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學位“地位”確立後，培養如何跟上

近期，2025年考研初試成績將公佈。據中國教育在線發佈的《2025全國研究生招生調查報告》，2025年近九成院校專業碩士招生計劃佔比超60%，專碩招生計劃人數較上年增長1.9萬人，與之相反，學碩招生計劃人數較上年減少0.6萬人。

根據《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發展方案（2020—2025）》，今年專碩招生規模將擴大至碩士研究生招生總規模的2/3，並大幅增加博士專業學位研究生招生數量。而今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法》，首次以立法形式將學位類型明確劃分爲學術學位與專業學位兩類，從法律意義上確認兩者享有同等地位和重要性。專業學位已然“崛起”，“地位”確立後，培養質量如何跟上成爲各方關注焦點。

高水平應用型人才缺口大，專業學位研究生供給不足

“考取專碩的難度肯定比學碩要小。”小汪是南京一所高校的研一學生，當記者詢問爲何選擇專碩時，其回答簡單直接。這一選擇背後，有着多重考量：選擇專碩，可以保留應屆生身份，有更多的就業機會，同時也能有更加寬裕的時間學習報考各類證書。因而，“名校”與“專碩”成爲他選擇的首要目標。至於爲何不選學碩，小汪坦言，專碩往往在報錄比上更有優勢。

不只小汪，“專碩考試難度普遍小於學碩且目標院校招收專碩名額多於學碩”，似乎成爲多方共識。有接受記者訪談的學生直接擺出數據：所在專業專碩招生人數約爲300人，遠高於學碩的20人；還有人反映，有的學校專碩錄取比例是學碩的兩倍甚至更多。

除了考取難度偏小，讀研時間較短、課程要求較寬鬆等，也是不少考生選擇專碩的原因。鑑於此，一些人也對專碩的培養質量提出擔憂。“不論以法律形式明確專業學位與學術學位擁有同等重要性，還是進一步擴大專業學位招生規模，歸根結底都在樹立一種導向：必須提高對於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的重視程度，標準一定得嚴。”採訪中，就有專家指出，當前大量專碩培養“兩頭不着地”：一方面，“向上”沒有對應的博士點，即便有，很多學生也不確定是否會進入博士培養層面；另一方面，“向下”不夠重視應用導向，一些高校教學仍僅滿足於課堂上“講講PPT”，僅此而已。

實際上，專碩與學碩的培養目標並不相同。南京大學原專業學位辦公室副主任吳愷介紹，學術型碩士的定位是以學術研究爲導向，重在培養原始創新能力；專業型碩士則更注重職業實踐和應用，旨在培養“高水平應用型人才”，要能研究解決企業問題、推動企業創新。應用型人才缺口有多大？僅從製造業單一領域看，人社部、工信部、教育部聯合發佈的《製造業人才發展規劃指南》顯示，至2025年，中國製造業十大重點領域人才需求缺口將接近3000萬人，缺口率達48%。

在此背景下，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作爲培養高層次應用型人才的主要途徑，重要性不言而喻。“研究生教育的培養質量顯然還有提升空間。”在省產業技術研究院院長劉慶看來，研究生教育雖已進入大衆化階段，但社會對於人才的需要和研究生培養效果之間仍有錯位，“例如，工科教師普遍缺乏企業工作經歷，授課內容與產業實際脫節嚴重，這是導致學生不具備企業工作能力的重要原因之一。”也因此，劉慶不僅希望將“具有一年以上企業工作經歷”作爲工科導師帶教研究生的必備條件，更全力推動省產研院國創中心體系226家機構與76所大學以產教融合的方式聯合培養研究生。2024年，聯合培養人數達3177人，42%的學生畢業論文選題來自企業。

優化培養方案，進一步區分“專業型”“學術型”

目前，我省學術學位與專業學位碩士研究生比例已由“十二五”末的6:4調整到4:6，人才培養日趨實用化。“江蘇正大力培育基礎學科、交叉學科和新興學科，尤其通過學科點動態調整和新增的機會，佈局新興學科。”省教育廳研究生教育處處長金科表示，江蘇還將深入推進專業學位和學術學位研究生的分類培養，爲國家戰略需求和地方經濟培養更多人才。

進一步區分培養方案，改變過往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大而化之”的局面，高校的步伐正在加快。

2024年，南京大學全面修訂研究生培養方案。“本次修訂，專業學位培養方案採用新課程體系分類，將課程分爲公共基礎課、專業理論課、專業實踐課和拓展選修課4類，從理論、知識、能力等方面支撐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相較而言，學術學位的課程體系則是按照從公共基礎課到一級學科課、二級學科課，再到專業選修課的架構，聚焦尖端領域縱向遞進。”吳愷說，全面修訂培養方案、進一步做區分，就是要讓專業學位研究生真正具備行業所需的創新思維和實踐能力，“此次修訂特別提出一項區分專碩培養的重要改革要求——專業實踐課學分必須高於30%”。

目前蘇州大學研究生中，60%以上是專業學位學生。蘇州大學副校長姚建林告訴記者，就以師範教育碩士爲例，爲了培養貼近行業需求的人才，蘇大與蘇州市教育局聯合推動教育專業碩士“直接進中學”，實現師範領域的“科技小院”，並聘請300多位教授級中學老師擔任學科與教學專業研究生導師。

“以往傳統課程更多以講授爲主，即便外延頂多就是到企業觀摩……學生聽聽名詞、學學理論，最後再用卷子一考，總體來講培養比較片面，較真正提高學生綜合能力素養還有距離。”談及過往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存在的“通病”，吳愷直言。

解法在哪？“以賽代考”無疑提供了一種新思路。吳愷舉例，2016年南京大學環境工程專碩開設環保產業創新創業課，這門課程不僅糅合了環保行業關注的技術、管理、創新、法務等知識，要求學生走出課堂到企業現場開展項目調研，更開創性地引導專碩學生報名參加由校企聯合舉辦的“環保產業創新創業大賽”，目前大賽已經舉辦9屆。“比賽過程，即是綜合檢驗學生素養的過程。而這些素養，恰恰是他們將來進入環保領域參與管理和運營不可或缺的。”

採訪中的不少學校持有共同觀點：辦學領域沒有“一招鮮吃遍天”的舉措，要保證培養質量，必須因校制宜、不斷探索。南京工業大學黨委常委、副校長戴志暉將專業學位“崛起”，看作一次重要機遇。“我們將以入選首批江蘇省卓越工程師學院建設爲突破口，聚焦江蘇省‘1650’產業體系和‘51010’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羣需求，創新工程類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培養模式，在產業一線培養具有突出技術創新能力、善於解決複雜工程問題的卓越工程師。”

攤薄培養成本，讓更多高校敢於作出改變

教育問題，往往不只是大學圍牆內的事情。能否有效地撬動、集聚社會資源，是個大問題。

採訪中，江蘇一位高校研究生工作負責人面對記者提問時，面露難色：“相較於學碩，專碩的培養確實有點‘不上不下’，部分學校的確也有後顧之憂。”這位負責人坦言，一方面，學費有限額要求，另一方面，如果學校都組織學生去企業實踐鍛鍊，成本很高，不可能都達到MBA（工商管理碩士）或EMBA（高級管理人員工商管理碩士）相關模式要求。“除了學校投入，要解決培養資源與成本問題，離不開社會投入。”

對於如何進一步撬動社會資源，參與專業學位研究生的培養，南京大學教育研究院副院長宗曉華教授認爲，可以選擇部分地區試點，探索校企聯合建設研究生院的模式。具體來說，鑑於企業對基礎研究的需求持續提升，校企可以聯合開設研究院或工程師技術中心，導入企業在資金、人員與行業實戰經驗等方面優勢，有效連接企業和大學的需求與供給，實現高端應用型人才聯合培養。

一些探索已經開始。最具代表性的措施之一，當數被列爲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重點的“卓越工程師教育培養計劃”。顧名思義，計劃旨在培養一大批創新能力強、適應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的高質量各類型工程技術人才，爲國家走新型工業化發展道路、建設創新型國家和人才強國戰略服務。目前已出爐的2批國家卓越工程師學院建設高校名單中，江蘇共有3校入選，分別是東南大學、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和南京理工大學。此外，根據去年省教育廳公示結果，包括上述3校在內，共有15所高校入選江蘇省卓越工程師學院建設高校，“排兵列陣”已然完畢。

“卓越工程師教育培養計劃”到底能夠多大程度調動社會資源參與研究生培養？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質量如何把控？“碩士生要在企業實踐1—2年，博士生要在企業實踐2—3年，這麼長的時間裡，學生培養質量會不會‘掉線’？”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航空學院教授蘆小龍最初也有疑慮。2023年，他帶教卓工學院碩士學生李芮丹。去年8月，在李芮丹進入聯培單位航空工業昌河飛機工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前，蘆小龍與企業聯培導師共同研究謀劃了幾輪李芮丹的課題。“對方是航空工業昌飛的總工藝師，尤其關注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如何助力生產環節降本增效。”蘆小龍說，他與這位企業聯培導師摸準方向後，又進一步確定將現代製造業關鍵工藝之一的鏜孔技術作爲研究對象，旨在改變工藝參數設置過度依賴人工經驗的局面。由此，高校內外2位導師運用各自知識儲備和手頭資源，幫助李芮丹定下課題。

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的社會資源，是可以通過合作撬動來“兌現”的。在此過程中，評價導向就顯得至關重要——絕對不能“退化”到聯合培養前的狀態。記者發現，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專門成立卓越工程師學位評定分委員會，讓工程人才評價迴歸工程，明確學位論文成果可以通過工程技術研究、重大工程設計、新產品或新裝置研製等形式呈現，打開了專業學位研究生聯合培養、校企合力攤薄育人成本、共築質量底線的“一扇大門”。

高校資源與社會資源對接，往往需要有責任感的學校、富含情懷的企業和高層級政府部門協同推動。在吳愷看來，“卓越工程師教育培養計劃”的實施，已讓有關學校敢於“放開拳腳”“真刀真槍”改變專業學位研究生的培養方式。“未來，像這樣足以調動各方力量、集中用好各界資源的舉措，期待能有更多。”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 楊頻萍 李睿哲 徐睿翔 顧敏

實習生 潘子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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