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的雨水順着斜坡傾斜而下，湍急的好像泄洪口，平日裡滿是垃圾雜物的斜坡被水流沖刷的乾乾淨淨，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車輪碾壓過每一個石子的細微顛簸。
當上衝的慣性耗盡的那一刻，蹬着板車的李陸飛就好像古代已經奔馳起來準備劈砍的騎兵一樣，重心全部都放到腿上，整個身體幾乎要和陡峭的坡度平行……
負重上坡，沒有任何技巧可言，是一種單純的體力考驗。
耳邊的風聲雨聲已經模糊了，融合在一起雖然宏大卻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響。李陸飛只是屏住氣咬着牙，以很緩慢的速度機械的蹬着車子。
多虧了後邊有苗苗母女的推動，要不然的話，僅僅憑藉李陸飛已經痠麻的雙腿幾乎不敢面對這樣的陡峭的斜坡。
大雨依舊磅礴，三個人依舊在風雨的猛烈抽打下奮力拼搏……或者說是掙扎更加貼切些吧。
兩條腿好像消失了一樣，完全感覺不到，只是下意識到拼盡全力蹬着車子，雙臂雖然依舊有力可肩膀卻痠麻的厲害……真不知道礙肩膀什麼事了。
喉嚨裡好像塞進了一大把豬毛，沙喇喇的難受，卻不敢呼吸。唯恐鬆了這口氣就再也提不上來！
好在車子還在一寸一寸的艱難挪動，漸漸攀上坡頂……
也不知道是因爲雨水的緣故讓斜坡變得太過於光滑，還是因爲腳上的鞋子不適合幹這樣的活，在後面推車的苗苗腳下打了個“閃”，腳腕一扭，已單膝跪倒在地。
在人力和地心引力較量的關鍵時刻，苗苗的失誤頓時引發了災難性的後果！
在聽到身後傳來的那一聲尖叫之前，李陸飛就已經感覺到車子猛然往後一頓……
這樣的坡度，這輛裝滿了貨物的板車，一旦滑落下去，又豈是苗苗母女可以抵擋得住的？必然是碾壓而過！
聽到苗苗變聲變調的尖叫，腦袋裡嗡的一聲，什麼都沒有想，也來不及去想，趁着車子下滑的勢頭還不那麼猛烈，拼盡全力了……
“嘎嘣”一聲脆響，腳踝好像被什麼對象不輕不重的抽打了一下，車子的鏈條竟然被蹬斷了。
車子下滑的勢頭再也阻止不住，阮媽媽似乎也被車子撞倒了，喊了一聲什麼也沒有聽清楚。李陸飛的腦袋呼呼燒的厲害，不管不顧的把車頭往右側一打，讓板車的前輪死死抵在斜坡壁上……
趁着蹬斷鏈條身體一栽的機會，乾脆用半個肩膀死死抗住斜坡壁上突出來的大料石——借用身體的力量拖住下滑的車子，同時猛然拖拽……
人，從來就不是一堆擁有了智能的碳水化合物那麼簡單，生物面對危難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和勇氣足以讓天地自然無可匹敵的威勢爲之遜色。
腦子好像暫時的空白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好像剛剛睡醒之時分不清楚的清晨還是黃昏。片刻的恍惚馬上就清醒過來，這個時候李陸飛才發現板車已經到了坡頂！
在危險發生的瞬間，兩個人合力都很難推
上來的車子已經被李陸飛一人硬生生的拽了上來，爆發之力以至於斯。
苗苗還保持着單膝跪倒的姿勢，蒼白的路燈照耀之下，小臉兒白的嚇人，眼神中滿是恐懼似乎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神來。阮媽媽似乎也被下滑的車子給撞到了，看樣子也不要緊，正拉扯着跪倒在雨水中的苗苗起來……
想過拉她們母女一把，腳步剛一挪動，忽然就恍惚了一下。眼前所看到的所有景物頓時就失去了色彩，就好像是看老式的黑白電影一樣，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黑白的。剛剛還轟隆作響的風雨聲也好像驟然消失，整個世界安靜的讓人心悸。
作爲醫生，當然知道這是身體脫力的徵兆。
剛纔苗苗母女眼看着就要被下滑的車子給碾壓而過的時候，也不曉得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一人就將斷了鏈條的板車拽了上去。
在特定的危急關頭，會爆發出遠超正常情況的力量和速度，這是生物的一種超常發揮。但是這種遠超正常情況的爆發會帶來很明顯的“後遺症”，現在的李陸飛就是這種狀況。
風打雨襲的情況下，不僅沒有感覺到寒冷，腦袋反而呼呼燒的厲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部。尤其是太陽穴位置的血管，瘋狂跳動。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就好像蹲久了突然站立起來之時的那種感覺。
暫時的失聰，失去分辨顏色的能力，頭腦眩暈，所有這一切都是超常爆發的必然反應。正常情況下，只要蹲下休息或者原地不動，最多三五分鐘，就可以恢復如初。
苗苗的腿腳好像受了點傷，蹭破了點皮，也不算要緊，在阮媽媽的攙扶下一拐一拐的爬上破頂。
一道連接天地的閃電蜿蜒着扭曲着，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在藍白色的電光照耀之下，李陸飛的臉色通紅，如火如霞，把苗苗嚇了一跳：“陸飛哥哥，你……你怎麼了？”
只看到苗苗的嘴巴動彈，卻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只能很迷茫的看着她……
使勁的搖了搖腦袋，儘量把頭部低垂下來，只幾秒鐘的時間，風聲雨聲再次入耳，還夾雜着苗苗焦急的尖叫聲：“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沒事，剛纔有點脫力，出現了應激反映，已經好了。”
剛纔那一下，確實猶若神助，並不怎麼強壯的李陸飛一下子就把沉重的板車拽帶了頂上，肯定是危難之時的超水平爆發，連阮媽媽都看出李陸飛有些異常，十分擔憂的問道：“陸飛……你沒事兒吧？”
“就是應激反映而已，過去就沒事兒了……”
稍稍平復一下胸中翻騰的氣血，卻感覺嘴巴更幹了，忍不住舔了舔嘴角的雨水。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推起車說道：“咱們走吧……”
在積水很深的街道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剛剛因爲用力過猛兒產生的熱暈感總算過去。早已經溼透的衣裳緊緊貼在身上，雨水順着緊緊貼在前額的頭髮不住流淌……
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四肢愈發的
無力。尤其是兩條腿，好像已經感覺不到了。真的很想休息一下，哪怕是在這個磅礴的雨中，稍微休息一也好。可身後的苗苗母女也在很吃力的推車，即便是已經累的頭昏眼花，也只能邁着機械的步子蹚着積水步步向前……
好不容易到了家裡，三個人都好像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臉色青白嘴脣不住的哆嗦，雨打風颳的，早就冷的受不了了。
苗苗的身子最弱，趕緊讓她先去洗個熱水澡。
趁着苗苗去洗澡的空隙，阮媽媽取出阮大壯的衣褲仍給李陸飛。現在這步田地，也顧不得合身不合身了，趕緊換上乾爽的衣物纔是正經。
江城的冬天最是陰冷，而且沒有供暖，所以苗苗這樣的低收入家庭都會使電暖氣。
雖說還遠遠不到需要取暖的季節，可阮媽媽還是把電暖氣取了出來。
換上乾爽的衣物，被暖烘烘的電暖氣炙烤着，那叫一個舒服，想來天堂也不過如此了吧？
拖着沉重的板車走了這麼遠的路，風吹雨打過來，早已經疲憊不堪。能稍事休息也能產生身在天堂一般的感覺，小人物就是這麼容易滿足。
因爲漸漸溫暖，本來蜷縮的姿勢已經漸漸舒展開來，半躺半坐的斜倚在沙發上，李陸飛竟然恍惚了：彷彿這裡就是海天一色碧浪白沙的海灘，正舒適愜意的躺在沙灘的遮陽傘下，享受着美好的假期……
浴室裡的水聲終於停了，剛剛洗完熱水澡的苗苗裹着寬大的浴巾，擦着還溼漉漉的頭髮：“陸飛哥哥，快去洗個熱的，你快去洗吧……”
沙發上的李陸飛充耳不聞。
走勁一看，只見李陸飛以很放鬆的姿勢半躺着，嘴角還掛着微笑，好像正在做美夢一般：“真是太累了，居然睡着了……”
這些日子以來，李陸飛確實太累了，難得睡個好覺。今天又這麼辛苦……
“陸飛哥哥……”苗苗很是心疼，聲音也很輕柔，微微推了他一把：“洗完澡再睡……”
苗苗只隨手一推，李陸飛的身子就好像吃飽了水的泥土一般，軟軟的傾斜了下來，“咕嚕”一聲，直接從沙發上跌落在地，可依舊閉着眼睛沒有醒來，嘴角的微笑依然……
可把苗苗唬的魂飛魄散，將手從李陸飛的頸下穿過，將他的頭攬在臂彎裡，呼喊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掩飾不住的哭腔：“陸飛哥哥，你怎麼了？別嚇我啊，陸飛哥哥……”
苗苗淒厲的叫喊好似真的激起了李陸飛的反映，很是費力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眼神中全都是迷茫的神色，好像不認識苗苗一樣癡癡的看着她……
“媽，你快來……”苗苗已經徹底的慌亂了，好似最虔誠的狂信徒親眼看着巍峨的神像轟然倒塌，精神上的依賴也瞬間崩塌了，手足無措的大叫着：“媽，你快來看看，陸飛哥哥怎麼了……快來看……”
話音未落，只感覺臂彎猛然一沉，苗苗的心頓時就沉了下去，淒厲而又無助的叫喊着：“陸飛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