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兩艘蒼山船之後,賀強似乎想到了什麼,對李奈道:“在前面給我們領路的那艘船,好像也是我大明水師的戰船……”
“海訓01”船就是當初穿越集團登陸勝利港之後,繳獲的那艘水師戰船。羅升東被放回崖州的時候辯稱這艘船受損嚴重,需要在勝利港這邊上岸修理。於是這艘船便不明不白地被穿越集團給黑了,還改名刷了新舷號。羅升東倒也光棍,在這港灣進進出出互相都能看到的情況下,他居然就對這船視而不見,就像根本不知道這艘船的來歷一樣。
但羅升東裝着認不得,不等於別人都分不清這民船與戰船的區別。這海滄船的船舷上有類似城牆一般的稚堞構造,以便於水師官兵在船上使用火器,僅這一點,便與民用的福船大不一樣。“海訓01”上的水手們雖然在船舷上搭了不少漁網,但仍然是露出了一截稚堞被眼尖的賀管事給看到了。
李奈強笑道:“賀叔,我就說你多慮了吧!這地方在我大明水師治下,怎會有海商私建炮臺之說?”
賀強此時只覺得困惑無比,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眼前所看到的這些情況,但爲何總會覺得有哪裡不對?
此時船隊已經駛入勝利港港灣,李奈興奮地擡手指着前方道:“賀叔快看,那就是傳說的海漢大鐵船!”
本時空的任何一個人在看到“新世界號”這樣的鋼鐵巨獸之時,都免不了受到極大的衝擊和震撼,就算是見多識廣的賀強也不例外。當時大家在聽李掌櫃描述海漢大鐵船的雄奇壯觀之時,幾乎都是當了笑話來聽——世間哪會有人傻到用數十上百萬斤的鐵來造船,那樣造出來的船不會直接沉進海里去麼?
但真正看到這個龐然大物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當初所有的質疑都已經拋到九霄雲外,賀強心中也忍不住蹦出一個念頭——到底誰纔是傻子?是建造了這些大鐵船的海漢人?還是當初悄悄嘲笑過李掌櫃吹牛不打草稿的自己?
海漢人的鐵船不止一艘,當他們看到在“新世界號”的後面還停靠着一排稍小的鐵船,已經徹底無話可說了。這些小號的鐵船幾乎每一艘都比他們這支船隊中的四百料海船更大,船身細長,線條優美。唯一讓他們不太明白的是,這些大大小小的鐵船上都沒有桅杆和風帆,看起來海漢人似乎並不打算使用這些鐵船出海,又或是這些鐵船出了什麼問題以至於無法出海——這似乎也可以很好地解釋爲何他們還需要掏錢從大陸購買二手海船。
勝利港的碼頭不小,沿着海岸線延伸開來,足足有百丈之寬,最西邊的地方還沒有完工,仍有近百名勞工在太陽下奮力勞作。但李奈和賀強注意到這個碼頭上停靠的帆船並不多,只有寥寥兩三艘而已,也不知之前替海漢人買來的海船去了什麼地方。
前面帶路的“海訓01”船已經靠岸,船上的水手從船頭船尾分別將幾條纜繩拋到碼頭上,有民工將纜繩栓到岸邊的石頭纜繩樁上,固定住船隻。
賀強突然一拍腦袋道:“我知道是哪裡不對了!這艘船雖然是水師的船,但船上的人可不是水師的人!”
李奈定睛一看,可不是正如賀強說的這樣,從“海訓01”上正通過跳板登陸到碼頭上的這些船員水手,根本就不是水師士兵的打扮,而是一色的藍布短衣。只有走在最後的兩個人穿着花花綠綠的衣服,頭髮也如和尚一般,只有冒出頭皮外的短短一截。
“是海漢人,最後那兩個是海漢人!”李奈清楚地記得自己那位堂叔提到過,海漢男子普遍短髮,長度基本都未過肩,也不留髮髻,多喜穿一種綠花短衣——眼前所看到的這兩個人,可不正是這樣的外形?
賀強此時卻沒有李奈那種興奮的感覺,這些海漢人不但跟明軍水師十分熟悉,甚至連水師的戰船都霸佔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
兩人就這樣各懷心思上了岸,在碼頭上迎接他們的是商務部負責人施耐德。施耐德的工作因爲需要與外界打交道,所以目前都是常駐在勝利港的一號基地,有外來客商到訪的時候,他這邊接待起來也會比較方便。
雙方互相作了身份介紹,免不了一通“久仰久仰”、“客氣客氣”之類的寒暄。關於貨物和船隻的交接,施耐德這邊自有商務部的工作人員與“福瑞豐”的管事們進行接洽,而李奈和賀強兩位貴客,則是由施耐德陪同,先去一號基地內休整。
目前隨着勝利港碼頭一期工程的接近尾聲,從碼頭到一號基地大門這一段三百米長的“景觀大道”作爲配套項目和執委會欽定的“對外宣傳樣板工程”也已經基本完工。這條大道寬度達到了六米,整個路面都用水泥砼進行了硬化處理,相較於同時代的黃土路或是石板路,平整度高出了一大截。李奈和賀強踏上這條路面之後都是暗暗吃驚,不明白這堅實的路面何以能做到如此平整劃一。
道路兩側還以三米爲間隔,栽植了大量以椰子樹爲主的行道樹,路邊每隔一段還有條形的花壇以及圓木對剖後刷桐油製成的簡易長凳。如果不是一號基地這邊的生活供電已經處於比較緊張的狀態,執委會甚至還打算要在這裡裝上幾盞led路燈,不過目前看來暫時還只能以能見度較差的油燈來替代。但饒是如此,這種優雅的環境也讓初來乍到的李賀二人感到新奇萬分。
即便是在繁華程度超過此地十倍不止的廣州,他們也從未見過有哪條路能修成如此規整。李奈忍不住問道:“施先生,恕我冒昧,這條路爲何能保持如此乾淨?”
施耐德笑道:“這一是要對本地民衆教育到位,讓他們知道不可以在路上隨地拋棄廢物,如果有牲畜糞便也要自己負責打掃乾淨,違者是要罰款的,所以現在幾乎所有的牲畜身上都掛了糞籠。二嘛就是僱請了專人打掃,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清潔工巡視這條路,把路面上的雜物清掃乾淨。”
李奈愕然道:“竟然如此簡單?僱人清掃也就罷了,但若是對民衆罰款,民衆豈能服氣?”
施耐德正色道:“這裡的每一條路,每一棟房,都是我們組織民衆修建的,愛惜這裡的環境,是在這裡生活的每一個民衆應盡的責任和義務!如果覺得這裡的管理制度太嚴格,那大可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生活。”
施耐德說得倒是很嚴肅,但這話裡避重就輕的伎倆還是被更爲老練的賀強聽了出來。賀強插話道:“那你們出面對違規的民衆進行處罰,本地的官府難道就不聞不問?還是說崖州官府根本沒有在這裡建立治所?”
“治所?有啊,當然有治所。”施耐德笑着指向前方道:“兩位看到前面那個小院了嗎?那裡就是勝利港的官方治所了。”
說話間李奈就已經能看清那小院門口掛着的牌匾了,他不禁輕聲唸了出來:“榆林巡檢司……施先生,這可是崖州派來的人?”
施耐德點頭道:“如假包換。我看兩位不是太相信我說的話,這樣吧,我陪兩位去看看就是了。”
李奈心道就算你不說這話,我也定要去看看真假。這行商每到一地,首先需要打點的便是諸如巡檢司、衙役、稅吏之類的人,“福瑞豐”若是要跟海漢人做長期買賣,那駐紮在這裡的巡檢司當然也是需要打點的對象。當然更爲重要的是,看一看這裡巡檢司的情況,也好確定這地方是否真的像賀強所認爲的那樣有古怪。
“魏巡檢!有客人來拜訪你了!”施耐德站在院子外面也不敲門,直接放開了嗓門通知院內的人。
很快有人便跑來開了門,點頭哈腰地將三人請進了院子裡:“施先生稍等,魏巡檢尚未起牀,已經有人去叫醒他了。”
賀強忍不住皺了皺眉,如今已經接近午時,這位魏巡檢居然還在酣然大睡,日子倒是過得挺自在。再環視這小院一圈,見這裡的建築都是木製小屋,心中不禁哂笑,這巡檢司連間磚瓦房都沒有,看來條件也是有限得緊,海漢人似乎對巡檢司的重視度還不夠高啊……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賀強嘴角的那一絲冷笑就已經僵住了,因爲他看到了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賀強快步走到其中一棟木屋的窗子旁邊,伸手摸向了那扇窗戶,冰冷的觸感告訴他,這玩意兒竟然真的是玻璃!若不是這東西在陽光之下反光,他甚至會以爲這裡的窗戶全是開着空洞連窗戶紙都沒有糊上。
儘管這面窗戶是用二十多塊掌心大小的玻璃鑲嵌而成的,但在賀強看來這卻是極其震撼的一件事,甚至絲毫不亞於剛纔在港口看到的大鐵船——用小塊玻璃來製成一扇窗戶也就罷了,這種高檔貨居然用在這麼一間小破木屋上,這尼瑪到底是奢侈還是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