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認爲這個夢是一個再吉利不過的好兆頭,來到儋州之後雖然也遇到了種種難題,但基本上都很快得到了比較妥善的解決。而說起來霍飛給他提供的幫助的確是最大的,這個財迷雖然死要錢,但至少賣出來的消息都還算比較可靠。薛正甚至還考慮過,是不是撤離儋州的時候把這傢伙一起帶走,畢竟這事只要發動就肯定會暴露消息渠道,等事後官府追查起來,霍飛這傢伙鐵定脫不了干係,被抓到了就是死路一條。
不過霍飛對於此事似乎另有打算,並沒有要求助薛正來實現脫身的意圖。但薛正想想也覺得無可厚非,畢竟霍飛是儋州地頭蛇,他脫身的路子恐怕要比自己多得多,實在沒有必要捨近求遠。而其中利弊,想必這個精明的地下掮客早就已經掂量明白了,自己很可能只是杞人憂天罷了。
薛正在最後這一天的早上便下令讓自己的人馬到漾月村附近集結,只留了兩人在儋州城內繼續打聽消息,還特地讓他們換了一間客棧住下。畢竟薛正一夥動手之後便要迅速撤離儋州,而要追蹤此事對海漢所造成的影響,就得留人在這邊,才能在第一時間瞭解到官府的反應和態度。而其中一人會在朝鮮世子在儋州城附近最後一項參觀行程結束之後,確認其會繼續出發前往漾月村,纔會快馬趕去與薛正等人會合。
爲了儘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關注,薛正還特地讓手下人分了好幾撥出發,又分頭在城北的車馬行買了十多匹馬帶去漾月村附近,作爲行動之後撤離時的交通工具。
當然了,他們並沒有覺察到這整個的行動過程,都處於海漢安全部無所不在的監控之中。甚至包括他們在車馬行買馬的價格,以及馬匹的狀況,都在第一時間反饋到了在城中坐鎮指揮的張千智這裡。
張千智爲了今天的收網行動,已在儋州集結了五十餘名安全部探員,以及從地方軍、警隊伍中抽調的數十名精幹人員,將這些人手混編爲十餘個小組,對薛正一夥的動向實施嚴密監控。此外儋州本地陸海兩軍也已經調動起來,應安全部的要求向關鍵區域出兵進行控制。
規模如此之大的聯合行動,不僅是在儋州,甚至近幾年在海漢國內都比較少見,而對於張千智來說,其實也是第一次獨力指揮這樣的大行動,可以說是一個不小的考驗。辦成了當然是功成名就,個人履歷上再添亮眼的一樁功績,接下來的嘉獎和升遷都有希望,但若是辦砸了,那影響可大可小,結果就不好說了。
不過張千智此刻倒是沒有多少緊張的情緒,更多的還是興奮,這種看着獵物一步步被自己佈下的誘餌引入陷阱的過程,的確是一種非同一般的美妙感受。
在這個時候,張千智和薛正,這兩個分屬不同陣營且立場敵對的男人,卻不約而同地生出了一個相同的願望,那就是期望這個夜晚能快一些到來。
在薛正所拿到的行程單上,當天的最後一項參觀內容是位於儋州城外以西的一處私營印刷工坊。而類似印刷出版這類與宣傳息息相關的產業,目前大多都是處於官方的直接或間接的控制之下。
雖然這家印刷工坊是私人產業,但其老闆卻是與地方官府有着密切的關係,若非如此,也拿不到由田獨工業區生產的金屬活字,從而在生產成本和效率上大大勝過傳統的雕版印刷術。本地很多書院目前所使用的教材,其中一部分也是由這家印刷工坊所印製。
參觀這個地方是安全部制定的假行程,不過卻是嚴格按照真正的外事活動來執行,包括張新在內的一衆地方高官都來到了這裡,而外圍的安保警戒措施也一應俱全,即便是儋州本地的民衆,也會真的以爲這是朝鮮世子前來參觀。至於薛正留在儋州城這邊觀察的兩個手下,又沒辦法直接混進工坊,當然更加無法分辨其真僞了。
“參觀活動”持續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一衆人等便離開了印刷工坊,乘坐馬車返回儋州城。按照官方給出的行程安排,稍後還有一個爲朝鮮世子踐行的宴請活動,在晚宴結束之後,朝鮮世子會出發去三都鎮漾月村欣賞夜景。
根據薛正在漾月村所蒐集到的信息來看,官方在那處“顏塘漾月”的景點旁邊專門爲朝鮮人搭建了幾間大帳篷,以備讓朝鮮世子看過風景之後便在當地歇息一晚,次日早上可直接前往儋州港乘船離開。
而這樣的行程,似乎也能解釋爲何儋州高官不陪同這最後的一處行程了。薛正到當地看過,完全就是鄉村環境,生活條件肯定不及儋州城便利,而且水邊難免滋生蚊蟲,大概也只有追求風雅的文人才會專程跑到這麼鄉下的地方去賞月。本地的高官肯定清楚漾月村當地的情況,自然不願跑到那地方去住一宿。也得虧霍飛給官方建議的這一處參觀地點居然能獲得認可,薛正想想覺得應該還是自己送出去的大筆錢財起了作用,若是最後能夠得手,這筆錢倒也花得值了。
薛正一夥在漾月村附近蹲守了近兩天時間,以確認官府在這裡採取的安保措施有多大的力度。他們這夥人假扮的糧商身份這個時候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假意與漾月村的幾戶農民達成了購糧協議,還主動付了訂金,順便也由此向本地人打聽了更多的消息。
無論怎麼看,海漢官方給朝鮮人安排的這處景點都是一個巨大的安全漏洞,而且截止到目前,薛正都沒見到官方派到這裡執行安保任務的武裝人員,只有一些僕從在池塘邊搭建了帳篷,運來了一些軟榻、水果、酒水之類的東西,想來都是爲朝鮮人準備的。
這池塘邊沒有太大的空間,夜間又要賞月,薛正估計連篝火都不會點,到晚上也就幾支火把照明的程度,而這倒是正好符合他們發動襲擊的需要。
薛正的行動計劃簡單明瞭,他將手下分爲三組,屆時藏於池塘附近密林中選好的幾處位置,到時候兩組負責從兩側向目標發動夾擊,剩下一組則負責截住目標退路。行動結束之後,他們將騎馬連夜向北行進,在天明之前趕到北邊海岸一處叫黃沙港的小漁港,那裡會有一艘載有補給的空船留給他們撤離海南島。
“弟兄們,如果一切順利,明日此時,我們就已經在對岸登陸,到時候各位能領到的賞錢,足以下半輩子過活了!但各位今晚到了搏殺的時候,務必拼死出擊,萬萬不可抱有私心雜念!誰若是畏戰不前,或是臨陣退縮,莫怪薛某到時候下狠手!”
趁着吃晚飯的時候,薛正作了最後一次的戰前動員,不過他理論水平有限,對於眼下這個任務也講不出什麼大道理,只能是連哄帶嚇提醒衆人打起精神來。當然了,主要還是因爲他也確實不太明白,爲什麼上面要如此急切地對付一名外國來的王子,這背後的意義和目的,並沒有人給過他一個詳細的解釋。
不過這也不打緊,他這次指揮的這幫人本就是一羣亡命之徒,都是手底下收過不止一條人命的狠人,大夥兒基本上都是衝着豐厚的報酬接了這次的任務,若真是貪生怕死之徒,根本就不會到這個地方來了。如今離成功只有一個晚上的距離,這幫人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退堂鼓。
果然衆人紛紛積極表示,今晚一定會爭取首功,畢竟那朝鮮世子的人頭,可是要值一大筆錢的。
這幫假糧商在野外簡單吃過乾糧之後,便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待來自儋州方向的消息,以確認最後一步行動能否實施。
入夜之後,一騎快馬來到漾月村附近,騎手拉住繮繩,不等胯下的馬停穩便已翻身而下,輕飄飄地落到地上,足見其是一個騎術好手。這人下馬之後拉着繮繩小跑幾步,先將坐騎栓到路邊小樹上,然後一閃身就沒入林中。
這人便是薛正留在城裡觀察朝鮮人動向的手下之一,挑中他的主要原因便是這嫺熟的騎術了,而且此人視力甚好,甚至可以在夜間策馬快跑,正是這個任務所需要的特質。
這名手下給薛正帶來的消息終於是讓他心口一塊大石落了地,朝鮮世子已經從儋州城出發,渡過北門江,然後乘馬車向漾月村這邊來了。而確認這一點也非常簡單,畢竟入夜之後還能在北門江乘船渡江,江岸上還有高級馬車等着送他,能享受這樣待遇的大概也只有到儋州遊歷的朝鮮世子了。
“你可曾看清,有多少人馬隨行?”薛正當下最關心的問題莫過於朝鮮人身邊的安保力量了,這直接關係到接下來襲擊行動的實施難度和得手機會。如果對方帶了一兩百人的武裝護衛出城,那自己這幫人也就沒必要趕着上前送死了。
不過霍飛之前就說過,顏塘漾月這地方就講究一個清靜,不宜大隊人馬進駐,官方很可能不會特地給朝鮮世子安排太多隨行人員。之前到這裡做準備工作的官府人員中也沒見着有武裝護衛,可見官方的確不認爲這地方是個什麼危險之地。
當然了,如果行程沒有提前泄露出來,薛正就算是想破頭也想不到朝鮮人會跑到這種地方來過夜,理論上的確是一個很安全的所在。想到此事,他就忍不住又要在心中感嘆一次,有錢可真的是好辦事。
既然朝鮮人已經在路上了,那接下來的行動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薛正立刻下令,兵分三路進入預定的戰鬥位置,待朝鮮人抵達這裡之後,便聽他暗號發動。
然而薛正所未曾料想到的是,那支朝鮮人的車隊在離開北門江邊不久之後便停了下來,而漾月村周邊的幾個村子裡,卻不聲不響地集結了數以百計的海漢士兵,從漾月村通向周邊的幾條鄉間道路,更是全部被擺上了拒馬路障,設下了武裝關卡。
“時間差不多了,那就開始吧。”儋州城內,張千智確認了一下時間之後,便下達了收網的命令。
唯一一名留在儋州城落腳的薛正同夥所住的客棧,被突然登門的一隊武裝人員給封了門。雖然此人極爲機警,聽到外面響動之後便果斷跳窗,試圖從他早就看好退路的背街小巷逃走,但萬萬想不到上門來抓捕他的不止一隊人馬,這客棧背後的巷子裡也還有十來號人不聲不響地等着他。
他剛一落地,迎面便撒來一張漁網,將整個人都罩在裡面,沒等他掏出身上的匕首去割開漁網,就已經被一棍掃在小腿上,當即摔倒在地。然後至少五六個人涌上前來,按手的按腿的按頭的,將他按得嚴嚴實實,絲毫掙扎不得。
他正驚恐莫名,打算要拼命掙扎之時,聽到一個粗獷的聲音警告道:“別亂動就少吃點苦頭,你要再動一下,立刻便斷你手筋腳筋!我們只要拿你活口,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完整!你若不想就此變殘,那就別動彈!”
聽到這樣警告,他還真就不敢動了。對方並沒有以生死相脅,但斷手斷腳這種措施顯然更具可行性,他自己也是江湖中人,心知對方埋伏如此之多的人手捉拿自己,當然不是鬧着玩的,這種事說得出肯定便做得到。自己雖然不怕死,但也並不想在死前受到太多的折磨,當下就不再掙扎了。
只是這一刻他心中不禁閃過一個念頭,自己在儋州城被人給拿下了,那去漾月村設伏的薛正等人,此時又是何等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