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挾持

我不予理會, 繼續往外走,直至走到大殿門口,終是被兩個筋骨奇特長相甚是隨意的小妖給攔了下來, 那小妖道:“魔君囑咐過, 姑娘不得出此殿門, 姑娘請回, 莫要爲難小的們!”

感受着門外極天蟠地的妖魔之氣, 我不得不信自己確然已身在魔宮,可魔君爲何要擄我來這裡?我活着的近十萬年裡壓根就不知道有他這號人物,更枉說是冤仇了。而他將我擄來此地卻又妥善的安置我, 雖說有人看守着,但能看出其實並無惡意, 還讓我住在這柳殿之內, 他究竟是何用意?

“你們魔君呢?”我轉身相問。

數名女子散作兩側, 先前一直與我說話的那個似乎是個掌事的,她半躬了身子, 回道:“姑娘先歇着吧,魔君說姑娘傷重,改日再來看姑娘。”

“他爲何要擄我到此地?我與他連面都未曾見過!”我氣急忍不住高聲道,“你們讓我走,我不過是仙界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就是死了也沒人會掉眼淚的, 想是你們魔君弄錯人了。放我出去, 我還急着要見一個人……”

說到此, 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 不知爲何突然開始惶恐,我不斷地告訴自己, 我急着想見他,只不過是不希望他會因我而出什麼事,他怎可有恩於我?!我沒有別的意思,絕沒有!

“姑娘,”女子喚我道,“姑娘萬不可動氣,等你見了魔君自然會明白一切的。至於你是去是留,這並非是我們所能決定的,當下姑娘還是仔細養傷纔是正事。”

聽了她的話,我揉着額角無奈地折返了回牀榻之上,坐看自己被包成了糉子似的一雙腿腳,和這一身幾乎被反噬過半的修爲,眼下我又能如何?若是平日我欲想從她們這幾個妖怪的手中掙脫,簡直就是如臂使指易如反掌,可恨的饅頭君,爲何早不捉我遲不捉我,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上!

那女子跟在我身後亦挪步到了牀邊,她復又端起先前的藥碗送到我面前,道:“趁着這湯藥還有些溫氣,姑娘快喝了吧。”她雖是妖魔,但瞧着她一副低眉順眼的形容,我便再難拉下臉面跟她大小聲,左右她不過是饅頭君手下的一個婢女,不該難爲她。是以我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不過,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在了牀沿上。

“你喚作什麼?”我捋了捋裙襬問她道。

她看我一眼,倏地垂下頭去,面上竟還染上了一層淡粉色的煙霞:“姑娘喚我萱兒即是,姑娘可有何事吩咐萱兒?”

“萱兒。”我重複着點點頭,道:“你既然是饅頭君,咳,魔君派來這兒的,那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照做不誤呢?”

“按道理說,是的姑娘。”

“好!”我安慰地探身輕輕拍了下她的手,沉聲道:“萱兒,我不難爲你,也不求你放我走,可是現在,你需替我去將你們的魔君請到此處來,這應不算是難事吧!”

她福了福身,面上露出難堪之色:“對不住姑娘,君上說了讓你先養着,過些時日他定會來看你的,萱兒不敢……”

“過些時日?!”我強壓着胸口的火氣,迫不得已拋出了自己的底線,“我尚有要事纏身等不了那麼久,你去告訴你們饅頭君,就說他今天如不過來,我便不吃不喝,且立刻就將這紗布全都拆了!”

話罷,連我自己都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惡寒,然這一點卻是我目前唯有把握,因饅頭君雖擄了我,卻仍給我包紮療傷,還令人煮藥給我吃,很顯然,他儘管不是什麼好人,可也實是沒想害我,甚至可算是有些在意的。所以我只能利用他這點,無論是同情也好,旁的也罷,反正我已是走投無路了,徒留一張麪皮也沒甚用處。我今日必須見到他問個清楚,興許他擄我至此不過是個誤會,解開了,他也就會將我放了,若能如此豈不皆大歡喜。

“萱兒,不必同她們這些個神仙說太多,直接叫她閉嘴!”

我正等着萱兒的迴應,忽聞一旁的綠裙女子厲聲高呵,口吻中盡是對仙界的蔑視,叫人聽了好生想動手。

萱兒聞言,斂眉斜睨她一眼,訓斥道:“小狐,你已忘了君上是如何交代我們了嗎?”

綠裙女子見勢即刻噤聲,身後居然驀地多出了條狐狸尾巴,還兀自擺來擺去,倒像是在認錯的樣子。原來,她竟是了璿的本家,那改日不如讓子傾將她也一併收了,一來,好給了璿討個嬌娘子,二來,屆時看她還敢跟我發橫!

“姑娘,萱兒勸你的這種想法還是趕緊收回的妙,不然……”萱兒欲言又止,片刻後,她從廣袖中掏出一面鸞鏡塞到我手中,“萱兒不多說了,姑娘自己看吧,看完便曉得萱兒之意了。”

她這一番玄虛之言害得我心中登時便沒了底,我摸着手中之物默然的深吸了一口氣,藉此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孰料,當我垂頭看向鸞鏡的那一刻,莫要說冷靜,怕是就算將我丟入冰窖之中,也難以撲滅我胸中的怒火。

我既氣又怕,發出的聲音都有些瑟瑟:“你們……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可知將她拘禁在此的後果?我倒是不妨事,可她是天妃,天君新過門剛滿一月的天妃娘娘!饅頭君好大的膽,他竟不知天君手中有天機鏡嗎?你們最好趁早速速將她放了,不然到時遭殃的必然會是你們魔宮!”

香凝不知是躺在魔宮的哪一處,她緊闔着雙眼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好是壞,直看得我是心驚肉跳。看來,這魔頭是早有預謀的,且還很精確的鉗制住了我的軟肋,想必他盯着我已絕非是一天兩天了!

萱兒從我手上拿回鸞鏡,但是在她的臉上,我卻找不出一絲絲的着急或擔憂,她心平氣和道:“姑娘不必爲魔界多慮,此魔宮乃是昶澤魔君尚在時建造的,防的就是仙界的天機鏡,故而,只要不是有魔界之人帶領着,這天地間是沒有任何人,或任何物事能找到這處的。如此,姑娘定也曉得輕重了,萱兒不再多言,姑娘還是自己看吧。”

“……”

我張了張口復又閉上,實在找不出還有什麼能再供我要挾的理由,看來只能靜候了,不過魔君既然是想用香凝來挾制我,想必只要我不違逆他的意思,他便也不會對香凝怎樣。

可是,落離他……

·

“姑娘,天色已暗了,我們回屋吧,魔界夜裡風涼。”

我捧着一本書卷坐在院中的鞦韆上正看得起勁,身後忽傳來萱兒的聲音,我沒回頭,只淡淡道:“知道了,看完這段就回去。”

萱兒輕步到我身後,一邊整理着我被風吹亂的髮絲,一邊道:“姑娘這半月來都要將柳殿書櫃裡的書看完了,那些書真如此好看嗎?姑娘今晚講一段給萱兒可好?”

講一段?書櫃裡的書沒剩幾本便要被我看光了,可又有哪一本是真的看進去了呢?我來魔宮已半月有餘,雖已被饅頭君允許在柳殿院內轉一轉,但外界的消息卻無一人能告知於我,就連饅頭君也未曾來過柳殿一次,每每都是叫萱兒傳話,也不曉得他將我囚禁在此處到底是何用意!

我輕笑一聲合上書卷,萱兒欲過來扶我起身,被我謝絕。她看看我的腿,問:“姑娘的腿可是全好了?”

我對她微微一笑,回道:“萱兒不必擔心我,昨日你不是已親眼看着紗布被拆了嘛,已全然無事了。不知萱兒愛聽什麼故事,夜裡我講與你聽。”

虧得那饅頭君人性尚未泯滅乾淨,每日裡皆會央藥師來與我療傷,且用得還都是些上乘的好藥,才保護我這雙腿腳沒有留下一絲疤痕,這點我有些感激他。可是,他在我心裡仍是厭惡更多一籌,理由自不必說,半月以來,我對他的所有耐心和希冀都已磨滅殆盡,我不知道自己還要對他言聽計從多久,才能令他心滿意足的放了我,就是不放了我,只將香凝放走也好啊。

“是誰這樣狠心?怎麼捨得傷把姑娘傷成這樣?你恨她嗎?”萱兒苦着臉問我,那樣子怎麼瞧也不像是個妖魔,倒像是個童心未泯的孩子。不過,這些時日我已習慣了她這副模樣,她總是在傳達饅頭君之意時就會變得很沉着很正經,之後就會是另外一副形容,我覺得,她生爲一個妖魔,委實是可惜了。

我聳了聳肩向殿內步去,邊走邊道:“曾經恨過,但現在不恨了,她的感受我或許可以理解一些些,呵呵,不說她了。”

萱兒“唔”了一聲,挽着我的胳膊問:“姑娘都有什麼故事呢?”

經她這麼一問,我倒想起一個很是適合她的故事,聽了保準勵志,我暗暗偷笑,道:“呃……萱兒,我講一個蛇妖成仙的故事給你聽好不好?興許你聽了,就願意跟我回天宮去修行了呢,何如?”

如我所料,萱兒一如既往的撇撇嘴,我就不知她爲何偏覺得當妖魔好,害得我這嘴都快爲她磨破了,卻也不見她有半分動搖,着實令人欷歔嗟嘆吶。

“萱兒。”

我二人將將踏上殿前的步階就聽身後有人喚道,回頭看去,卻是一個不甚相熟的小妖,後面竟還領着四個小妖,且還擡着一頂花花綠綠極是浮華的大花轎。

萱兒回身迎上前去拉過來人的一雙手,親密地問道:“咦?什麼風將你給吹來了呀?”

那小妖應是與萱兒很熟,拉着她亦搖了搖,回道:“不能與你敘舊了萱兒,君上還等着我帶人過去呢!下次得空我再來尋你。”

“啊?”萱兒似是有些吃驚,但只是一瞬,她便反應過來轉頭與我道,“姑娘,君上差人來請你過去。”

我心下不由愕然,可更多的卻是欣喜,想來見了饅頭君,總能多多少少從他那裡得到一些關於仙界的消息吧,就算他還是不肯放我回去,但哪怕只是得知天君早朝了也好啊!

我疾步行至那小妖身側,道:“走吧,現在就走。”

萱兒見了我的反應怔了一怔,又同那小妖道:“我能同姑娘一起去嗎?”

“這……”小妖有些猶豫,少頃,竟是點了點頭,“應該可以吧,君上沒特別交待不讓你跟着,以君上的脾性來說,應該就是不妨事的。”

萱兒眉開眼笑,遂將我引到花轎旁:“姑娘進去吧,你的腿腳昨日方好,叫他們擡着你走。”

我沒再多言只擡腳步入轎內,不得不說,這饅頭君確是個心細的主,他居然還能想到這層。只可惜他是魔我是仙,我二人終究不是一道的,若不然,能得他這樣一位仙友偶爾戲謔一番,倒也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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