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揚,我剛纔宣讀的這些內容,你都聽明白了嗎?”郝萬清沉聲問道。
李清揚雖然只聽懂了十之三四,還有一多半的內容不甚了了,但重獲自由的強烈願望此時已經牢牢地把控了他的情緒,聞言立刻便自動點頭應道:“清楚,清楚,屬下自當遵從郝主任的安排。”
郝萬清對李清揚的態度也較爲滿意,點點頭道:“你跟我來,還有些具體的事情要給你交代一下。”
安全部的羈押區位於這個小山谷的最深處,雖然僅有不到二十間囚室,但仍然煞有其事地在周圍用圓木築了一道兩丈高的圍牆,將囚室和提審犯人的審訊室都圍在裡面。而李清揚自從被押送到三亞之後,一直都被關押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裡,只有在每次提審時纔能有極爲短暫的時間待在戶外——也就是往返於囚室與審訊室之間這短短二三十米距離而已。
終於除去了身上的鐐銬走出了囚室,再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氣,此時李清揚的心情無疑是近段時間以來最爲輕鬆的時刻。當然,如果面前沒有郝萬清這個海漢人在就更好了,雖然李清揚自信自己的武力值要勝過這個說話帶着一點山東口音的海漢人,但他知道自己要是敢在這裡造次,恐怕就不會再有任何脫身的機會了。如今已經恢復了自由身,儘管還有諸多限制,但李清揚知道自己今後至少還有活着離開三亞的機會。
羈押區的大門是一個懸吊式的柵門,門樓上執勤的衛兵推動絞盤,將沉重的鐵製柵門緩緩升起,李清揚跟在郝萬清身後,步履輕快地邁出了這個被高牆包圍的院落。走出這個地方之後,李清揚才終於相信自己這幾天的期盼最終變成了現實,而一種未知的嶄新生活正在前方等待着自己。
李清揚來時在下船前就被蒙了頭,至此之後便再未出過羈押區,而到了這個時候,李清揚才終於看到原來自己所處的地方真是在一處山谷之中,前方不遠處有一片灰撲撲的建築,郝萬清伸手指向那裡道:“那裡就是海漢安全部。”
“李清揚,你原本的任務是來三亞潛伏,爲了能夠讓你繼續以錦衣衛的身份執行任務,所以我們按照你在審訊過程中交代的情況,還是給你安排了一個商棧帳房的工作。”進到辦公室之後,郝萬清便言簡意賅地向李清揚說明了下一步對他的安排。
這個安排倒是沒有太出乎李清揚的預料,自從那天顏楚傑提到讓他繼續保有錦衣衛的身份,並繼續執行原本的潛伏任務時,李清揚便想到了海漢人一定會給自己提前安排好一個不那麼惹人注意,但又在海漢情報機構控制之下的身份。這樣李清揚便可以合情合理地在三亞待下來,同時也可以爲繼續接受南京鎮撫司的後續指令做好準備。
“這是你的臨時身份牌,你的活動範圍在現階段被限定在勝利港商務區之內,沒有得到我本人的許可,你不可以隨意離開給你劃定的活動區,明白嗎?”郝萬清一邊說着,一邊將一塊身份牌放到了李清揚面前。
李清揚雖然不知道對方給自己劃定的這個所謂的活動範圍究竟有多大,但再怎麼差也肯定好過被羈押在那間狹窄陰暗的囚室裡,因此他毫不猶豫地便應了下來。
“需要你做的事,我們會派人通知你做,沒叫你去做的事,你就最好別多事,明白我意思嗎?”郝萬清點了李清揚一句。
“屬下明白,請郝主任放心。”李清揚也是衙門裡出來的人,自然知道郝萬清這話所指的是什麼。就算他現在還懷有別的小心思,也絕對不會在當下這個時候就去冒險實施。
“從今天開始,每七天回來這裡報到一次,其他的事情,會有人告訴你該怎麼做。”說到這裡,郝萬清搖了搖桌上的鈴鐺,在外間的屬下立刻進來聽候他的吩咐。
“帶他去林南那裡,讓林南接手他的事情。”郝萬清吩咐完之後,便對李清揚道:“行了,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李清揚抱拳作揖,然後跟着那名工作人員離開了郝萬清的辦公室。
負責接手這件事的林南是隸屬於安全部外勤部門,在此之前也曾在三亞港區參與過搜查外來船隻,抓捕錦衣衛密探的任務。當然由於李清揚一行人在廣州就被安全部盯上並實施了誘捕,三亞本地的抓捕工作最終都是徒勞無功白忙了一場。
林南作爲安全部的一員,對於李清揚等人的落網過程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因此當他看到李清揚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也難免有些古怪。不夠李清揚自己倒是毫無芥蒂,見到林南之後同樣也是抱拳作揖,口中說道:“有勞林兄照顧!”
林南笑道:“今後大家都是同事,李兄不必客氣。李兄初來乍到,對本地的情況不熟,這兩日便由在下爲李兄介紹一下本地的風土民情,還有諸多需要特別留意的地方。李兄,請吧!”
兩人一同出了安全部,在外門換乘了安全部專屬的黑色馬車,一路駛抵勝利堡外。下車之後的李清揚,一如所有第一次目睹勝利堡真容的外來者一樣,瞬間就被這外形古怪又雄壯的城堡給震住了。
林南對此已經見怪不怪,向李清揚介紹道:“這裡便是海漢的權力中心勝利堡,各位首長平時都是在這裡辦理公務。”
李清揚耳朵倒是在挺,不過心中卻是已經在默默地估算這個城堡的堅固程度和攻打難度。這堡牆雖然遠不及高大的南京城牆,但牆頭上那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卻是十分顯眼。李清揚一眼溜過去,發現僅目力所及的這段堡牆上的炮位就已經超過十處,這種火力強度在大明的州城裡幾乎都是見不到的。老早就聽說海漢盛產火器,看這架勢果然名聲不是吹出來的。而這堡牆凹進凸出,並不像李清揚意識中城牆那樣平直,但這又顯然是特意建造出來的形狀,讓他一時間琢磨不透這種奇怪防禦牆的作用究竟何在。
林南見李清揚一下車就兩條腿生根一樣地站着不動了,當下便道:“這裡是不能隨便出入的,以後有機會,李兄自然能進到裡面去看個究竟。”
李清揚的確是很想走進這個勝利堡去看看裡面的情形,看看這些海漢人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中謀劃出了這麼一個完全與大明迥異的新社會。不過他也自知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比較敏感,海漢人只要沒瘋就不會允許他進去參觀,因此對於林南的勸說,李清揚也是很淡然地點點頭道:“在下看到這堡寨,的確堪稱雄奇,略微有點失神了。”
林南應道:“在這裡待的時間長了,你會慢慢發現這裡有很多神奇的東西。每天都會有一大票新來的移民站在碼頭上失神,對新來者而言,這種反應很正常。”
李清揚卻是對這話有點不信,這三亞雖然名聲不小,想必也勝過普通的南方小港,但哪有那麼多讓人失神的東西?難不成連碼頭都是用巨大的海漢鏡子鋪就的嗎?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朝南的勝利堡正門,正對着這道大門的便是佔地近二十畝的勝利廣場和直通到港區的景觀大道,而景觀大道的左右兩旁,便是本地最早開發的勝利港商務區。
這裡的建築風格讓李清揚的確感到很新奇,首先就是這寬達兩丈的大道,兩旁栽有整齊的行道樹,有排水暗溝及行人通道。而中間的大道上主要通行各種拉人拉貨的車輛,來去各走一邊,顯得十分有序。僅從路上通行的車輛數目來看,李清揚認爲這裡的繁華程度可是絲毫都不亞於廣州城外的珠江碼頭了。而且除了各種司空見慣的馬車牛車之外,李清揚還看到有人騎着一種兩個輪子前後並列的小車在路上飛馳而過,簡直如同雜耍一般。
李清揚注意到這條大道的路面並非黃土或石子鋪就,而是一種發黑的材質,整條大道看起來十分平整,而且車輛經過毫無塵土飛揚的情景出現。路上有一些提着竹簍的人,在不停地清理路面上的各種垃圾污物。
道路兩旁的建築絕大部分是以磚石爲主,多爲三至五層構造,臨街的店面有一半都是飯館酒店,商貿鋪面在其中反倒只有極小的比例,這與李清揚來此之前的預想倒是存在着一定的差距。他原本以爲這三亞既然是號稱瓊州第一商港,想必街面上鱗次櫛比都是買賣各種南北雜貨的鋪面纔對,倒不曾想過這裡的餐飲生意居然如此繁榮。
其實勝利港商務區剛開始時的確也沒幾家吃飯的地方,也就李家投錢在這裡開了一間酒家還是專門爲海漢人和歸化民幹部服務的。不過後來隨着本地的日漸繁榮,海漢人喜歡在飯桌上談生意拉人情的習慣也逐漸傳播開來,以至於後來進入這裡的客商往往都將投資開飯館作爲了在本地立足的第一選擇。於是時至今日,這條長度僅一里多的景觀大道兩旁已經聚集了各個菜系的餐館共三十多家,海漢內部甚至早就有人將這條景觀大道戲稱爲“勝利美食街”了。
兩人順着大道走了一段,林南便帶着他拐進了旁邊的一條支路。絕大部分外來商人設在本地的商棧,都因爲考慮成本,並沒有設在毗鄰景觀大道的地段,而是這樣的支路里。例如林南帶着李清揚進入的這條“景觀大道甲三路”,其中便全是嶺南客商在這裡設置的各種鋪面、倉庫和商棧。
林南輕車熟路地進到一間掛着“福記藥鋪”字樣的店裡,李清揚盤算着這裡大概就是自己落腳的地方,忙不迭地跟了進去。
“賀管事,好久不見,一向可好?”林南進去之後,便向櫃檯後一名坐在逍遙椅上養神的老者大聲招呼道。
那名老者一見林南,立刻便起身迎了出來:“林爺,好久不見了!託各位首長的福,我這身子骨最近狀況還不錯!”
這與林南相熟的藥鋪管事,其實也是海漢的老熟人了。當初“福瑞豐”三少爺李奈第一次造訪勝利港,就是這位賀強賀管事陪同一起來的。“金盾護運”成立之後,李奈就被李繼峰調回廣州,來三亞的時候也少了,而李家在三亞這邊的利益卻必須得要一位有分量的管理者常駐作爲保障才行,於是年過花甲的賀強便主動申請了這個任務,權當就是到三亞養老來了。
李家在海漢治下地區投資的生意門類衆多,藥材也是其中之一。當初穿越時採購的物資中雖然有大量的成品西藥,但這些藥品都存在着保質期的問題,而集團中醫學水平最高的兩名大夫又都是西醫,可以說前面這幾年一過,他們所掌握的醫療手段就會受到藥物的侷限了。因此從穿越伊始,執委會就開始着手佈置中西醫結合,逐步向中醫過度的醫療發展方向,而藥材自然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源。
“福記藥鋪”也是屬於“福瑞豐”在三亞投資的衆多產業之一,由於這間鋪子的主要供貨對象就是海漢人,相對來說生意比較穩定,也沒有太忙的時候,於是賀強便選了這間鋪子坐鎮,平時也可以樂得個清閒。
安全部在考慮將李清揚安排到何種商鋪時,首先便想到了李家在本地的諸多產業。作爲與海漢合作程度最深,對海漢的各種指令一向言聽計從的忠實夥伴,李家的可信度無疑是最高的,將李清揚安排到李家的產業當中,即可以不露痕跡地對其行爲進行長期監視,又可以通過日常的運作,潛移默化地影響李清揚的思想。另一個考量的因素,便是李清揚不宜與外界的接觸過多,“福記藥鋪”這種業務單一的商鋪顯然就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