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首席的老者轉過頭來,面帶微笑,其餘人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一點戒備和疑惑的表情。
陸離先向老者點頭示意,把手中的u盤遞過去,再稍微的扭轉身子,向四周頷首。
老者站起身來拍着陸離的肩膀向衆人介紹:“這是我們的陸總經理。”他的手遙遙一指,衝着正對面的一個年輕人,“今天是和surprise的沈先生談事情。”
陸離微笑着走過去,伸出手來:“幸會,沈先生好。”
年輕人站起身,伸出手,也看着他微笑,目光異常的清澈,臉頰上顯出淺淺的酒窩。
只是手指冰涼,像是摸到了浸在冷水裡的光滑的玉。
陸離再和年輕人旁邊的中年人握手,他的手掌粗糙而有力。中年人笑呵呵的說:“陸先生真是年輕有爲。”
陸離盯着他下巴上的一道刀疤客氣道:“哪裡,沈先生纔是。”
他又輕描淡寫的向旁邊瞟上一眼,那人已經重新坐好,禮貌的迴應似的向他微笑。
兩人的表情都無懈可擊。
原來是你。
真沒想到。
輕描淡寫就可以說出的兩句話,打翻了多少心事?
陸離漫步到老者身邊:“鍾董,那我先走了。”
老者點點頭:“你先忙你的吧。”
他再向衆人告別,頭也不回的走出會議室。
那扇門在他身後緩慢的合上,他突然覺得腦子裡嗖的熱起來,連帶着五臟六腑也要燃燒似的。
他走進電梯,按了底層的鍵,就開始去解一直頂着喉嚨的那顆鈕釦,它扣的那麼緊,最後他乾脆一把扯開,鈕釦叮叮咚咚的跳躍着撞在牆壁上。
他不急着拿車,他走到花園的長廊裡裡靠着一株葡萄藤開始吸菸。
他深深的吸氣,再長長的吐出來。
一根接着一根。
然後他笑了,他緩緩閉上眼睛,拿掉眼鏡,再緩緩睜開。
陽光正好,刺的人想要流淚。
他開始在腦海裡仔細的描繪剛纔看見的場景,其他的都屏蔽,只餘下那個人的輪廓。
那瓷器一樣光滑的皮膚。
那雙笑起來會成月牙形狀的大眼睛。
那長長的睫毛,紅潤的嘴脣還有略有些尖的下巴。
他穿今天那套灰色的西裝很合適,自然而然的就脫去了一貫的孩子氣的任xing的感覺,顯出符合年齡的優雅的成熟。
自己從沒有想過,surprise的老闆會是這麼年輕的人。
自己也從沒想過,surprise的老闆會是和自己朝夕相處的人。
只是突然的想到昨夜他流轉的目光,水盈盈的仰望過來。
只是突然的想到他塗着藥的手臂,那強烈的要讓人打噴嚏的薄荷味道。
只是突然的想到他的頭髮柔軟,一縷一縷的零零碎碎的散落在地上。
只是突然的想到他笑起來的樣子,透着一股天真而調皮的勁兒。
還有那一大口一大口的血,噴的襯衫都通紅。
還有剛纔那個瞬間,他霎那蒼白了一下的臉。
陸離把車開到賭場門口,他在噴泉旁的臺階上坐下,天色慢慢的暗下來,他注視着面前走過一對一對的情侶,他們相互依偎着在河邊談笑;他注視着廣場上肥胖的好像飛不動的鴿子,它們在行人的腳邊蹦跳穿梭;他注視着一地的喧譁,溫暖的風撩起他的頭髮。
如果這一切都是騙人的。
笑容也好,問候也好,每天回家的時候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也好,那瘦弱的身體慘白的臉孔也好,那混雜着淡淡酒精味的話語也好。
如果這一切,都是騙人的?
他突然覺得一陣寒冷。
陸離起身走向那根最粗的火炬,他仰起臉等待着六點的到來。
廣場上方的鐘聲沉悶的響起,第一根火炬開始竄出火苗,陸離盯着它看,依舊燦然而熱烈,好像燃燒的夕陽籠罩下來。
緊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八根火炬都亮起,它們一齊熊熊的燃燒着,映紅了整片天空。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人羣開始歡呼着聚集過來,他們鼓掌跳躍,興奮的臉孔閃閃發光。
他們激動而歡樂的開始討論,爲什麼今天賭場門口的火焰燃燒了那麼長的時間,久久沒有熄滅。
有人開始低着頭合起手掌許願,就像對着轉瞬即逝的流星;有人開始牽起自己心儀的對象的手開始山盟海誓;有人開始拿出手機拍照,大喊大叫。
陸離默默然的擡頭看着,仰的脖子痠痛,忽然有人扯他的袖口,輕輕的。
他扭頭,看見沈渲靜靜的望着他。
沈渲說:“對不起。”聲音融在這廣大的喧囂中,卻異常的清晰。
陸離問:“爲什麼說對不起?”
沈渲說:“因爲我一直瞞着你。”
陸離笑道:“我早知道你在說謊。”
沈渲說:“你確實早就懷疑我了,所以你會在幫我剪頭髮前問我那句話,可是你一直都找不到證據,不是麼?”
陸離說:“不是。”
沈渲頗有興趣的看着他。
陸離笑道:“還記得你那天來我的學校麼?”
沈渲點頭。
陸離說:“你說你能找到我的教室是因爲看過我丟在地鐵上的作業,所以記得了班級和課程號。”他盯着沈渲被火焰映紅的臉孔,“但是那天我是臨時代課。我平時只教工程管理的物流鏈,那天臨時去代了一節網絡管理的課,就給你碰上了。”
沈渲瞪大了眼睛,輕輕的嘆了口氣。
陸離又笑:“你運氣不好,旁邊坐的女孩剛好選了我的物流鏈的課,所以還能和你扯兩句,搞得你沒發現。”他突然伸出手指彈彈沈渲的額頭,“所以你說的沒錯,你的確是走錯教室了。”
沈渲無聲的笑了,他踢着廣場上光潔的臺階,垂着眼簾問:“既然知道我是個騙子,爲什麼還要在我開車門的時候拉住我?”
陸離彷彿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他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那麼你呢?如果我不拉住你,你怎麼辦?”
你明明知道我已經開始懷疑你了。
沈渲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大不了再進一次醫院。”
陸離無奈的苦笑:“我好大的面子,讓surprise的沈先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己傷自己,只是爲了取得我的信任。”
“我知道你會拉住我的。”沈渲直視着陸離,眸子在越來越暗的天色裡顯得尤其明亮。
陸離玩味的看着他那一臉帶着點倔強而又自信的表情。
他的眼睛在問爲什麼,但是他沒有開口。
沈渲再向他靠近一點,揚起臉龐看着他:“因爲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