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這一路上的心思幾乎都在考慮怎樣追蹤朝鮮人,琢磨要如何部署才能把握住動手的機會,在這期間對於內部人員的狀態其實沒有太留意,也沒想到會有人半途跳出來爭權。但仔細想想,他指揮的這幫人是來自於幾支不同的勢力,臨時組合起來參與這次行動,雖然看在那塊令符面子上都聽他指揮,但其實這些人各自有各自的利益訴求,本就很難做到同心協力,姓盧的突然生事倒也不足爲怪。
但薛正會被上邊點名負責組織指揮這個艱難的任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能力出衆且心志堅定,不易爲外界影響所動搖,否則面對海漢這樣強大的對手,很容易會生出畏懼之心,不免將會在行動過程中畏首畏尾,那樣一來成事的機會就會更加渺茫了。
對於在這個節骨眼上突如其來的挑戰,薛正雖然怒火中燒,但還是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平靜。盧翁與他並非同一陣營出身,不過以前便打過幾次交道,他也知道對方是另一支勢力安排在海漢境內潛伏的暗探,雙方過去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經營相安無事,而這次臨時湊在一起行動,無非也是因爲各自的陣營都想着藉此機會給海漢使絆子,爲己方爭取更多的發展空間。但這姓盧的就這麼直接跳出來要拱掉自己,雖說是出乎了薛正的意料,但他也絕不會就這麼低頭認輸。
“盧翁,這次的差事可不是普通的坑蒙拐騙,殺人越貨,要是上邊覺得你有這個能力,就不會把這任務交給薛某來負責了,你說對吧?”薛正略帶嘲諷口吻地回擊道:“你想接了這個差事,那你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覺悟吧?需要你拿老命去拼的時候,你真的不會像剛纔在車站外那樣,偷偷摸摸往後邊溜嗎?”
薛正一出手便是掐準了對方的弱點,這姓盧的老奸巨猾,很是善於趨利避害,但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薛正便嘲諷他只能乾點下九流的買賣。先前薛正命令衆人在火車站外設伏,其他人都是設法往前面去以爭取更好的出手時機,唯獨這姓盧的在人羣中慢慢悠悠就越來越往外圍去了,明顯是想趁着場面混亂的時候提早開溜。薛正當時看在眼中也沒聲張,只是將其行徑暗暗記了下來,沒想到這素材一轉眼就派上了用場。
這幫人接下這任務的時候便知道此行十分兇險,很可能得豁出性命去拼一個得手的機會,而且他們在出發之前便已經領到了一筆安家費,大多是做好了搏命的思想準備。其中即便有個別人另有想法,也絕對不會在同夥面前表露出來,以免惹禍上身。因爲據說這支隊伍裡可能會有類似督戰隊一樣的人物存在,只要察覺到某人心生退意,畏戰不前,就會果斷下狠手將其處理掉,以免牽連到其他人,影響此次的重要行動。
薛正這一揭老底,盧翁頓時便漲紅臉反駁道:“薛正,你莫要血口噴人,我盧某何時曾怕過事了?我若是貪生怕死之人,又豈會被選中來參加這個差事?”
薛正道:“你爲什麼會被選中,我不知道,但如果你要在行動期間搞事,壞了大計,這個責任你肯定背不起!我勸你想想清楚,把剛纔說的話收回去!”
盧翁豈肯示弱,仍是堅持道:“薛正,你一意孤行,指揮不力,纔會一而再而三地錯過了動手的機會!要是繼續由你負責指揮,我看朝鮮人再繞着這個島走上幾圈都不會掉一根毫毛!你還是早些放手,交出令符,免得自己人傷了和氣!”
薛正見對方身後還有兩三人似乎蠢蠢欲動,心知這盧翁應該是提前有所準備,故意要藉着這個機會生事。但薛正又豈是好相與的人物,既然對方想來硬手段,那他也不會客氣了。
“盧翁,既然你對此事如此執着,那我便遂了你的意,令符你拿去,但我只給你三日時間,若三日之後你也沒有做出成績,那便將令符交還於我!”
薛正說罷伸手入懷,摸出了一小塊亮閃閃的鐵片。此時衆人在林中不敢點燃照明燈火,藉着月光勉強能看清那鐵片形狀如同一面盾牌,上邊似乎還有個漢字。
這盧翁曾經見過令牌,見薛正主動交出來,心道正好省去老夫一番工夫。至於薛正所說的三天時間,他根本就不在意,令符到手之後這支隊伍哪還有薛正說話的份,三天時間足夠讓他重新整合這支隊伍了,到時候薛正想再把控制權奪回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盧翁哼了一聲道:“那便以三日爲期,讓你看看老夫的真本事!”
說罷盧翁便伸手去拿薛正手中的令符,手指剛捱到那冰冷的鐵片,便覺手上一緊,已經被薛正一把給拉住了。他正待叱喝,便感覺對面一股大力傳來,將自己拉過去。盧翁心生警覺,再看薛正臉上卻是露出了猙獰的神情,還沒等他有所反應,就已經感覺心口一疼,渾身的氣力都從心口處快速流失出去。
盧翁大驚呼叫,這一張嘴卻是一股血水直接從喉嚨裡冒了出來,咕噥出了幾下就連他自己都聽不明白的聲音。他慢慢垂下頭,見薛正一手拉着抓着令符的那隻手,另一隻手上則是持着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而匕首的尖刃便插在自己的前胸裡。
“三日太長,不如當下就見分曉!”薛正在盧翁頭側低聲說完這兩句話,手上用力將匕首又轉了半圈,徹底斷絕了對方的生機。
盧翁身體抽搐幾下,很快便斷了氣,軟軟地向地上癱倒下去。不過他抓着令符那隻手卻是到死都沒有放開,薛正收起匕首之後慢慢掰開他的手指,才讓他徹底倒在了地上。
這番你來我往的博弈其實只是非常短的一刻,速度快到周圍這些圍觀者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了。那幾個原本跟在盧翁後面躍躍欲試的人互相交換一下眼色,最終還是沒敢再採取進一步的行動。他們當然可以嘗試撲殺薛正,但帶頭的人已經死了,再殺薛正就沒有太大的意義,何況他們也不敢確定身邊是否還有人其實是站在薛正一邊,就等着自己往外跳。
薛正乾淨利落地處理了試圖挑戰自己權威的同夥,然後擡頭環視周圍衆人,雖然看不清衆人臉上的表情,但既然此時沒人出聲,那就說明他的非常手段收到了不錯的震懾成效。
“諸位剛纔都看到了,盧翁一意孤行不聽從指揮,企圖要擾亂行動部署,還想動武傷我!我爲保大局纔不得已出手制服他,想不到竟然失手殺人……不過這也是他咎由自取的結果,各位說是不是啊?”
薛正動手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說辭,此時不慌不忙地講出來,更是顯得從容鎮定,即便還有人心中有其他想法,看他如此自若,也會顧忌他還留有後着。剛纔想翻臉這位老兄已經在慢慢變涼了,誰還敢在這個時候再度嘗試挑戰薛正的耐心。
“這姓盧的我早就看他不是個好東西,還敢偷襲老闆!這還好老闆伸手敏捷,否則萬一被這老傢伙得手,那這趟差事豈不是就前功盡棄了!”
“這人一路針對船主,莫不是早就暗中投靠了海漢,在替對方辦事了?”
“對對對,若非如此,不足以說明他爲何如此急於想從薛船主手中奪權!”
衆人三言兩語,當下便給盧翁的以下犯上行爲定了性。這其中既有薛正的人,也有見風使舵的牆頭草,現在姓盧的已經死翹翹了,也沒有給他們選邊站的餘地了,他們現在能表態支持的唯一對象就是薛正。如果不想被薛正當做接下來的清算目標,那還是早點表明立場比較安全。
薛正見自己這立威的手段收到了極好的成效,當下便趁熱打鐵又說了幾句拉攏人心的話:“各位,這趟差事成敗與否,就要看各位是否能夠齊心協力,早些將害羣之馬清理了,對我們接下來行事也是有好處的。我薛某在這裡給各位打個包票,接下來各位只要聽從命令行事,必定能完成此次任務,全身而退也並非不可能。”
有人應和道:“船主如此篤定,想必是已經有了對付朝鮮人的行動計劃了。”
薛正點點頭道:“先將這屍首處理掉,稍後我們換個地方說話,這裡血腥味太重,不宜久留!”
這幫人來大嶺附近蹲守喬志亞的私家莊園,都只帶了一些貼身兵器,可沒人會拿着鋤鍬之類的工具,所以挖個坑把盧翁屍首埋掉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當下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將這具屍首擡到離人跡活動區域較遠的地方藏起來。不過他們運氣似乎還算不錯,就在旁邊不遠處便找到一個被山澗沖刷出來的地縫,丟了幾塊石頭下去聽響動感覺還挺深,於是在薛正的指揮下,便將盧翁的屍體推入了這道地縫中。
這擡屍丟屍的過程,在場每個人都被薛正安排動了手,這自然也是要藉此手段封住他們的口,免得事後有人亂嚼舌頭。而衆人當然也明白薛正的目的所在,不過沒人敢對此有所不滿,不然說不得下一刻被丟進地縫的人就是自己了。
處理完畢,薛正便招呼衆人先回縣城裡的住處。有人質疑這邊是否需要留人監控莊園,薛正卻否定了這樣的安排:“這荒山野嶺的地方,晚上又沒什麼能逛的地方,那些達官貴人肯定不會出來了。就算盯一晚上,除了那高牆也看不到什麼別的東西了,不如大家早點收隊休息一晚,明日早些出來做事。”
回到縣城的住處之後,薛正將衆人召集到同一間屋子裡,然後向他們告知了自己的新思路。
薛正認爲在此之前的行動一直都是在朝鮮人屁股後面追着跑,這樣很難料敵先機提前作出有針對性的部署,要嘛花了大量時間進行無意義的監視,要嘛就是在疲於奔命當中度過。而薛正的新思路便是要改變己方的這種處境,變被動爲主動,不再被目標牽着鼻子走。
簡單來說,薛正認爲不能再重複朝鮮人去哪我去哪的這種行動方式,而是預判朝鮮人的一些動向,然後提前做出部署靜待動手時機到來。
“打個比方,我們知道朝鮮人今天已經去了石碌礦場,接下來應該便是參觀本地的冶煉業了。雖然海漢對那些冶煉工坊實施了軍事管制,導致外人很難混入,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而且我們既然知道了朝鮮人下一個去處,當下便可以先研究他們從大嶺莊園到冶煉區的行進路線,找一找其中是否會有動手的機會。”
薛正並沒有打算自己一手包辦整個行動計劃,他只是提供一種思路方向,集思廣益將其逐步完善。這幫人雖然是爲了這個任務才臨時湊合到一起,但其中也不乏一些江湖經驗豐富的好手,也會考慮到一些薛正可能忽略了的細節。
在朝鮮人可能經過的路線上設伏是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好處是對方目標明顯,只要有高級車隊出現就基本不會錯了,但麻煩的是他們這幫人都只有短兵器,屆時不但要攔下一列行進中的車隊,還得對付數十名武裝護衛,在此同時找準目標人物下手,這對於他們的裝備和人員配備來說都過於困難了。除非他們能在對方的行進路線上找到一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地勢,或許還能有一點成事的可能,否則便只能硬着頭皮上,那其實跟送死無異。
另一個方案便是設法混入冶煉區,伺機接近目標之後再動手。混入的難度倒不是有什麼盤查細緻的關卡,主要在於他們並不是很瞭解本地的情況,對於冶煉這個行當也幾乎是路人水準,而冶煉區幾乎都是大大小小的熔爐工坊,如果出現幾個東張西望的閒人就會十分顯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