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3章

舒琴早就知道他不會輕易約自己吃飯,這倒是意料之中,於是她笑着說:“大家都是同事,如果幫得上忙,我一定會盡力。”

“上次想要把門店值班經理調來做助理的事情,十分感謝你,甚至沒有問我爲什麼,就同意了這樣的申請。但是後來我發現,原來這個值班經理,並不是我想要找的人。”盛方庭仍舊是說公事的語氣,他把談靜的事情簡單地講述了一下,說,“我希望把談靜調來這個職位。最大的問題是,她沒有大學畢業證。”

舒琴想了想,說:“你也知道,企劃部是公司很重要的部門,如果招一個人來,連本科文憑都沒有,那麼負責人力資源的鄒總那裡,我很難交代得過去。雖然鄒總他可能不會過問這種小事,但公司人多嘴雜,難免會走漏風聲。如果傳到鄒總耳朵裡去,我怕事情會走樣。”

她這是在提醒他,即使她幫着他瞞天過海,但是不定誰會到老總面前多嘴,到時候事情一旦露餡,後患無窮。

“所以我想請你幫忙。”盛方庭說,“這個人能力沒有問題,缺少的就是一個畢業證。鄒總如果問起,我會向他解釋,正因爲公司人多嘴雜,所以我希望在流程上,你能夠幫個忙。”

他話說得很委婉,舒琴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把這個人招去當助理,而且最好不要太細究這個人的履歷,畢竟把一個店員調到助理崗位是件太出格的事情,何況這個店員還沒有本科文憑。雖然他會在老總面前一力承擔,但是舒琴禁不住好奇,想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能讓盛方庭這樣大費周章。企劃部是要害部門,盛方庭當然需要安插自己的親信,但犯不着爲了安插一個親信,把這麼多把柄遞到明裡暗裡的敵人手中。他已經是職場老手了,這道理想必深知。

不過他既然提出這樣的請求,她當然必須得全力以赴。

“當然可以。只要鄒總那裡不會有問題,我這裡當然也不會有問題。”

盛方庭很客氣地說:“謝謝!”

舒琴目光一閃,沒有再說任何話。

在回去的路上,她才發了一條短信,問盛方庭:“爲什麼要大費周折把這個人調到公司來。”

過了許久她才接到盛方庭的回覆,只有四個字:“工作需要。”

舒琴覺得非常氣惱,伸手按了刪除鍵。

但是盛方庭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意義的,他的每一個步驟幾乎都經過精心考慮,她除了配合,幾乎沒有其他選擇。舒琴在回公司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辦法,把這個人當作外部招聘,直接通知談靜來面試,走個過場就行了。

談靜倒還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好運氣降臨到自己身上,她只是在糾結孫平手術的事情。聶宇晟將各種風險列得清清楚楚,正因爲太清楚,所以她每看一遍,都覺得心驚肉跳。不知道自己拿一個主意,到底是能夠救孩子,還是會害了孩子。

她越看越覺得難以決定,最後終於下了決心,給聶宇晟打一個電話,有些太專業的問題她實在看不懂,這樣重要的事情,她不能不想辦法弄懂每個細節。雖然聶宇晟可怕,可是作爲一個母親,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放棄任何一個給孩子治病的機會,哪怕聶宇晟是洪水猛獸,她也不能不打這個電話。她站在街邊的公用電話亭,手心裡直冒汗,就像第一次打電話給聶宇晟。

那時候她剛剛纔升到十四中的高中部,他已經念大一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的主要聯絡方式都是通信。因爲聶宇晟也是十四中畢業的,而且品學兼優,談家媽媽倒是挺樂意女兒向這樣一個榜樣學習。他們在信中談的都是學習,他寫信來,用英文,告訴她一些大學裡的事,鼓勵她好好學習,考上重點大學。她寫信去,也用英文,他會把她錯誤的單詞或語法改正,因爲她想考外語學院,而當年他高考,外語拿到了滿分。她從高中開始住校,學校管得非常嚴,寢室裡也沒有裝電話。那時候手機並不普遍,只有家庭條件非常好的女生,纔會有手機那麼奢侈的東西,談靜自然是沒有的,所以聶宇晟給她寫信。

寄宿高中的生活那樣寂寞,有人跟陌生人做筆友,所以每個人的信件都非常非常多。生活老師總是隔陣子給他們拿來一大疊,如果有重要的考試的話,那麼就會有很長時間收不到信,因爲信件全都被生活老師壓下來了。

在期末考試之前她拿到的最後一封信中,他破例寫了句中文:“給我打電話!!!”他竟然用了三個感嘆號,後面寫着他新買的手機號碼。那三個感嘆號似乎讓她猜到了一點兒什麼,讓她心裡怦怦直跳。

考完期末考試的那天學校就放假了,她顧不上回家,而是在街頭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聶宇晟。在撥出那個號碼之前,她手心裡全都是汗,也不知道在害怕或者擔心什麼。可是那個時候,除了問功課之外,她從來沒有毫無緣由地給任何一個男生打過電話,哪怕這個人是聶宇晟。

聶宇晟接到她的電話高興極了,問:“你們今天就放假了嗎?”

“明天還要補課。”她小聲地說,“我就是想問問你,讓我給你打電話,有什麼事沒有?”

聶宇晟似乎頓了一下,最後說:“也沒什麼事--就是想約你看電影。”

她站在街頭,頓時臉都紅了。

她直到今日還記得那個黃昏,自己揹着書包,提着一袋換洗的衣物,身上是學校發的面口袋似的校服。爲了怕同學看見,她特意找了另一條街的公用電話。看電話的大媽坐在不遠處守着報攤,來來往往的人,就從她身邊走過去。一切都和往日沒什麼不一樣,可是一切和平常又都不一樣了。遠方是絢麗的晚霞,像是一幕紫紅的輕紗,襯着城市的高樓大廈和渾圓的落日。

那天的霞光真美,她這一生也沒有看過,比那更美的晚霞。掛上電話之後,她的心還是撲撲地跳,因爲答應陪聶宇晟去看電影。

她非常大膽地裝病翹掉一堂自習,就爲了跟聶宇晟去看電影。在那個時候,誰都知道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單獨去看電影,象徵着什麼。她一直怕遇上熟人,幸好沒有。聶宇晟帶她去看的是一部很老的香港片子,那時候電影院並不景氣,整個影院永遠都只有稀稀落落幾個觀衆,大部分都是情侶,因爲方便在黑暗的影院中偎依在一起。而她很拘謹地端坐在那裡,認真把電影從頭看到尾,就像聶宇晟根本沒有坐在她身邊。

從初中開始,師長們都千叮萬囑,說不要早戀。升了高中,學校裡還是有人偷偷摸摸地談戀愛,所謂談戀愛,也就是避着老師,兩個人悄悄去看場電影什麼的,就算確定了特殊的關係。她是規矩慣了的好學生,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出格的事情,可是當聶宇晟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看電影時,她脫口就答應了。

電影放字幕的時候,燈還沒亮,她惦着要趕緊回家去,免得媽媽生疑,所以就站起來要走,聶宇晟也知道她是怕誤了回家的時間,所以跟着她站起來。電影院裡很黑,她摸索着尋找臺階往太平門走,他忽然伸出手來,牽住她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在看電影的整個過程中,他甚至都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在牽住她手的時候,他突然說:“談靜,我的手機號碼最後四位是0707,你懂嗎?”

她像蚊子一樣嚶嚶地答:“是你的生日……”他的生日是七月七日,跟她的生日是同一天而不同歲,只是她不好意思往別的意思上想。

他低聲說:“也是你的生日。”

電影裡那首歌還在唱着,他牽着她的手,順着臺階,一步步地往下走。他的掌心溫暖乾淨,她心跳得幾乎都要從胸腔裡跳出來,耳朵發燙,磕磕絆絆地走着。電影院不知道爲什麼有那麼多臺階,可是幸好有那麼多臺階,如果是平地,沒準她就頭也不回地逃掉了。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她想到他握住自己手指的那一剎那,仍舊會覺得既甜蜜又傷感。電影片尾曲是首輕曼的歌謠,一個女人用很好聽的聲音唱着:“曾經歡天喜地,以爲就這樣過一輩子。走過千山萬水,回去卻已來不及。曾經惺惺相惜,以爲一生總有一知己。不爭朝夕,不棄不離,原來只有我自己。縱然天高地厚,容不下我們的距離,縱然說過我不在乎,卻又不肯放棄。得到一切,失去一些,也在所不惜。失去你,卻失去,面對孤獨的勇氣……”

那時候她完全沒聽清電影裡是在唱着什麼,也不知道這首歌的演唱者後來大紅大紫,成爲天后。更沒有想過,原來真的只有她自己。

談靜狠了狠心,一口氣把電話號碼撥出去,似乎擔心只要自己稍微猶豫一下,這個電話她就再沒有勇氣打出。

聶宇晟的手機號是已關機,她倒像鬆了口氣,不過手裡捏的那張紙上,還記着聶宇晟的辦公室電話,反正連手機都打過了,不如連同辦公室的電話,也打一次好了。

是個陌生人接的電話,聽她說找聶醫生,十分乾脆地說:“你等一下。”然後她聽到電話裡那人在說,“聶醫生,是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