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6 室內:咖啡館 下午
兩人走進咖啡館,坐了下來。
傑西 _
你具體是在說哪個帝國主義國家呢,姑娘?
賽琳 _
我真的沒說啊。坐這兒行嗎?
傑西 _
很好。其實我真正要說的是,這個世界其實和單個的人是一樣的。就拿我來舉例吧,我在變好嗎?還是變得更糟了?當我更年輕時身體更強壯,但被各種不安所折磨。現在我年紀大了些,各種問題程度也加深了,但我自己有更好的解決能力。
賽琳 _
你都有什麼問題?
一陣沉默。
傑西 _
現在,我覺得我沒有什麼問題——只是特別高興能來這兒。
賽琳 _
我也是。你在巴黎待了多久?
傑西 _
昨晚纔到的。12天之內我走了10個城市——真高興終於要結束了。我實在討厭談生意。
服務員來到桌子前。
服務員 _
你們好,要點些什麼?
賽琳 _
你想要什麼?
傑西 _
一杯咖啡就行。
賽琳 _
一杯咖啡,一杯加冰的橙汁。
傑西 _
相比美國的咖啡,我實在更喜歡這裡的。
賽琳 _
我在美國的時候都沒法喝那裡的咖啡。
傑西 _
你去過美國了?什麼時候?
賽琳 _
從1996年到1999年
,我在紐約大學上學。
傑西 _
不會吧!
賽琳 _
ωwш● Tтkā n● C O
怎麼?
傑西 _
噢,哇——太詭異了。我從1998年開始就在紐約了。這太瘋狂了,我們同時身處同一個城市。
賽琳 _
是很奇怪啊,其實我也有想過,會不會真的碰到你什麼的。但概率太小了,你也知道。我都不知道你在美國的哪個城市。你不是在得克薩斯州的哪裡嗎?
傑西 _
我在得克薩斯州待了很久,但也總得離開。我覺得自己該試試紐約的生活。你怎麼又回巴黎了呢?
賽琳 _
第一,我的碩士學業結業了,但同時我也開始變得有些偏執。新聞媒體每天報道的東西都是——謀殺案,黑幫暴力,連環殺手。
傑西 _
我知道。
賽琳 _
當時真是生活在恐懼裡。最後一根稻草是,有天晚上我聽見消防樓梯上有怪聲,於是我打了911叫警察來……
傑西 _
大概三小時後纔來的對吧。
賽琳 _
是啊,那時候我已經被姦殺了有十次了吧。當時來了一男一女兩位警察。我向他們描述自己聽到的聲響,然後女警察要下樓去把警車開走讓路,於是我和男警察單獨在一起,他立馬就問我是否有槍。我說沒有,他就告訴我,最好考慮去配一把——這裡是美國,不是法國。我告訴他我不知道怎麼用槍,也對武器沒有興趣。這時候他就掏出自己的槍,對我說:
(學警察的聲音)
“總有一天,會有人拿着這玩意兒指着你的腦袋。如果你想要活得久一點兒,就必須在這之間做選擇。”後來他們走了,第二天早上我還真打電話去申請持槍了。我!申請持槍!但後來我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兒,那個警察掏槍什麼的。
傑西 _
是啊,沒錯。
賽琳 _
所以我取消了自己的持槍申請,打電話去了警察局,想投訴那個警察。
傑西 _
那投訴結果如何?
賽琳 _ wωω▪ttKan▪C ○
太多的文件要填寫了,我的學生簽證又完全沒用,所以我放棄了,選擇忘了一切。不過其實真的永遠都忘不了。
傑西 _
那是。
咖啡送了上來。
賽琳 _
但我仍然不介意回美國去——那裡有很多值得懷念的東西。
傑西 _
比如?
賽琳 _
人們總體來說都很開心,雖然有時候也是胡扯。比如,“嘿,你還好嗎?很好,你呢?我很好,祝你一天愉快。”巴黎人太陰鬱了。你注意到了吧?
傑西 _
是嗎?我覺得這裡的人挺開心的啊。
賽琳 _
他們纔沒有。或許我說的是法國男人吧——他們真是要把我逼瘋。
傑西 _
他們怎麼了?
賽琳 _
你也知道,法國男人喜歡紅酒和美食——他們其實挺有趣——但或許只是我吧,運氣不好,但他們的確……
傑西 _
怎麼?
賽琳 _
怎麼說
來着?不夠色。
傑西 _
這方面來說的話,我很驕傲自己是個美國人。
賽琳 _
的確,不過也只有這方面啊。你有去過東歐嗎?
傑西 _
沒有。
賽琳 _
我記得自己十幾歲的時候去過一次華沙,當時那裡還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我個人是完全無法認同共產主義的。
傑西 _
哦那是當然了。
賽琳 _
我是說真的。但去那裡待了一陣之後還是挺有意思的,兩個星期之後我發現自己有些變化。那個城市整體很陰沉、灰濛濛的,但一段時間後我的頭腦變得更清晰了。我可以在自己的日記中寫更多的東西,產生以前從未產生過的想法。
傑西 _
共產主義的?
賽琳 _
閉嘴!我纔不是共產主義分子。
傑西 _
我知道,對不起,你繼續說。
賽琳 _
我想了很久爲什麼自己會產生這樣的變化。然後有一天,我路過一片猶太人的墓地——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但我就是在那裡想到——過去的兩個星期我完全沒有遵循自己過去的生活習慣。電視上的節目說着我不懂的語言,商店完全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買,任何地方都沒有廣告,所以那整整三個星期我只是在到處走走,寫字,思考。我的大腦似乎得到了休息,得以從外界的消費熱潮裡解脫出來,我覺得那真是一種狀態的巔峰。我的內心是那麼平靜,沒有離開去別處、去消費的急迫感。或許一開始會顯得無聊,但很快就會感到內心的平和。
傑西 _
你能相信嗎,上一次我們在維也納一起走已經是九年前了?
賽琳 _
不,怎麼可能。
傑西 _
感覺就像兩個月前……但那真的是1994年的6月啊。
賽琳 _
我看上去有什麼不一樣嗎?
傑西 _
嗯……你那時候頭髮是披下來的。你能不能……
賽琳把頭髮解開披下來。傑西看着她。
傑西 _
我覺得你比以前瘦了點。
賽琳 _
我以前很胖嗎?
傑西 _
沒有沒有。
賽琳 _
原來你覺得我是個胖妞啊,你還爲胖妞寫書。
兩人都笑了。
傑西 _
沒,說真的——你還是很美。我有什麼不一樣了嗎?
賽琳 _
沒有……不過你頭上有這條“線”。
她指着傑西眉頭之前的皺紋。
傑西 _
我知道,我知道。
賽琳 _
就像一道疤。
傑西 _
疤?像槍傷那種的?
賽琳 _
沒有,我挺喜歡的。我前陣子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32歲了,然後醒來發現自己才23,但又醒來一次回到了真的現實,我真的32了。
傑西 _
啊,是啊,真該死,的確。
賽琳 _
時間過得越來越快。當然這是因爲我們的神經細胞在20歲之後就不再更新了,所以那之後基本就走下坡路了。
傑西 _
不過另方面說,我也挺喜歡變老的。生活感覺變得更觸手可及了——你可以更珍惜它。
賽琳 _
我明白,其實我也挺喜歡變老的。
傑西 _
我以前在一個樂隊,當鼓手。
賽琳 _
真的?
傑西 _
我們樂隊還挺不錯的。但主唱一直特別執着,想要我們簽下唱片合約。然後我們就花了很多時間考慮以後要變得很成功什麼的——而現在這樂隊甚至都不再存在了。但回想起以前的那些演出,甚至是排練,都太有趣了。現在這年紀的我就能特別享受那時的每一秒。
賽琳 _
你現在寫了書發表,還帶着它環遊世界……你享受嗎?
傑西 _
其實沒有。
兩人笑了。
賽琳 _
你知道嗎,在我這行,我見過很多人帶着很理想主義的想法進入這個行業,想要成爲創造更美好世界的領軍人。他們喜歡這目標,卻不喜歡達到這目標的過程。
傑西 _
沒錯。
賽琳 _
但事實是,真正有所成就的事業都是在每天很小的成果中體現的,你需要享受這樣的每一天,才能享受這個行業。比如,我之前爲一個組織工作過,他們是幫助墨西哥農村的,主要就是給當地學校的孩子們派發鉛筆。他們沒有要進行什麼大型的革命,讓世界變得更好——他們只是派發鉛筆。我見到這些做着實實在在工作的人們,而悲哀的是,這些真正有奉獻精神、
工作努力、有能力把世界變得更好的人們,都沒有要成爲領導人的想法——他們對獎項看得很淡,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字是否見報,他們真的只是在享受幫助他人的過程,真正地身處那個人生的時刻裡。
傑西 _
是啊,這的確是個問題。似乎人們一生下來就對任何事都有些不滿,總是要試圖把生活環境變得更好。這個願望解決了,另一個又會冒出來。但我又想,願望就是生活的原動力吧。你有沒有覺得,如果我們無慾無求,是不是就永遠不會不開心?
賽琳 _
其實我也不知道。無慾無求……這詞本身難道不是用來描述沮喪的嗎?有欲求,是人性的一部分。
傑西 _
佛教徒就是這麼說的不是嗎?把自己從慾望中解脫出來,你會發現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切。
賽琳 _
但當我自己有慾望的時候,而不僅僅只是生存,我會覺得自己更有人性。這種慾望——不管是對親密的慾望,還是對一雙新鞋的慾望——其實很美的。我喜歡這種不斷更新着的慾望。
傑西 _
是啊……我猜,慾望是有權利帶來所有的這些痛苦吧。不管什麼時候,你覺得自己應該買雙新鞋了,你都覺得那應當實現。其實只要你不會因無法實現而憤怒,有慾望也沒什麼不對。人生的確艱難,它也本該如此。不經歷磨難就無法有所收穫。
賽琳 _
那,你現在是信佛了?
傑西 _
沒有。
賽琳 _
爲什麼?
傑西 _
我也不知道,大概好比去博物館我不喜歡戴語音講解器吧。
賽琳 _
我明白。我很早的時候就決定,自己要能夠去接受任何信仰,但不成爲其中的一部分。
傑西 _
這樣我喜歡。我兩年前去過一個特拉普修道院。
賽琳 _
特拉普?
傑西 _
天主教的,西多會。
賽琳 _
你去那裡幹嗎?
傑西 _
我也不知道。我看了很多書,覺得去一去應該還挺酷的。你有沒有跟僧侶或者修女一起生活過?
賽琳 _
那可不是我的風格啊。
傑西 _
我也很吃驚,我以爲他們都會很陰鬱、嚴肅,但其實不是——他們很愛笑,也很好相處,和一切事物都很合拍。他們不會去煩擾任何人,也不會努力達到任何目的,他們只是在平靜地生活,希望能平靜地死去,能伴上帝左右,或者說是永恆吧。能和他們共處的確讓我大開眼界。你會發現自己身邊的其他人都在努力要去更好的地方,掙更多錢,獲得更多他人的尊重……那很累。
賽琳 _
絕對的。
傑西 _
而更累的是,你自己也是那其中一個。我都身處修道院了,都在想着要變得更加心靈平和什麼的,“我想要成爲更好的人”,這想法真是逃不開。
賽琳 _
我幾年前有個男朋友,他想要成爲佛教徒,於是我們去了亞洲,參觀了幾間寺廟。他長得特別帥,我們每到一間寺院,都會有和尚想給他吹簫呢。
兩人都笑了。
傑西 _
所有的一切都會終結到這話題,不是嗎?所以我真的很敬佩你所做的一切。
賽琳 _
你是在說吹簫?
傑西笑了。
傑西 _
沒,我只是說,聽上去你還沒有超脫於這個世界。你把自己的生活和熱情都投入到了很切實的行動裡。
賽琳 _
我只是盡我所能。
傑西 _
你知道嗎?
賽琳 _
什麼?
傑西 _
我接下來8個小時都要在機場和飛機上度過了。你介意陪我再走一走嗎?
賽琳 _
你這是在邀請我?
傑西 _
是啊,我們走吧。
他們站了起來。傑西看了一眼賬單,拿出一張5歐元鈔票。
傑西 _
這些夠嗎?包括小費在內?
賽琳 _
夠的。
兩人開始往外走。
傑西 _
這附近有可以走走的地方嗎?
賽琳 _
今天是促銷日。
傑西 _
那是什麼?
賽琳 _
巴黎今天所有的東西都減價促銷。一年兩次。
傑西 _
那我們就去購物吧。
賽琳 _
不,不要,我可不想讓你去——促銷太瘋狂了。我們往上走吧,去花園小路,那邊挺美的。
傑西 _
聽上去的確比購物好,不過你想去哪兒我都樂意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