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器裝備水平來說,成大朋認爲荷蘭守軍的實力的確不差,幾乎所有士兵都裝備了火繩槍,少量精銳則是用上了更高級的燧發槍。單兵防護措施也很到位,每個人都有全套的盔甲,最差起碼也有前後兩片式的板甲護着軀幹要害部位,光是這筆投入就能看得出荷蘭人的確是花費了不少財力在軍隊建設上。
在成大朋的詢問下,巴特很爽快地向其介紹了這些盔甲的造價:“這種最簡陋的胸甲,需要5弗羅林,而一件正規的步兵甲需要7弗羅林,爲軍官准備的騎士甲需要至少35弗羅林一套,不過那東西太沉,只能在作戰時才穿在身上。”
成大朋在巴達維亞待的時間已經不短,自然知道弗羅林(florin)是歐洲多國通用的貨幣單位。這是一種13世紀開始從熱那埡和佛羅倫薩鑄造並流通的金幣,後來通過貿易線進入了西歐和北歐地區,上個世紀初期,弗羅林就成爲了荷蘭官方認可的流通貨幣。不過在荷蘭人所說的弗蘭芒語中,這種金幣也被稱爲gulider,即俗稱的荷蘭盾。
而巴特並不是純正的尼德蘭血統,因此他沒有按照荷蘭人的習慣,使用盾作爲貨幣單位,而是用了弗羅林這種歐洲通行的稱呼。成大朋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這個造價可着實不便宜,一套普通胸甲的價值就已經超過了此時巴達維亞城中一名金屬工匠的月收入。而這也可以從側面反應出,目前巴達維亞的軍需品生產效率有多麼低下。
不過成大朋對巴特的炫耀倒不是很感冒,因爲海漢民團就一向不提倡裝備沉重的全身甲,戰時也只有一線部隊會裝備簡單輕便的板甲、皮甲和藤盔。成大朋曾有幸參觀過一次陸軍的軍演,參戰的首長們都沒有穿着沉重的盔甲,護具就是頭上一頂不知道什麼材質的圓盔和身上一件鼓鼓囊囊的帆布馬甲褂子,頂多再算上腳下那雙高筒深齒皮靴。
精於兵工的海漢當然不是造不出優質的盔甲,但首長們都是如此的作派,上行下效之下,海漢民團軍中也一向都沒有靠着重盔厚甲作戰的風氣。這其中的緣由,成大朋倒是知道一二,他在受訓的時候就見識過用民團的制式步槍在百米距離上射擊盔甲的效果,不管是中式盔甲還是西式盔甲,在這個距離上的防禦能力都相當有限。按照首長的說法,今後單兵護具的作用更多的是防止戰場上各種飛濺碎片造成的二次傷害,直接的槍炮射擊就不要指望用盔甲來擋了。
而海漢民團的戰法對於步兵的戰場機動能力要求比較高,沉重的盔甲會大大影響戰術的執行和團隊作戰能力的發揮。而海漢民團的武器優勢和先進戰術,使得他們的對手在戰場上幾乎無法將雙方交戰距離縮短到自家武器射程範圍之內,完全撐不到短兵相接的階段就已經落敗,盔甲在近身戰鬥中所能起到的防禦作用就變得極爲有限了。
而荷蘭顯然不具備這樣的優勢,即便是裝備了較爲先進的火器,仍然不得不將護甲的重要性放在首尾。巴特聊得興起,還讓手下取了一套騎兵的全甲向成大朋展示。
成大朋得到允許之後,用手試着拎了一下,發現這套盔甲的重量至少在四十斤以上,穿上身上估計連做動作都費力。但其厚度其實很有限,跟普通的瓷碗差不多,成大朋認爲這個厚度並不足以在海漢火槍的射程內抵擋住子彈。
巴特倒是對這種盔甲讚譽有加,並特別指出了盔甲上的幾處凹痕和劃痕——那是他在上一次馬打藍軍攻打巴達維亞城的時候,出城作戰時被敵軍武器擊中所留下的痕跡。如果不是有這套盔甲的保護,那麼他大概已經被弓箭射穿了五六次,外加被砍了七八刀了。而正是上次所立下的戰功,才讓他能夠升任到現在的位子。
成大朋雖然不太看得起荷蘭人“原始”的裝備,但對於巴特的這種作戰的勇氣還是很佩服的。由他所率領的部隊,想必也不會怯懦畏戰。
不過巴達維亞的荷蘭兵也就兩千多人,分別部署到臨陣的東、北、西三個方向的城防工事中,其實兵力也夠嗆。北邊這個方向正對巴達維亞港,所遭遇的壓力無疑是最大的,但能夠部署在這個方向的荷蘭兵也不過千人上下,而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則是數以十倍計算。在這樣的局勢下,荷蘭軍方不得不啓用了大量的輔軍來協助防禦。
城中這幾千輔軍中有大約一千多是常設的本地治安軍,有定期的訓練和比較完善的編制、裝備、指揮體系,戰力雖然比不上荷蘭兵,但戰時也能當正軍用。而剩下的部分就比較尷尬了,這些人手大多是戰時臨時招募而來,本地土著、黑奴、華人、歐洲移民都有,甚至還有來自日本的浪人和深目虯髯的中東阿拉伯人,儼然就是一支多國部隊。
這樣一支文化、語言、生活習慣乃至作戰風格都十分多元化,而且是臨時徵召組成的武裝部隊,可以說實際戰鬥力和人員的作戰決心都十分可疑。畢竟這裡面的絕大部分人都只是衝着作戰期間的高薪回報來的,他們可未必真的能與東印度公司一條心。順風仗還好說,要是城防壓力大了,這些人能不能在一線撐住就得打個問號了。
這一點不光成大朋這個外行人想得到,荷蘭軍方自然也會注意到其中潛藏的隱患,因此目前輔軍只是作爲預備軍使用,並沒有大量部署到一線位置。談及這支部隊的時候,巴特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不過他所說的都是弗萊芒語,成大朋也只能從其表情語氣上推測巴特對輔軍的觀感並不是太好。
除此之外,城內已經徵召了大量的民夫,這些人主要是負責運送作戰物資,加固修繕城防工事等後勤任務。成大朋雖然不用親去,但他還是派出了手下的人蔘與其中。
這番參觀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才告一段落,不過成大朋得到這麼多情報信息之後,反倒是有了更進一步的心思。當下他就詢問巴特,可否改天再來慰勞部隊。巴特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笑嘻嘻地同意了,不過還是要求成大朋通過蘇克易這個渠道提前聯繫安排時間。
成大朋揣着一肚子的情報回到住處,當下便一頭扎進書房,開始提筆撰寫報告。今天這一趟下來所獲得的軍事情報,其詳盡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過去在本地蹲守這一兩年中的總合。這一方面是運氣使然,另一方面也的確是他之前的種種工作做到了位,終於收到了應有的回報。
如果不是他在過去兩年中個人形象和社會關係經營得當,就很難得到蘇克易這種人的信任,更別說之後這些境遇了。而個人形象和社會關係的經營,全都是一點一滴的小事慢慢累積起來的。他現在有點明白當初培訓期間,郝萬清首長爲什麼會說情報工作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了,而這份最初被他當作是“探子”的工作,如今竟然也慢慢地作出了成就感。
成大朋寫報告一直寫到午夜,心中的熱情才慢慢地冷卻下來。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在目前巴達維亞城被敵軍包圍的狀況之下,所收集到的這些情報恐怕沒有辦法能夠及時地送出去。
成大朋以前向三亞輸送情報的渠道,主要是通過定期往來於巴達維亞與安南之間的商船來完成。這些商船以運送糧食爲名往返於兩地之間,成大朋在與船長交割貨物期間,就可以很方便地傳送書面情報。而想要把一疊紙藏在一艘船上,並避開港口稅收官的檢查,對於他們這樣的專業情報人員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這些情報在送抵安南港口之後,會在第一時間就用電報將其內容發往大本營。
不過隨着海漢拿下了安不納羣島這個南海中的補給港,近半年已經有了另外一種效率更高的情報傳遞方式,那就是情報在安不納港下船,從當地用電報發回三亞,這樣所需的情報傳遞時間比過去要縮短了大約一半左右,效率也就相應地得到了提升。
但不管是哪種傳遞方式,首先得把情報送出海才行。而現在巴達維亞城所有的城門緊閉,城北海邊的港口已經失陷落入馬打藍大軍的掌控中,這個時候大概是沒有辦法把情報送走的。
成大朋絞盡腦汁想了半夜,也沒想出一個能夠穩妥地把情報送出海的辦法。馬打藍軍大概已經控制了巴達維亞方圓二三十里內的海岸線,現在就算找到路子出城,也根本到不了海邊去。
“時也命也!”成大朋只能將寫好的報告收起來,藏入書房的密格中。
儘管不知道執委會對巴達維亞的戰事是什麼樣的態度,但這份關於巴達維亞城防的情報如果能及時送回去,肯定是大功一件。而等到戰爭結束之後送回去,那很多信息就已經失去了時效性,作用也比不了現在了。至於功勞,那也只能大大地縮水了。
目前的局勢使得成大朋只能退而求其次,雖然送不出情報,但是可以儘量將這場戰事的過程記錄下來。日後海漢南下的時候,自己今時今日的所見所聞,就會成爲執委會和軍方進行決策的重要依據了。趁着有蘇克易這層關係,要在近期找藉口多去幾次城頭觀戰才行。
7月12日晨,當海邊的霧氣尚未散去的時候,城頭的瞭望兵就在隱隱綽綽中看到了馬打藍大軍在城外移動的跡象,趕緊敲響了鍾向城防軍示警。
巴特在第一時間回到了自己的作戰位置上,並用單筒望遠鏡觀測遠處的敵軍陣地。他首先注意到的並不是呈方陣緩緩推進中的馬打藍軍隊,而是緊隨其後的一些高大的木架子。
這些高大的木架結構很簡單,下方是三角結構,頂端有一根長長的橫木,中間部分固定在三角結構上。雖然距離較遠看得還不是很真切,但巴特已經認出了這東西的真面目——這是擲彈帶式投石機。
投石機可算是冷兵器時代最厲害的攻城器械之一,很早就已經出現在東西方的戰場上。對於火器裝備並不算太多馬打藍軍來說,投石機無疑是一種便於製造,作戰效率也相當不錯的攻城器械。在前兩次攻打巴達維亞城的作戰中,馬打藍軍也同樣使用了投石機,不過當時的作戰效果倒不是特別理想。
其原因主要是當時使用的投石機的體量稍小,射程有限,必須要深入城防火力範圍中才能發揮作用。在城頭的密集火力打擊之下,移動緩慢的投石機往往還沒部署到位就已經被摧毀了,馬打藍軍當時前前後後投入了七八十架投石機,最終卻只是把城牆砸出了幾個不大的豁口而已,並沒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而且投石機也不止馬打藍軍有,城防軍也同樣有投石機,此時在城牆內就有數十架投石器候命。但這些投石機也有同樣的問題,那就是射程較短,難以對遠處的敵人產生實際威脅。而且城內的投石機還需用拋射翻越城牆才能擊中敵人,這無疑是將本來就有限的射程又縮短了一截。
如果馬打藍人僅僅是打算採用老戰術,那巴特會很樂意再給他們上一節難忘的遠程火力課。不過這次馬打藍軍的準備顯然要比上次更爲充分,因爲目前所看到的投石機體量顯然要比上次出現在戰場上的同類高大了許多。投石機頂端那拋射彈藥的橫杆,最長的竟然有五十英尺左右,很顯然馬打藍人在最近這兩年裡沒有閒着,已經改進了他們的投石機結構。即便還沒有開戰,但巴特已經能想象出這種新式投石機的射程大概要比以前的貨色增加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