英九法科出身,對法律的尊重甚至到了僵化刻板的地步。馬英九在“法務部長”任上,因查賄造成地方勢力紛紛向李登輝告狀,“再查下去恐有動搖政權之虞”,李登輝將馬英九轉任不管部會的虛職“政務委員”,白冰冰女兒綁架案發生,馬英九發表“不知爲何而戰”聲明,爲白案負責,辭去一切公職,轉入政大任法律系專任副教授。

從馬英九的輿論操作手法來看,更可看出馬英九沒有算計。馬英九接到臺灣“高檢署”關於王金平關說的報告後,親自聲討王金平,這一看就是馬英九容不得沙子的本能反應。真要搞政治算計,應該是躲在後面,把別人當槍使,悄悄把這個證據透露給其他關係人,或者傳給名嘴或媒體爆料。這樣既打擊了對手,又不至於引火燒身。

沒有算計,馬英九出招還是有所考量,比如,對王金平只是撤銷黨籍,而不是開除黨籍,前者只需要國民黨考紀會就可以處理,這是主席可以掌控的,後者則要國民黨中常委通過,以王金平在黨內的勢力,馬英九處理起來顯然不會輕易得手。

當然,馬英九這一次出手最大的考量可能還是時間點,只不過不是王金平嫁女的時間點,而是馬英九已經沒有連任壓力,現在也沒有任何選舉。如果是選季,馬王有共同的敵人,縱使馬英九容不得沙子,但這時候內部分裂,讓敵人漁利,過得了自己這一關,恐怕也過不了國民黨整體利益這一關。

馬王的戰爭,與其說是一場法律戰,倒不如說是一場輿論戰,兩人隔空對招,從輿論學的規律看,目前雙方的打法是馬急王低。

馬英九急,他急火攻心,出招也急,他等不及對方申辯,先予定性,開發佈會,送考紀會,函“立法院”,快刀斬亂麻,在快速出招令對手應接不暇時,免不了步法有些亂;另外自己親上火線,從而把一個司法機關與涉案人的司法議題,轉化爲他和王金平的個人恩怨,從而引火燒身,被民進黨以臺灣的“水門事件”攪局,生生將一個司法正義的輿論議題,變成爲政治鬥爭的議題。

王金平低,他放低身段,採取尊馬護黨策略,他始終不打馬,矛頭只對準特偵組,縮小打擊範圍,有名嘴曾經放話,說王金平一下飛機就會辭去“立委”、“院長”,並發動萬人罷免馬英九。如果採取這種硬碰硬的做法,王金平本來有案底在身,如何打得過馬英九。王金平的低,其實就是輿論戰戰法的高,他擺出無辜的姿態,將“關說”置換爲“關心”,用江湖義氣模糊司法議題,對馬英九以德報怨,刻意迴避兩人恩怨,把自己的受難解讀成特偵組的濫權,不管黨內如何誤解、開鍘,他堅稱是國民黨永久的黨員,從而廣泛地爭取黨內的同情與民意的諒解。

從各方面的民調反饋來看,王金平的輿論戰術,已經四兩撥千斤。

爲什麼臺灣民意的天平會倒向搞關說的王金平?

這要從臺灣社會文化來解讀。早期的臺灣,除了原住民,大家都是漂洋過海的移民,如果大家不抱團不互助,是難以生存下來的,臺灣的人情味非常濃,臺灣人開的小店,總有一個笑眯眯的老闆或老闆娘,臺灣人出門做客,不可能空手而來,總要帶一個伴手禮,臺灣沒有經過“文革”,對中國的傳統文化保留得非常好。雖然多年漂泊,臺灣人仍然古道熱腸,民風淳樸。

李敖對臺灣人的性格,用了一個字來形容,就是“憨”。臺灣人厚道得有時傻乎乎。別人害過他,只要現在對他好,他馬上不計前嫌,憨到有時不計是非,不問黑白。

臺灣特別推崇一種老大文化,類似費孝通的長老政治,在臺灣,老大、大佬是常用詞,遇到困難,不願意找政府,而願意求老大,碰到紛爭,也喜歡靠老大來擺平。臺灣是一個典型的人情社會,在法律之外,有着另一種力量維持秩序。這一種力量,沒有黑與白的絕對邊界,有着無需明說的“規則”與心照不宣的“意會”。

王金平關說柯建銘一案,從目前得到的信息看,兩人沒有現金交易,被臺灣人解讀,這就是朋友幫忙,柯建銘是“立委”,儘管和王金平不是一個黨,出了事找“立法院長”幫忙,被認爲非常正常,而王金平不問對方是不是自己的一個黨,慷慨幫忙,堪稱肝膽。在法治社會所不允許的事情,在江湖中卻是義氣。所以更多的人認爲王金平是在“關心”,而非關說。

而對馬英九,有些民衆會感到馬不夠哥們,馬英九自己也承認,王金平幫過他的忙,特別是兩次“大選”,立下汗馬功勞,現在人家出了事,你不幫忙,還揮淚斬馬謖,這不是過河拆橋嗎?人家卻對你半個不字都沒說。特別是人家王金平在日本嫁女兒,是人家的好日子,你不送紅包就算了,反而送去一個“白包”,有什麼事不可以等人家回來再說,相煎何太急呢?

善良的臺灣老百姓最同情弱者,當王金平強者示弱,把頭一再低下去,爲朋友兩肋插刀的“受害者”形象,在民意的浮力加持下,船過水無痕。

“如果這不是關說,什麼纔是關說?”。

馬英九不滿足於僅僅自己出污泥而不染,他的理想是清除污泥,改天換地,卻有時又無能爲力,他像一棵大樹,卻栽在花盆裡,他非黑即白,容不得灰色地帶,可是他也明白,如果不跟灰色合作,那麼更壞的結果卻是黑道當道。他想一萬年太久,卻只有剩下的任期。他像極了哈姆雷特,有時候又被別人看作是堂·吉訶德。

馬王之爭無法樂觀,也不必悲觀。

國民黨的改革會繼續,“立法院”的變革會開始,這一次事件,人們將開始反思司法的邊界,評估權力的底線,重新拿捏民主政治與人情社會的尺短寸長。如果只有民主政治,非黑即白,這個世界會不會太過冷血?如果全是人情社會,灰色混淆了黑白,沒有了是非,沒有了正義,損害的又是誰呢?

無論結局如何,國民黨不會分裂,在下一次選戰到來,藍營會重新同仇敵愾,即便是含淚投票,也會萬衆一心,時間會抹去一切裂痕,就像今天抹去了過去的裂痕一樣。

這是臺灣社會轉型的一次陣痛,臺灣是一條奔向大海的河流,這一次它碰到了石頭,但願它捲起的不是一個漩渦,而是一朵浪花。

(作者爲廈門衛視總監)

(鳴謝廈門衛視《兩岸新新聞》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