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曉五年,八月底,九州島北部,秋雨連綿。
宇久島。
石田芳夫看着遠去的第五艦隊,眼神頗爲複雜。
按照島原之戰後尼堪與德川家光達成的秘密協議,柳川靜雲在宇久島待上五年之後便自動成爲宇久藩的藩主,宇久島只有一處位於島嶼西南部的海港,從這裡出發,向東可至平戶港,向南可至五島藩。
同濟州島北港一樣,宇久島海港面向大海那一側已經建起了一道阻擋海浪的防波堤,港口便在防波堤之內。
港口呈西北-東南走向,向西南敞開,東西、南北長度都約莫一里,這樣的港口若是放在後世肯定是一處小港了,不過在眼下在宇久島這座小島上,已經相當不錯了。
作爲柳川靜雲的師弟,原豐臣秀吉麾下大將石田三成的孫子,石田芳夫成了柳川靜雲的老中,還是唯一的一個,當柳川靜雲榮升濟州特別府的府尹之後,石田芳夫便接替他成了宇久島的將領。
宇久島方圓約莫二十五平方公里,大部分地方都是山體,還是火山的殘餘,原本此處並沒有多少日本農戶,在大明嘉靖-萬曆年間,還是日本、朝鮮、漢人海盜的老巢之一,這也是五島藩的藩主將大本營從此地遷往福江島的主要原因。
大夏國接管此地後,除了大力修建宇久港之外,還將此地變成了開採火山灰的基地,包括宇久島在內,五島都是火山島,火山灰非常豐富。
另外,作爲瀚海軍水師在日本本土的唯一一處港口,自然也是各類物資的倉儲、轉運基地,特別是瀚海軍開始使用蒸汽動力後,這裡更是成了煤炭的儲存基地。
像宇久島這樣孤懸一隅的地方,自然修建了棱堡,與嵊泗島一樣,也是一個團的配置,內外堡結合的制式,加上港口裡的戰艦,還是有相當的防禦能力的。
目前瀚海軍在這裡配置了兩艘明輪、五艘普通薩哈連以及一些石勒喀、因果達,別的不說,當遇到大隊敵船時,就算不敵,衝出重圍去濟州島尋求支援還是做得到的。
第五艦隊。
孫佳績站在金雕號的船頭,這心情有些怪異。
話說用上蒸汽機之後,對於孫佳績來說,自然是大喜過望,不過凡事有利必有弊,以往純粹風帆操控的時候,利用大雨天或濃霧天進行長途奔襲,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都是尋常事,不過你若是提前開動了機器,船上的黑煙、機器的轟鳴聲就是在大雨天也遮掩不住。
當下,第五艦隊的蒸汽機已經發動了——這也沒辦法,想要用上蒸汽動力就必須提前預熱。
連綿的秋雨將船隻上空的黑煙打散了,不過船體發出的轟鳴聲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轟鳴聲吸引了衆多的人,在宇久島對面約莫五十里的平戶島,靠近宇久島的這一側,一個年約十九歲的少年正藏在山上端着望遠鏡眺望。
此人留着月帶頭,面目間與鄭森有些相似,腰間挎着一柄武士刀,在他的身後還有幾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有日本人,也有漢人。
田川七左衛門。
鄭森的親弟弟,鄭芝龍留在平戶的貿易代表,鄭森與田川七左衛門都是田川氏的兒子,去年鄭芝龍將田川氏接到了福建,卻將七左衛門留在了平戶,鄭芝龍在德川幕府那裡有一個“納言”的虛銜,因此在日本人那裡很吃得開,眼下與荷蘭人一起壟斷了對日的貿易。
與荷蘭人不同的是,鄭芝龍前往日本貿易的船隻至少在現在並沒有受到限制,而荷蘭人的船隻卻有定數。
隨着第五艦隊的消失,田川七左衛門將望遠鏡放下了。
看得出來,他臉上的神色很不好。
眼前這個敵人曾經先後幾次大敗自己的父親和兄長,鄭家每一次幾乎都是完敗,除了給家族造成巨大的損失,還在日本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原本德川幕府接納鄭芝龍,除了此人長相英俊,談吐不凡,還精通劍術之外,最關鍵的是便是其手下龐大的船隊,如今他的艦隊多次敗於瀚海軍之手,這看法便有了一些改觀。
當然了,他日本國在遭受瀚海軍艦隊清剿國一遍後,也沒有瞧不起鄭芝龍的資格,不過這心中的分量始終有了變化。
隨着瀚海軍的崛起,在日本,一個看得見的變化就是德川家光如今並沒有像歷史上那樣將荷蘭人的船隻限制在長崎的出島,以前彼等常去的平戶還是可以前往的,非但如此,本來已經定下的“西夷船隻每年最多不能超過五艘”的規制也遲遲沒有實施。
“師夷長技以制夷”,竟然在十七世紀的德川幕府提前上演了。
這一切都不是鄭芝龍希望看到的,不過誰叫自己的艦隊面對瀚海軍沒有一次勝利呢?
田川七左衛門如今可是平戶田川氏的長子(過繼給田川氏的兄長),其身邊除了鄭芝龍配給他的漢人水手、賬房、護衛,自然還有田川氏一家。
他身後那位約莫十五歲的少年正是田川氏兄長自己所生的兒子,叫田川次郎,他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的兄長,實際上是他“表兄”的兄長。
當田川七左衛門轉過身來後,田川次郎卻變得異常恭敬。
也是,雖然七左衛門不是親生,不過他身後的鄭家卻不是平戶田川氏所能比擬的,若不是鄭芝龍,他田川氏如今還是平戶島的普通農戶。
七左衛門轉過身來後便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作爲鄭芝龍安排在平戶的貿易代表,刺探周邊包括宇久島在內的情報自然也是主要任務之一。
不過七左衛門一邊走卻一邊搖頭。
“這瀚海軍的艦隊多半用上了機器,用來驅動船隻前進,彼等的船隻、武器本來就勝過鄭家一籌,如今又用上了機器,更是氣焰喧天,這樣的敵人,還是少惹爲妙”
他一邊走一邊想着。
而在海上急速行駛的孫佳績艦隊很快就來到了壹岐島附近。
而在前不久兩艘雨燕號出現在壹岐、對馬島附近後,不約而同似的,孔有德、本多正謙都採取了按兵不動的策略。
可如今孫佳績的艦隊明顯是朝着壹岐島來的,本多正謙就算要躲也躲不過了,他只得一面讓人坐小船去陸地上去通知德川賴房、鳥居忠辰,自己則傾巢出動,去迎戰第五艦隊。
“敵人就算再厲害,能用於打仗的不過是六艘戰艦,我麾下有大小戰船一百多艘,還有荷蘭人的五艘蓋倫船,還是有取勝的機會的”
前德川家康手下第一猛將本多忠勝的長孫本多正謙恨恨地想着。
與宇久島一樣,壹岐島也是一個小島,但她的面積有一百多平方公里,除了面向西南部的海港外,島嶼附近的港灣還有好幾處。
本多正謙已經五十歲了,他穿着一身日本式鎧甲站在一艘大關船的船頭,那用黃銅製作的、牛角模樣的頭盔十分矚目,與他祖上一樣,他手裡也拿着一杆長槍(本多忠勝被稱爲日本張飛),如今是西北風盛行之時,關船借不到風力,不過他們卻是有船槳的。
有船槳的船隻自然不會太大,否則光靠人力也劃不起來。
與中國船不同,關船都是在首層甲板之上建造一個如同城堡一樣的設施,多半分爲多層,每一層都有射擊孔,可以從裡面發射火銃或弓弩,在設施的最上層則是操控船帆、接舷戰所在。
按說這樣的船隻論起堅固度已經遠遠不適應需要了,不過德川幕府心裡想改進己方的艦船,可又捨不得以前大量的關船,在幾年前被瀚海軍水師沿着海岸線清剿一番後纔想起來要建造“新式”戰艦,並將目光投向了荷蘭人,可荷蘭人的蓋倫船一來需要上好的木材,二來建設週期也頗長,何況,彼等正要臥薪嚐膽大力建造新式船隻時,敵人又打上門來了。
不過,由於瀚海軍的船隻少,彼等還是有取勝之道的,那就是拼死貼上去展開接舷戰——這幾乎是如今東亞洋麪所有海上力量的共識。
但有個人不同意。
在壹岐港的北面,還有一處海港,這一處海港深入陸地長達七裡,本是島上漁民的漁港,不過眼下卻被一支艦隊佔據了。
就在本多正謙將三十多艘關船駛出壹岐港時,那支艦隊率先駛出來了。
五艘蓋倫船,最大的一艘還是兩層火炮甲板的設置,就這一艘就與孫佳績所在的金雕號差不多。
在這艘蓋倫船上,一位年近四十歲的黑頭髮荷蘭人正端着望遠鏡觀察着。
米歇爾.阿德里安.德、魯伊特,一位本來要五年後纔在歐洲大放異彩的海軍將領卻鬼使神差來到了東亞,還來到了日本!
魯伊特剛纔將艦隊藏在港灣裡,趁着風向突然由西北風改爲東北風時衝出了港灣——這一處港灣以前都是小漁船所在,肯定不是瀚海軍的偵查重點,故此,在上一次楊承恩帶着孫德威前來偵查時並沒有後發現這一點。
以五艘蓋倫船纏住一艘金雕號、四艘遊隼號,剩下的日本關船全力靠近,這是本多正謙制訂的策略,不用說是如今在歐洲已經小有名氣(主要在英國、法國、西班牙的海盜裡)的魯伊特所不屑的,不過按照如今巴達維亞總督的命令,“一切要聽從日本政府的”,他只得遵從。
不過本多正謙這樣的安排也並不是沒有道理,按照魯伊特的想法,這個戰法雖然“愚笨”,不過並沒有失敗的道理。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