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陽長出了一口氣,“原來我就是他挑選出來的幸運兒啊。真不知道他的標準是什麼?”
“看你帥唄。”趙利蕊調侃道。
蘇陽卻沒有心情笑出來,而是陷入張成廷所佈置的撲朔迷離中。“這個張成廷,究竟是什麼身份?是人才還是魔鬼呢?”
“在我看來,他也就是一個有着很深童年陰影的傢伙。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在童年或者長大的歲月裡有被性侵犯過,而且施暴者是個男的。”
蘇陽點了點頭,“我也這麼懷疑,否則他不會那麼憎惡男人,又以閹割作爲解脫。但我不太明白他爲什麼要設置最後的遊戲。”
“不知道你對太監的心理有沒有研究?在古代宮廷裡,那些太監由於被閹割掉男性的性器官,他們往往會陷入一種自我性別的迷惘中。爲了彌補自己的失落,他們很容易採取一些很極端的手段來遮掩自己的身份,比如沉迷權力,貪戀金錢,有的甚至會發展成爲虐待狂。簡單地來說,他們希望通過尋求生活中的成功以及對他人命運的支配權來表現自己的硬朗,證實自己的能力。如果不行的話,那麼就乾脆閹割掉他人的自尊。這也是古代皇帝的後宮難於風平浪靜的一個重要原因。我覺得張成廷所設置的這一個遊戲極可能也與閹割有關。”
“閹割……閹割……”蘇陽低低地念着,想着。算起來,自己這兩年來的生活中,旺盛生命力被淘汰了,激情抽離得一乾二淨,連**都消失殆盡,豈不是就是接近於被閹割的狀態?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們現在是否可以來分析一下整個過程?”趙利蕊試探地問。
蘇陽心如亂麻,勉強地點了點頭。
“根據張成廷日記所敘述的,他當時已經抱定了以死來尋求解脫的念頭,不過同時又存在着僥倖的心理,就是如果可以成功地將朱素遺留的能量和警方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的話,那麼他就可以從此逍遙於法外,擺脫朱素的人頭糾纏,對吧?”
“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邏輯思維這麼強。”蘇陽暗自慶幸與趙利蕊相識,有了她,不僅給他增添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更可以幫他理清許多的亂麻般的頭緒。
趙利蕊被蘇陽一誇,反倒有點不好意思,她想了想,繼續說道:“那麼我們可以假設陳麗娟是張成廷所殺的,死因就是她沿用了朱素的手機號碼,而朱素又借用這號碼給張成廷打電話……”
“等等。你這樣的假設有個前提,就是認定這個世上有鬼魂,而鬼魂是有力量的,對吧?”
“這只是一個假設,當然了,我們也可以假設說陳麗娟是無意中撥到張成廷電話上去,至於爲什麼茫茫人海中,她會剛好找到張成廷,只能用一個鬼使神差來形容……”
“哦,那好,繼續吧。”
“張成廷殺死陳麗娟後,就借用她的手機與你通話和發短信……”
蘇陽仰起頭,細細推算了下時間,感到其中有漏洞,“但陳麗娟的死亡時間是晚上11點半到12點,而在這之前是誰用那手機號碼給我發的信息?是陳麗娟還是張成廷?”
趙利蕊白了他一眼,“你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笨了呀。別忘了張成廷是個電腦高手,你以前收到的短信都是他用黑客軟件從電腦上收發的。”
蘇陽不好意思地笑了,“倒也是。我現在是思緒太亂,成見太深,很難轉彎了。”
“好了,那我們的假設就暫時成立。張成廷有意地用陳麗娟的手機給你發短信,給警方留下線索找到你,這樣你就成爲套中人。”
“不錯,然後警方順此找到朱素的屍體,還了張成廷的一個心願。不過你說他怎麼悄無聲息地就殺死陳麗娟?”
“這個……我們可以從張成廷的日記中找到些線索吧。他寫道,他以前曾經在清欄鎮上殺過人。而這一個人應該就是當年玷辱他的主謀。我們可以想象說,張成廷爲了報這個仇,一定設想過許多招兒來對付他,所以他對殺人應該很熟練,否則不會在事後逃脫公安部門的追捕那麼多年。另外,他掌握着陳麗娟的手機號碼,那麼他完全可以假扮一個身份,比如郵差要給陳麗娟送信送包裹什麼的,騙到她的地址,並將她穩住,在見面的時候趁她不注意,一刀砍掉她的腦袋。”
蘇陽不得不佩服趙利蕊的想象和推理能力,由衷地讚歎道:“你可真厲害,說得好像你就是一個旁觀者似的。”
趙利蕊面色緋紅,說:“心理學與刑偵本來就有幾分相似,都是將撲朔迷離的線索歸整,找出其源頭。其中都要用到科學手段加個人合理推理。所以你也可以學習一些,這對於你解開所有的謎團會有很大的幫助。”
“心理學?我一直都有興趣,可惜沒有時間學,也沒有人教導我,以後倒可以向你多請教。不過現在肯定是來不及現學現用,所以還是多借用你的慧眼好了。”
“好說好說。”趙利蕊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不過你別忘了事後付費就是了,我的諮詢費是每小時一百元,教學費用同等價格。”
“哇,你可真會坐地起價,不要這麼剝削我等無產階級吧。”
“好了,不瞎扯了,還是回到正事吧。”趙利蕊撥弄了一下掉下來的髮絲,目光深遠地說道:“我懷疑後來發生在你屋裡的一連串恐怖事件都是張成廷搞的鬼,比如他站在樓上將朱素的人頭用繩子吊到你陽臺上嚇你,溜進你的房間給你那菜刀殺老陳,或者說他一開始就藏在你的牀下,等你睡着了出來嚇唬你……這也是他爲什麼要搬到你樓上去住的原因。”
蘇陽承認,趙利蕊的推理有一點牽強,但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畢竟生命中有多少事情真正是條理清楚的呢?簡單地說,他和趙利蕊之間的相識,不也就是在幾乎不可能的場景下出現的嗎?更何況對於朱素、對於張成廷,本來就不能用常人的目光來看待他們。
“至於張成廷的死……”趙利蕊心頭打了一個結,爲難地說:“我還是遵從你以前在張成廷家得出的結論,他是自殺死的,自殺的原因,可以暫時假定爲朱素的詛咒發生了效用。而老陳他們的死亡,可以歸結於同樣是朱素的詛咒,但也不排除是因爲他們心中原本藏着恐懼,而朱素的命案催化和誇大了這一種恐懼,從而使他們被潛意識中的死亡本能所推動着,導致最後的慘死。”
“死亡本能?”蘇陽皺起了眉頭,“你引用的應該是弗洛伊德的說法吧,可他最後不都自己否認人有死亡本能了嗎?”
“他是無法證實,並沒有完全否認。”趙利蕊說:“不過按照弗洛伊德的得意門生榮格集體無意識的說法,我覺得死亡應該是屬於人集體無意識裡的一部分。”
“爲什麼呢?”
趙利蕊侃侃而談:“你看在世界各國的宗教中,都不約而同地存在世界末日、生命毀滅——重新創造——再度毀滅的輪迴說法,這說明死亡以及自我毀滅是人類集體無意識中的一個重要內容,那麼死亡本能的存在也就是合理的。再說了,你敢說你沒有過自殺的念頭?有過吧。我也有過,而且據我調查所知,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某一個時刻有過自殺的念頭。世上自殺的人有限,並不是因爲想過自殺的人數就那麼少,而是因爲許多人並不具備自殺的真實條件,但你並不能就此否認人心中存在死亡的衝動,即死亡本能。”
“好深奧。”蘇陽舉手做投降狀,“那結論就按你的推理來進行吧。只是我仍有一個問題,究竟是誰把張成廷等人的人頭移到他家中?”
“這……”趙利蕊不禁語塞,“會不會存在着第三者?”
蘇陽陷入了沉思,良久,他試探地問趙利蕊:“你還記得上次催眠時我說過的那一句話嗎:黑貓叫了一聲,人頭不見了。那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黑貓轉移走了人頭?”
“啊?”趙利蕊一愣,“不會吧,沒聽說貓對人頭感興趣的。除非它像警犬那樣經過特別訓練。”
蘇陽臉上現出迷惘的神情,“但上次催眠時,我感覺到自己是回到案發現場,雖然其他的都很模糊,但卻很真切地聽到有黑貓的叫聲。我懷疑這個現場應該就是上領公寓704,就是張成廷自殺的那天晚上,因爲我看網上的文章介紹說,當時攝像頭是錄下我進入704的鏡頭。另外,黑貓的叫聲在我的大腦中出現已經不止一次了,上次在張成廷家中我要自殺時,正是它的叫聲救了我一命。”
趙利蕊點了點頭,“你上次催眠遇到阻礙時也是黑貓在窗外叫了一聲,然後你就平靜了下來。看來黑貓與整個事件的關聯要比我想象中的複雜得多。”
“也許它真的有着人的靈魂。”蘇陽嘲諷地一笑,“而且還是朱素的靈魂。”
趙利蕊瞪起了眼,“你可不要亂說,否則我可再不敢見到它。”
“那如果它長期盤踞在602裡,你難道連那房子也不要了?”
趙利蕊苦笑道:“你以爲我現在就敢要啊?要不是因爲要找出我哥死亡的真相,我纔不想踏入它半步呢。”
“但我們現在卻必須再進去一次。”蘇陽擡頭看着趙利蕊,目光灼灼。
“去找那隻黑貓嗎?”趙利蕊笑了,“放心吧,說歸說,該進去的還是要進去。我纔不怕什麼鬼魂呢。現在就走嗎?”
“要不你還是留下來吧。”蘇陽遲疑了一下說:“不管那黑貓究竟是什麼身份,602終究是一個不祥之地,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趙利蕊瞪了蘇陽一眼,“哎,你一個大男人的,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不就是去一趟我自個兒的房子嗎,用得着這麼瞻前顧後的?怎麼啦,真覺得我家的房子是個龍潭虎穴,還是你想奪權,剝奪我當房主的權利啊?”
蘇陽尷尬地一笑,“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不是這個意思那就沒別的意思。快走吧。”
蘇陽訕訕地跟着趙利蕊一起出了門。趙利蕊看着他那副小媳婦般的低眉垂眼模樣,“撲哧”一聲笑了,“有時候覺得你特膽大,什麼地方都敢闖一闖,有時候又覺得你特膽小,就像一隻蝸牛,別人稍微說你一下,你就縮進你的殼裡,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那還不是叫你給降服的。”蘇陽悻悻然道:“我對其他人可沒這麼溫順。”
“哦?”趙利蕊饒有興趣地看着蘇陽,“那對別人是怎樣的?張牙舞爪嗎?那爲何就甘心對我這般溫順?因爲我是老虎?還是你是病貓?”
蘇陽看着趙利蕊璀璨的笑容,心頭原有着種種的鬱悶全都煙消雲散,但嘴上卻還強硬着,“哼,老虎不發威,你當是病貓。哪天真對你咆哮了,你就知道厲害。”
趙利蕊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來,“好啊,那回頭你還是先跟你的同宗黑貓好好敘敘家常吧。”
蘇陽被她一頓搶白,一時找不到什麼回擊的話,只好保持着沉默。趙利蕊見此臉上越發地輕快得意起來。
說笑之中,兩人很快就走到6棟樓下的鐵門邊。蘇陽從口袋裡掏出萬能鑰匙準備開門。趙利蕊奇怪地看着他,“你拿的是什麼,做什麼呢?”
蘇陽得意地晃了一下鑰匙,“萬能鑰匙啊。不打開這鐵門我們怎麼上去?”
“哎,說你傻你還不肯承認,現在露餡了吧。”趙利蕊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揀了一把出來,“啪”的一聲把鐵門打開。
蘇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纔想到,602的房主不再是朱素,而是眼前的這女孩。
趙利蕊回過頭來,“還傻愣着做什麼,快點進來呀。”
蘇陽尷尬地緊跟在趙利蕊的身後上了樓梯,一路上在心中默默祈禱着:“千萬不要有人認出我來,千萬……一定不要……”
還好一路上就沒有碰到什麼人,偶爾有一兩個,也都是緊盯着趙利蕊看,只將眼角分配給走在趙利蕊身後的他,而且都是漫不經心的一瞥而過,不曾真正注意。
兩人站在602門前,趙利蕊掏出鑰匙。蘇陽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樓上晃晃悠悠地走下一個男人,他一看到趙利蕊在開門,神色開始變得不自在起來,及至看到站在趙利蕊旁邊的蘇陽,臉色大變。他猛地退後一步,指着蘇陽,顫抖着聲音說:“你不是那一個某某嗎?”
蘇陽心中暗叫了聲糟。卻見趙利蕊轉過頭去,做出奇怪的表情對着那男人說:“你說誰呢?是我嗎?”
男人的腿已直打哆嗦,“不,不,我說的是他。”手指直直地指着蘇陽。
“他是誰?我怎麼沒看到?”趙利蕊“迷惑不解”地問。
“啊……”男人的腿抖得更厲害了。
蘇陽明白趙利蕊的裝鬼意思,忍着偷笑,咧開嘴,朝男人露出自己白晃晃的兩排牙,輕聲細語地問道:“你看得見我嗎?你真的可以看見我嗎?”
男人驚恐地後退了兩步,被樓梯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臉色已經變得沒有一點血色。他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我什麼都沒看見。”隨即一個轉身,逃命似的往樓上飛奔去。蘇陽和趙利蕊清楚地看見有液體自男人的褲管間滴落而下。
兩人憋着笑,等趙利蕊打開門,進入602,反鎖上門,再也忍不住,“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原來鬼就是這樣產生的啊,笑死我了。”趙利蕊捂着肚子,幾乎要跌倒在地,“果然是人嚇人,嚇死人。”
蘇陽之前的陰鬱心情也一掃而光。他嘻嘻哈哈地向趙利蕊講述他在上領公寓電梯裡兩次驚嚇那一箇中年婦女的事,聽得趙利蕊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單肘倚在客廳的桌子上。“哈哈,看來我們以後可以多扮一扮鬼,嚇一嚇那些無聊的人。”但突然間,她的笑聲彷彿被生生掐掉,換上尖銳的驚叫:“誰的手在摸我?”
黑暗中,蘇陽只覺得有一根針猛地扎入了心中,既痛又涼,他跳了起來,驚恐地看着四周,但黑濛濛的一片,好像所有的光線都被房子所吞噬,什麼都看不見。
他衝到趙利蕊面前,啞聲道:“什麼手?誰的手?”
趙利蕊一把撲入蘇陽的懷抱,身體瑟瑟發抖不止。
蘇陽從趙利蕊的挎包中摸索出手電筒,雪亮的光芒穿透夜的黑幕,一雙綠瑩瑩的眼睛霍然浮現在桌子的上空。
蘇陽先是嚇了一跳,但隨即反應過來,是那黑貓的眼睛。它的黑色皮毛使它與黑暗融爲了一體,襯托得那一雙眼睛越發地幽深發冷。
蘇陽輕撫着趙利蕊的肩膀,安慰說:“不怕了,就是那隻黑貓而已。”
趙利蕊膽怯地擡起頭,一眼看見黑貓冷幽幽地瞪視着她,心頭一毛,轉身再度撲入蘇陽懷中。
蘇陽久久地注視着黑貓的眼睛,心裡漸漸地起了異樣的感覺。他覺得黑貓中的眼神不再是那麼冷冰冰,充滿着威脅,而是有一種溫情在盪漾,跨越了人與貓之間的界限。他輕輕地放開趙利蕊的擁抱,走近黑貓,與它相距咫尺地對視着。
黑貓低低“喵”了一聲。蘇陽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黑貓身上滑順的皮毛。黑貓沒有躲閃,反倒溫順地伸出舌頭舔着蘇陽的手背,將蘇陽的心一點一點地潤溼。
趙利蕊看着蘇陽和黑貓之間的親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走近蘇陽,驚訝地端視着他和黑貓的沉默交流,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噎着她的喉嚨,發不出聲來。
許久,黑貓再度“喵”地叫了一聲,從桌子上一躍而下。蘇陽也從癡迷中清醒過來,緊隨了上去。
黑貓進入廚房,熟練地用爪子將窗戶上的插鞘拔起,再用腦袋拱開玻璃,雙足在窗臺上奮力一蹬,整個身體箭也似的飛了出去,穩穩地落在距離窗臺尚有一米開外的一棵大樹上。
蘇陽恍然明白之前黑貓都是如何出入602室。不過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情享受又一個謎團解開的喜悅,因爲他預感,黑貓即將給他揭開一個更大的謎團。他拉扯了一下趙利蕊,甚至來不及解釋一下,只是拉開門,直奔向樓梯。
趙利蕊莫名驚詫,不過她知道蘇陽應是有所發現,所以也沒有再多過問,只是跟着他一路奔跑。
跑到樓底下,兩人已是氣喘吁吁。
蘇陽喘着粗氣地對趙利蕊說:“你等我一下,我去叫輛出租車。”
“我們去哪裡呢?”趙利蕊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張成廷家。”
“啊?”趙利蕊大吃一驚。一想到張成廷家擺着四個人頭,她心頭就像有一隻小老鼠撓過似的,既痛又怕。
但容不得她猶豫,蘇陽很快地找來了一輛出租車,向她招手示意她上來。
坐在出租車裡,趙利蕊只覺得手心全都是汗。她不自覺地伸手握住蘇陽的手,發現他的掌心也一樣地溼漉漉。
蘇陽看出她的緊張與害怕,勉強地笑了一下,以緩解兩人的情緒,“不用怕,黑貓不會再害我們的。”
“爲什麼呢?你剛纔跟它是不是在交流?它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什麼都沒說。”蘇陽苦笑着,“別忘了它只是一隻貓。但我基本上可以確定它有一種靈性,而這樣的靈性與朱素有着一定的關係。也許這隻黑貓本來就是朱素招來的。”
“那現在呢?我們去張成廷家做什麼?”
“確認一下那些人頭是不是黑貓叼過去的。”蘇陽閉上了眼睛,一股熱熱的液體在體內快速穿行,“終於快要解開最後的謎底。但願它能夠證實我的清白。”
趙利蕊可以感受到蘇陽的心情澎湃,也就不做聲,讓蘇陽安靜地理清過去的糾結和未來的規劃。
車子很快就到了張成廷樓下。
蘇陽下了車,擡頭看了一眼張成廷的房間。黑魆魆的一片,就像是一座古老的墳墓,凝固着無數歲月的秘密,等待着蘇陽和趙利蕊來揭曉。
趙利蕊拉了一下蘇陽的衣襬,忐忑不安地說:“我怎麼感覺這樓房有點古怪。”
“怎麼個古怪?”蘇陽也覺得有一種壓抑彌散在胸口,但想不出癥結是在哪裡。
“你看每一戶人家的窗戶。”趙利蕊遙指着,“都拉着窗簾,而且還是黑色的,密不透風。”
還是女孩子心細,趙利蕊的話一下子戳中了蘇陽心頭的不安,他這才發現,之前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張成廷的房間裡,而忽略了其他的房間,現在放眼看過去,果然一整排的樓房,全都將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雖然大多數的房間都隱隱地有光線透漏出來,但極其微弱。這相對於廣州炎熱的夏天來說,無疑是奇怪的。
“也許是靠近火車站,居住的人比較雜亂,爲了避免別人窺視自己,迫不得已的吧。”蘇陽胡亂扯了個理由。他現在實在沒有什麼心情再去深究這問題,他只想着可以比黑貓更早一步進入張成廷家中,好親眼目睹黑貓是如何處置那些人頭。
趙利蕊並不滿意蘇陽的答案,但沒等她繼續發問,就被蘇陽扯着繼續奔跑了起來,兩人很快地到了樓房的樓梯口。
蘇陽示意趙利蕊放輕點腳步,兩人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
趙利蕊環視着四周,心頭的疑雲與不安更深了。這樓房實在是太靜了,靜得讓人心發虛。現在不過晚上**點鐘,正常應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分,但整棟樓竟然沒有一絲的聲響,聽不到平常人家聊天說話的喧譁聲,沒有小孩子的哭鬧聲,甚至連電視的嘶嘶聲都沒有,直讓人懷疑要麼是進入了一個空人谷,要麼是自己的聽力出現問題。
趙利蕊膽怯地抓住蘇陽的胳膊。蘇陽全身心都集中在張成廷的家中,對於整棟樓房的怪異並沒有任何的留心。
站在張成廷的家門口,蘇陽掏出萬能鑰匙,插入進去,左擰右扭,卻怎麼都打不開。細密的汗珠自他的額頭滲出,他低聲嘟噥道:“怎麼可能呢?早上都還開得好好的。”
就在蘇陽快要絕望乃至抓狂時,門從裡面“吧嗒”一聲,開了。
蘇陽和趙利蕊相視着,心頭不由得一震,之前所有的激動與期盼全都化爲滿腔的冰涼,他再一次感到晚上此行的兇險性。
“要不你留在外面,不要進去,一旦聽到裡面有什麼異常的聲音,就叫鄰居。”蘇陽覺得胸口似堵着一團棉花,憋得難受。
趙利蕊看着左右的幽寂,心收緊了起來。比起張成廷家中未知的黑暗恐懼,她覺得這樣的安靜反倒是一種更深的危險與害怕,她實在不敢一個人留在這詭異的樓道里,因爲隨時打開的一扇門、出來的一個人都可能將她嚇得半死。
“不,我還是跟你進去吧。”趙利蕊盤算了一下,還是待在蘇陽身邊讓她感覺更安心些。
蘇陽並不知道趙利蕊的心意,以爲是她不放心自己一個人深入險境,決意隻身相陪,心頭不由得一熱,暗暗發誓道:“如果這次我蘇陽可以平安出來,重新做人,那麼我定不會辜負她的一片真情意。”
“那好,我們一起進去。”蘇陽用力地捏了一下趙利蕊的小手,心頭涌現無比的豪情,“就算真的是死,能夠與心愛的人死在一起也算不枉此生。”
蘇陽一把推開門。門內空蕩蕩的並沒有他預想中的黑貓。他一怔,對趙利蕊說:“把手電筒打開。”
趙利蕊從包中摸索出手電筒,擰亮。
屋裡與蘇陽白日裡所見到的一樣,滿地的垃圾與空瓶。趙利蕊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狼藉,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蘇陽牽着趙利蕊,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垃圾,靠近廚房。但手落在門把手上時,他猶豫了一下。
趙利蕊知他心意,慘然一笑,“沒關係,我挺得住的。”
蘇陽憐愛地望了她一眼,毅然地推開了廚房的門。
廚房裡,一切如同蘇陽白天裡所見的,凌亂不堪,腐臭的氣味瀰漫在每一寸空間裡,滲入人的皮膚,讓人起了雞皮疙瘩。而那四個白森森的人頭,依然靜靜地散落在地上,就像是墳場上的孤魂,茫然地睜大着空洞的眼睛,無望地等待着他人的收拾與拯救。
趙利蕊看着這一切,淚水溢滿了眼眶。她想起自小起與哥哥之間的親密無間,在父母去世後,更是哥哥一個人咬牙將她拉扯長大,以微薄的薪水供她上大學,其間的辛苦是難爲外人所體會的。直到自己上了研究生,跟着導師接一些項目,有了收入後,哥哥才鬆了一口氣,有時間和餘錢張羅自己的婚事。趙利蕊原本以爲這是一家人幸福生活的開始,萬萬沒想到,哥哥的新婚之夜,竟然是兩個人永隔之時。
哀傷完全壓倒了心頭的噁心與恐懼,趙利蕊顫抖着身子,在最近的那一個人頭前跪了下來,伸手輕輕地撫摸着骷髏的“臉”,淚水簌簌而下。
蘇陽默默地看着趙利蕊的哀痛,心中亦隱隱作痛。他小心翼翼地問趙利蕊:“你能確定它就是你哥嗎?”
趙利蕊擡起滿是淚痕的粉臉,茫然地搖了搖頭。確實,四個骷髏基本上喪失了任何關於年齡、性別、生前長相等個人特徵,她實在無法辨別誰是她哥,誰是她嫂,誰又是陳麗娟和張成廷。
蘇陽伏下身去,憐惜地準備幫趙利蕊擦去眼角的淚痕。眼角的餘光瞥過,駭然看到骷髏正張開嘴,往趙利蕊停在它臉上的手指頭咬去。他心頭一震,慌忙叫道:“小心!”
但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趙利蕊還沒反應過來,骷髏的兩排牙齒已經緊緊地咬住她的手指頭。
趙利蕊一聲慘叫,跌坐在地。
蘇陽緊撲了上去,將骷髏抱在懷裡,死命地要去掰開骷髏的牙齒。但骷髏的牙齒就像是有一股大力擠壓着似的,任蘇陽如何用力都紋絲不動。
蘇陽看着趙利蕊臉上的痛苦越來越深,心中又急又痛,大吼了一聲,抓住骷髏牙齒的上下骨頭,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一掰。那骷髏承受不住蘇陽的大力,“咔嚓”一聲,牙齒上方的骨骼斷裂開,但牙齒卻沒有絲毫的放鬆。而蘇陽一下子收不住力,仰翻了過去。
就在蘇陽急火攻心、肝膽欲裂之時,一道黑影猛地撩開窗戶,閃電似的掠過,撲向趙利蕊的背後。但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牆擋住了它的進攻,黑影后翻了個跟斗,跌落在地。
蘇陽驚訝地發現那黑影竟然是黑貓。它身體曲拱着,背上的毛髮根根倒豎,雙目圓睜,流露出凌厲的殺氣,緊緊地盯着趙利蕊身後的黑暗。
蘇陽順着黑貓的視線望過去,除了黑暗還是黑暗。“難道黑暗中隱藏着一個人?”蘇陽感覺有一根繩子穿過他的心,將它捆綁住,向上猛提了一下,身體跟着哆嗦了一下。
黑貓怒吼了一聲,雙爪往地上一扣,再箭也似的撲了上去,又咬又抓,似乎與某個人展開激烈的廝殺搏鬥。
蘇陽目瞪口呆地看着黑貓在空中激烈地齜牙咧嘴,有幾縷黑毛自其身上飄落而下。
在那黑貓撲向黑暗的時候,骷髏緊合着的牙齒終於鬆懈了下來,趙利蕊趁機忍痛趕緊拔下手指,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地呻吟了一聲。
聽到趙利蕊的聲音,蘇陽纔想起她的處境,連忙奔了過去,卻看見趙利蕊捧着手指,坐在地上,臉上不知是疼痛還是害怕,佈滿了汗珠與淚痕。
蘇陽飛起一腳,將骷髏踢到廚房的角落,再跪倒在趙利蕊面前,心疼地查看她受傷的右手中指。手指頭上有着兩排深深的牙印,有黑色的血珠自傷口處溢出,指頭的頂端,已是一片的淤黑。蘇陽倒吸了一口冷氣,剛纔要不是黑貓及時趕到,恐怕趙利蕊的手指就要被那骷髏咬斷下來。
趙利蕊靠在蘇陽的懷裡,眼中滿是驚怖。比起手指上的疼痛,突然咬人的骷髏和與虛空搏鬥的黑貓,更讓她心神激盪。
在滾落在地的手電筒微弱光芒照射下,蘇陽和趙利蕊看到黑貓的利爪狠狠出擊,似乎抓到了那一個藏在黑暗中東西的要害,那東西負痛逃走。黑貓趴在地上,嘴裡依舊低低怒吼着,彷彿在警告着那東西別再回來,不過全身豎立的黑毛漸漸地柔順了下來。蘇陽和趙利蕊心情也跟着漸漸放鬆。
終於,黑貓停止了叫喚,全身的皮毛也服帖於身。它轉過身,望着蘇陽和趙利蕊,“喵”地叫了一聲,似是安慰,又似是警告。
蘇陽感激地看着它,上前兩步,伸手去撫摸它。
但黑貓卻閃身避過,衝着蘇陽再叫了一聲,然後步履蹣跚地走向被蘇陽踢到角落裡的骷髏,用嘴叼起它,頭一仰,四肢一發力,一躍上了竈臺,回頭望了蘇陽一眼,從開着的窗戶裡斜斜地縱身跳下。就在它掠出窗戶的瞬間,它的後爪一撥,窗戶自動地合上。
蘇陽看着這一幕,心頭的最後一個鬱結終於消解開,重生的釋然與喜悅浮了上來,讓他忘記了身在險境。
趙利蕊沒有蘇陽那樣的心事,只覺得屋裡的黑暗、壓抑和屍臭味使她幾乎要窒息了。她仰起慘白的臉,幾乎是央求地對蘇陽說:“我們快點出去吧,我受不了這裡。”
一席話提醒了蘇陽,他想起趙利蕊一個女孩子,待在這樣的環境中實在對她是一種心理上的考驗。雖然廚房裡剩下的三個骷髏裡有兩個是她的親人,但經歷了剛纔的驚魂,那些骷髏已經再難引起她心中的親情感傷,而都成了危險的“人物”。
蘇陽撿起地上的手電筒,猶豫了一下,對趙利蕊說:“我覺得剛纔咬你的那一個人頭應該是張成廷。那你哥他們的人頭呢,是否要移出去?”
趙利蕊臉上現出爲難的神色,“這……我什麼都沒準備,還是改天再過來一趟吧。”
蘇陽點了點頭,自櫥櫃裡翻出一卷塑料袋,扯下兩個,套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將剩下的三個人頭重新放入櫥櫃裡。
趙利蕊感激地看着蘇陽的舉動。她走到櫥櫃前,雙掌合十,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心中默唸道:“對不起了,哥哥嫂子,委屈你們再在這裡待兩天,我一定會回來將你們請出,還你們安息。”
蘇陽看趙利蕊拜完,輕輕地牽起她的手。兩個人穿行出廚房,繞開客廳裡亂七八糟的垃圾,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