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總。”錢江又湊過去喊了一聲。
蘇訣就站在離病房大概兩米遠的地方,手裡拽着車鑰匙,他是自己開車來的。
“情況怎麼樣?”他的語氣自然穩,話是問錢江的,可是目光卻從沈春光身上掃了過去。
她也看到他了,依舊站在牆角。面色刷白,手裡捏着一團圍巾。
錢江沒留意到蘇訣的眼神,只說:“還不清楚,但醫生說大半個月內肯定下不了牀了,畢竟是開了大刀。”
“那金晟那邊呢?”
“暫時還沒人出來說話。”
“找過律師了嗎?”
“找了,昨晚一得到消息我就給法務部打了電話。律師說這屬於單方面違約,追究起來不難,一會兒會有人過來處理。”
霧菲的經紀人始終在注意着這邊的動靜,大概也聽到了一些皮毛,走過來。
“蘇總您好,還記得我麼?我是霧菲的經紀人。”那個胖胖的男人自我介紹,先伸手跟蘇訣打招呼。
蘇訣跟他握了手:“記得,上回簽約儀式上我們剛見過。”
“蘇總真是好記性。”經紀人打哈哈,又看了旁邊錢江一眼。“蘇總,霧菲弄成這樣我們也沒料到,剛我也聽到您跟錢經理的話了,責任來講確實是我們霧菲違約在先,但突然鬧出這檔子事我們公司損失也很大,所以能不能網開一面先別讓律師插手,等霧菲修養好之後她還是能繼續工作的。”
經紀人是在替霧菲求情,當然也是從自己的利益點出發。
蘇訣表情沒什麼變化,想了半秒。
“多久?”
“什麼?”
“她需要修養多久?”
經紀人趕緊保證:“最多兩個月,兩個月後就能恢復工作,絕對不會影響蘇梵的進度。”
“可你們已經在影響了?從她出事開始就已經影響到蘇梵的進度,我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她會弄成這樣。但起碼我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在接記者的騷擾電話,而且此後所有的宣傳計劃都會被打斷。我們公司需要重新制定應急方案,同時還得想辦法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這麼多事,你覺得還不算影響?”
蘇訣字字珠璣,偏還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他是生氣還是煩亂。
經紀人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那……”
“接下來的事錢經理會找律師跟你們談,陶小姐違約在先,一切按照當初簽署的合約履行。”
“可是…”
“沒有可是,我能理解你們的難處,但蘇梵不可能平白無故承受這些損失。”
工作上蘇訣向來很冷硬,任何違背到原則的事在他那裡從來都沒有轉圜的餘地。
霧菲的經紀人也清楚這男人的工作方式,可是到底不甘心,這對公司而言簡直是人財兩失啊。
“蘇總,就不能再商量商量?”
蘇訣笑,一笑那張臉反而顯得更淡薄了。
“這不是買件商品這麼簡單。你們在承受損失的同時蘇梵也同樣有損失,所以抱歉,恕我無能爲力。”話已經說滿,再多說就顯得沒趣了。圍嗎估圾。
蘇訣的耐心也只有這麼一點點,他拍了拍錢江的肩:“儘快處理,辛苦!”遂與他錯身而過,徑自走到沈春光面前。
沈春光後背靠在牆上,一條腿支力,另一條腿虛虛蜷着。
“你跟我來!”蘇訣經過她的時候從從容容地說了這麼一句。
沈春光以爲是錯覺,一下站直,旁邊幾縷目光已經被吸引過來。
“找你有點事!”蘇訣又一聲,證明剛纔她聽到的不是幻覺。
蘇訣先往走廊那頭走,沈春光跟上,後面跟了一羣注視的目光。
直到拐了個彎,後面的人都看不見了,眼前是一片稍顯空闊的候診區,只是現在才早晨七點多,醫院掛號還沒開始,所以候診區裡一個人都沒有。
蘇訣徑自走到最前面,那裡有一面落地窗,窗前是一條金屬質的欄杆,他就在扶欄旁邊停了。
“你帶我到這裡來幹什麼?”她一開口蘇訣眉頭就皺了皺。
“喉嚨怎麼回事?”
“……”
“扁桃體又發炎了?”
沈春光“嗯”了一聲:“你有話要說?”
“我看你臉色不好。”
“……”
“爲了霧菲的事?”蘇訣剛纔在電話裡就聽出她情緒不對勁了,沈春光走到欄杆邊上扶住,她腳趾上的傷還沒好徹底,久站就會疼。
“你知道多少?”
“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
蘇訣用手颳了刮額頭:“跟你知道得差不多,之前霧菲懷孕的消息曝光,昨夜凌晨我卻突然接到電話,說她進了醫院,關略動的手,我也不清楚原因。”
可是總該有原因。
這世上萬事萬物都該有原因吧。
沈春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
“你知道這些年我最恨他什麼嗎?”
“……”
“如果他覺得當年是我害死了樓輕瀟,非要取我這條命,我認了,可是他後來應該已經知道我懷孕,當年爆炸的時候我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說孩子不能留……”
沈春光那喉嚨裡出來的聲音就像被風吹散的沙子。
“那是他的骨肉,我不恨他要取我的性命,可是爲什麼他連孩子也容不下?”
沈春光已經將雙手都抓在欄杆上,真的站不住了,索性將身子往欄杆上壓。
蘇訣不會勸,也不想勸。
他知道她的心結在哪,可是那個心結他無能爲力,他打不開,也沒有資格打。
以前還自以爲自己至少可以陪着她,以朋友的身份也好,以至親的身份也罷,他覺得能夠久伴也是一種幸運,可在騰衝她說出了真相,到頭來他也是她應該憎惡的人。
她從一開始就把他排除在外了,這場感情角逐裡他連出賽的機會都沒有,以至於他從騰衝不告而別,回來緩了好幾天才稍稍想明白。
“喉嚨不舒服就回去休息,霧菲的事自會有人處理。”蘇訣也只能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沈春光半個身子倒在欄杆上,窗外薄薄的晨光照進來,她虛睜着眼睛,好亮啊,黑夜過去,可是轉眼又要進入冬季。
沈春光不說話,蘇訣也不再說話。
候診室裡漸漸亮起來,晨起的太陽總是走得比較快,一會兒工夫陽光已經撒滿大半個空間,一縷縷金色晃動在藍色的塑料椅上。
沈春光維持倒在欄杆上的姿勢維持了很久,眼睛閉着,一開始睫毛還在動,可是漸漸睫毛都不動了,蘇訣喊了她一聲。
“唐唐…”
“唐唐?”
欄杆上的人擡頭,眼皮睜開。
蘇訣差點以爲她剛纔就這麼睡着了,可是沈春光將上身側着再度伏下去,問:“她會怎樣?”
“哪個她?”
“霧菲,霧菲會怎樣?”
蘇訣考慮了幾秒,給了一個比較精簡的答案:“蘇梵的代言肯定要換人,霧菲和金晟需要承擔一部分違約金,至於她個人,這個我說不好,可能從此就廢了,也可能還有機會重來一次。”
“重來一次?像我這樣麼?”
“……”
“這麼算來我應該還要比她幸運一些,我只是毀了半張臉,吃點苦頭還能恢復,可她失去了女人最寶貴的東西。”
這個比較其實很沒有意義,沈春光說完自己都笑了。
她能活下來是因爲命不該絕,這三年她所受的痛苦很難用言語陳述。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我看你臉色很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蘇訣過去從側面撈過沈春光的肩,她也沒拒絕,腿虛浮地勉強撐直,上身倒在蘇訣懷裡。
蘇訣乾脆摟住懷裡的人。
“現在不怕了?”
沈春光明白他的意思,那邊全是蘇梵和金晟的人,她和蘇訣摟摟抱抱要是被看見肯定諸多猜忌。
不過這男人偶爾說點酸話真是要命。
“還怕什麼?這世上有的是讓人毛骨悚然的事。”
蘇訣笑了一聲,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也懶得跟她爭。
“那現在送你回去。”
“嗯……”
蘇訣半摟着她轉身,候診室門口的人沒來得及閃,結結實實撞了個正着。
戚潔真是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抱歉,我找病房沒找着……你們…嘶…算了,我滾!”
“……”
蘇訣開車先把沈春光送回賓館,只是免不了要嘮叨幾句。
“不是說要儘快搬的嗎?”
沈春光懶洋洋地窩在牀上:“正在找。”
“我找人安排。”
“不用!”她從牀上坐起來,“剛纔在醫院被戚潔撞了個正着已經夠心煩,算了,你走吧。”
她趕他,蘇訣反而不走了。
“什麼叫撞了個正着?爲何要心煩?我們之間有見不得人的事?”這是蘇訣覺得最冤的地方,他跟這女人之間明明什麼都沒有,可每回關鍵時候她都要作出一副退避三舍的樣子。
“……”
沈春光已經聽出蘇訣口氣裡的慍怒,這男人雖臉臭,但平時很少發火,轉而言之一旦發火就絕對是大火。
“算了算了,我今天沒力氣跟你說這些,幫我跟戚潔說一聲,霧菲的事我不想管,讓她重新找人頂過去。”
沈春光又倒回牀上。
蘇訣確實也忙,霧菲出事蘇梵也有影響,一堆事等着他回公司處理。
心裡想着也不想管她,可走到門口又返回來,替沈春光燒了一壺熱水,又逼着她吃了兩顆消炎藥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