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受到的震撼實在是太大, 一時間趙秀手腳虛軟根本使不上力氣去弓身撿那飄落在地毯上的紙箋。聽到這爽朗的笑聲已經推門而入,趙秀深呼一口氣,勉力穩住心神, 雙手背在身後扣住桌沿站在書桌前。
趙晟杭大步朝屋內走來, 矍鑠的雙眼含笑看着趙秀。
“阿秀, 朕剛剛還提起你, 你就來看朕了!讓父皇看看, 你又……” 突然瞟到地上刺眼的紙箋,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趙晟杭眯着眼睛,眼光從地上緩緩擡了起來, 在趙秀身上上下打量着。
迎着他不虞的臉色,趙秀雙手落下來放到兩側, 走上前行了一禮:“兒臣給父皇請安。”
趙晟杭沒有做聲, 跨了一大步走到趙秀面前, 慢慢彎下腰撿起那張紙,拿在手裡抖了抖。
“父皇, 您……”趙秀的眼神又落到那張紙上,她抑制不住地又顫抖了起來。
“阿秀,”趙晟杭沒有看她,眼睛依舊鎖在那張紙上,嘴角挑起一個歷盡風雨弧度, “你何時這般沉不住氣了?”
撲通——
“父皇!阿秀懇請您不要這樣做!”
趙晟杭擡起頭, 平視着書房的壁畫, 低沉地開口低斥道:“荒唐!”
他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襬用力從趙秀手中拽了出來, 呵道:“你堂堂一國長公主, 這樣成何體統?還不快起來!”
“父皇!邊疆戰士還在前線奮勇殺敵,若是他們知道他們的帝王已經, 已經……”
“閉嘴!”趙晟杭忍無可忍,一把拂開趙秀,朝着書桌走了幾步,“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
“父皇——”
趙秀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急切地跟在趙晟杭身後,一咬牙接着說道:“父皇,兒臣不明白,到底是何種原因,竟然迫使您做出這樣的決心?難道就是因爲,您怕表妹威脅到您的江山?”
她說得太快太急,一口氣幾乎都要沒有提上來。趙秀捂住胸口,整個人搖搖欲墜的,又想起了剛剛匆匆一瞥看到的那張信箋——
“見字如晤,
如協定所言,奸臣沐氏已被小兒翎御困於中昌邊陲,望帝君速速依言派來援兵裡應外合殲之,事畢請帝君將協定中八座城池城符交予小兒。
司樂親字。”
“表妹?”趙晟杭冷笑一聲,轉過臉看着趙秀,“你沒有表妹,有的只是一個圖謀不軌的佞臣!”
“所以父皇承諾給南玄的那個什麼司樂大人八座城池,以換取和對方合作來謀奪她的性命?”趙秀毫不閃躲地迎着趙晟杭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問道,“父皇就不怕將來您的子民質問您,爲什麼我國的城池突然易主?不怕那八座城池的百姓質問您,爲何您勤懇的臣民會遭到您的拋棄?您難道能開口告訴他們這八座城池的代價,只是格殺了爲您出生入死的首帥的性命?”
趙晟杭看了她一眼,平靜地開口道:“現在城符只是隱秘地交接,等戰事了了,再尋個由頭過明面吧。”
“戰事……?”趙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現在的戰事是闞將軍把邊疆守的滴水不漏,只等安樂侯一聲令下便可揮兵入城,教那膽敢挑釁我國的中昌小兒俯首稱臣!而您這隻言片字不僅讓南玄坐收漁利,甚至還割了我國自己的城池!”
“現在需要你來教朕怎麼做?”趙晟杭昂起頭,看向趙秀的眼神帶着極大的威壓,“沐家的狼子野心你難道看不到?若是國體不存,那朕纔是真正的無法面對朕的子民!你以爲那八座城池朕捨得?若不割捨了,這西徽的江山都將不保,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趙秀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父皇您保全的不是西徽,而是趙家……父皇,皇室再重要,哪能重要過先祖留下的江山?目前沐家步步緊逼,可還沒有到要您破釜沉舟的地步,兒臣求您收回成命,三思而後行!”
“朕心意已決,做出的決定絕不會更改。朕之前已經錯過了,養虎爲患,如今不能一錯再錯,勢必要將那賊子永遠留在中昌,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我西徽一步!”
“那南玄人又和虎有何區別?父皇今日與虎謀皮,他日又有何臉面去面對列祖列宗?”
啪——
“孽畜!”趙晟杭目眥盡裂,直指着趙秀的手指還在不住的顫抖,“朕白白養了你這二十多年!”
趙秀整個人被打得偏到了一邊,上半身倚在書桌上。她側過臉,閉上了雙眼,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掉。
“從前朕覺得你聰慧勝過你的弟弟們,一直看重你,信任你。現在朕是發現了,你就是太有主意了!你一個閨閣女子,何時輪到你對前堂的事情指手畫腳了?你給朕收斂一點!什麼話可以說,什麼事情可以做,難道還要朕一件件再來教你?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麼好事?朕一想到你的駙馬朕就氣不打一處來,宋家那孩子青年才俊,前途無可限量,朕把他指給你,以爲你貴爲長公主可以幫襯他一二,結果呢?結果朕的棟樑之才被你這個不賢不德的公主弄得成了什麼鬼樣子?你在你的公主府裡肆意妄爲朕一直就忍了,如今你居然把那一套帶到朕的書房裡來了。你如今都敢指責朕了!趙秀,你給朕聽好了,朕是天子,西徽的江山就是朕的江山,朕做任何決定都是爲了保全朕的江山,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這番話響徹書房,餘音落下,一時之間屋內聽不到其餘任何聲音。
趙秀猛地擡起袖子,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她睜開雙眼,有些迷惘地看着趙晟杭,而後者施捨給她的只有憎惡的一瞥。
她有些無措地轉過臉,書房正中的香爐上香菸氤氳,這世上有太多的東西原本就是霧裡看花,總不真切。
趙秀用力咬住下脣止住哽咽,雙手死死攥着衣袖踉蹌着走了兩步,走到食盒面前,小心翼翼地端起裡面的湯盅,奉到趙晟杭面前。
“父皇,這是兒臣爲您煲的湯。兒臣知錯了,您消消火氣吧。”
趙晟杭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擡手掀開碗蓋,一陣濃香撲鼻而來。
“這樣便對了。”他臉色緩和了一些,對面前垂着頭的趙秀輕聲說道,“你到底只是一個女子,見識未免短淺。日後就多做些羹湯這種女子該做的事情,今日之事父皇也不會再怪罪於你。”
“兒臣多謝父皇,父皇的教誨兒臣必定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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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秀從宮門走出來的時候天幕傾斜,眼看着就要起風了。
“公主,是回府嗎?”梳着雙髻的婢女低聲向肩輿內魂不守舍的趙秀問道。
良久沒有得到主子的迴應,這個婢女收回探入肩輿的目光,低眉順眼地立在一旁。一陣過道風吹過宮門,直吹入人骨子裡都滲入了凌冽的寒意。坐在軟墊上的趙秀突然尖聲開口道:“快,去坼王府!”
轎伕們不敢怠慢,在趙秀的一再催促下,一行人扛着肩輿幾乎都要飛了起來。
剛到坼王府門前,不等肩輿停穩趙秀便起身直接跳了下去,疾跑到大門前,瘋狂地敲打着門扣。
“開門!快來人開門!”
“誰啊……”不一會兒門裡傳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
“是本公主,快開門!”趙秀又用力拍了拍門,焦躁地喊道。
裡面的人頓了一會,才傳來慢吞吞的拔開門栓的聲音。
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個總管打扮的男人賠着笑臉對趙秀說道:“長公主是來找王爺的嗎,可不巧王爺這段時間都不太方便……”
“你這是怎麼說話的?不要腦袋了,這樣和長公主說話!公主叫你開門,請王爺來見公主!”趙秀身邊的宮婢忍不住,厲聲呵斥道。
“老奴知罪!”嘴裡這樣說着,那總管還是死死把着大門不撒手,“可是公主莫要爲難老奴,王爺是真的不方便見公主,王爺也一再吩咐老奴這段日子不見任何人……”
“你給本公主聽着!”趙秀胸中一股無名火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她伸手直指着這總管的鼻尖,一字一句地說道,“今天這門本公主是進定了!要麼你給本公主痛快的打開,要麼本公主的人給你砸開!九弟方不方便本公主都一定要見到他,本公主當面給他賠罪就是。”
“這……”這總管面露難色,還欲再說,想了想又把話吞了回去,不情不願地鬆開了手,把大門拉開來。
趙秀提着裙襬急匆匆地跨過門檻,剛要開口問趙坼的所在,一擡頭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只見隨着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從正對大門的殿宇兩側整齊地小跑出兩支穿着冑甲的士兵,圍在庭院的正中,拔出佩刀對着自己。
“這是什麼意思,造反嗎?”趙秀氣急,轉過頭怒問那總管。
“退下吧!”他一揮手,躊躇了一下,看向趙秀。
趙秀看到眼前的兵士只是把刀收回了腰間,依然昂然擋在自己面前。她心中一片清明,苦笑一聲,開口說道:“本公主的確是見識太過短淺,今日發生了太多事情都參不透。說吧,趙坼是不是不在都城了。”
總管擡眼瞟了一眼趙秀,低聲答是。
“我原本還想着九弟或許是可託……”趙秀話音急停,猛地轉頭又看了一眼這一隊整齊劃一的兵士,腦中劃過第二種可能性,整個人如遭雷擊。
“不……難道……我們走!”她不再管身後坼王府的人,果斷地離開了。
剛回到長公主府,就看到自己的親信早已在庭院裡候了很久了。
“公主……”看到趙秀回來,親信迎上前去,湊到趙秀耳邊低聲說道,“邊關來報,安樂侯已經離開邊陲,和闞將軍回合了。”
看到趙秀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他又試探的追問道:“那屬下是不是要給潛伏在軍營裡的人下令……”
他看着趙秀面無表情的臉,手裡做了一個咔嚓的動作。
趙秀擡起頭,看着屋宇上掛着破敗渾濁的天色。
“不必了。”她聽到自己的嗓音經歷了這一天,已經充滿了倦意,“叫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跟着闞將軍好好守關吧。”
這一天實在是太漫長了。
趙秀無力地揮了揮手,拖着裙襬慢慢朝內院走去。
“公主!”宋昭聽到趙秀回來的消息,急匆匆地從書房跑出來,沿着曲折的迴廊一路跑到趙秀面前,“公主,怎麼今日入宮這麼久,真是急死我了,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
趙秀幽幽地仰面看着他。
——
宋家那孩子青年才俊,前途無可限量。
棟樑之才被你這個不賢不德的公主弄得成了什麼鬼樣子?
——
“公主,您怎麼了?”宋昭被她露骨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羞赧地笑了笑,往前又走了一步。逆着光他突然看到了些異樣,大驚失色地指着趙秀的臉,顫聲問道,“這是怎麼了阿秀,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你看錯了。”
趙秀突然輕笑了出來,她隨風擺柳的身姿輕悠地劃過宋昭身旁,自顧自地接着往前走着。
這條路真的好長,走盡了今天只怕都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