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沒事吧?”攝政王居然屈尊拉馬跑到我們跟前,讓我和秋秋都受寵若驚。
“你……你……”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之前都是一直在女扮男裝欺瞞他進入冉宮。
“凡醫官……呵呵,洛依小姐,沒關係,我都知道了。”他大度一笑,“卻不知誰破陣解了圍……那股靈力難道是……”
我神色黯然低頭,他皺了皺眉,想是瞭然,倏爾邪肆的目掃過火光繚繞的山坡。
“看我不把那個秘術師的頭給割下來獻給大人!”
那狠毒的話不禁讓我一個戰慄。
卻沒想到他當真是目如鷹隼,不出半個時辰,便聽說已抓住了那個秘術師,他的人頭已經落地了。
“這姜國沒想到還有這等人才,只可惜你太早顯露才華,而且還是在我面前。”攝政王笑的邪魅,“他可供出什麼沒有?”
“他說這霧鬼陣法乃是無意中聽一紫衣女子醉酒後提起的……”有隨軍稟報。
我一愣,是樂魂麼。
這也就不足爲奇了。
“報告將軍,城門共有守衛一百八十名,四方各兩門,騎兵輪流把守……”
“好,顛倒八門陣。備車,運石,火炮。迅速攻城,不得有誤!”
“是!”
再如何封鎖的姜國城門,都無法抵擋住獵刀火炮的攻擊。關上國門不過是自我安慰的一個幌子罷了,估計此時坐在朝堂上的王上侯爺已嚇得面無血色了吧。
“城頭的軍師已被伏兵射下!”
“幹得好!”
“擾亂視線的騎兵已然探聽回營!”
“帶路!”
攝政王果真是一代戰神,領兵決斷絕不拖泥帶水,一行兵馬布置的有條不紊,很快便傳來了城破的消息。
我和秋秋迅速在一片廝殺聲中混入逃竄的百姓。四處皆是哭號悲鳴,哀嚎聲不絕入耳。恐懼,戰慄,憤恨,無助……戰爭之中最受苦的永遠是流民。
火光淒厲的劃破暗夜,天邊有殘月高懸,又將有一城之人無家可歸。夜風撕扯着戰旗,發出破空的響動。這,便是風雲亂世下的血染長街。
“殺了你——”有黑影突然發狂的撲身過來,我躲閃不及,秋秋利落拔劍。
噗,鮮血奔涌而出的慘烈,濺了我一身一臉,我大叫一身,見那人圓瞪雙目,似欲掙脫眼眶,目中凝結的是濃郁的憎恨與悲切。來不及駐足,我飛快的與秋秋向亂石小巷中跑去。
“他們已經分不清敵友了。”秋秋悲哀的說。四周悶熱透着血腥,讓人忍不住泛起嘔吐之慾。突然一道亮光劃破黑夜,有轟鳴聲與火炮巨響交雜入耳,是天雷。巨大的雨滴落下,轉瞬之間已成瓢潑。
誓死守衛的城闕,彷彿在這鳴鳴大雨中嗚咽,耳畔是殺伐不歇的金戈悲鳴。流血漂櫓,紅色的長河匯聚如溪流汩汩滑過長街,一時之間,彷彿來到地獄黃泉的三生河畔。
踏過不知染盡多少生離死別的青石曲巷,裹緊長衣,夜風漸冷,我忍不住在雨中瑟瑟發抖。
那戰火卻似雨打不滅,直燒到天空的星辰彷彿都要傾瀉。那魔鬼般的火舌映入眼中,卻沒有一絲溫度。有的,只有無邊無盡的……黑暗。
路長的,不見盡頭。哭叫聲漸漸遠去,手也愈發冰冷,只剩下麻木。
“好了,總算逃出來了。這裡安靜許多。”秋秋總算停下來大口喘氣,“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覺眼前是看不盡的血紅,噩夢一般……
雲恭,他又是如何捱過這日日夜夜的血洗殺伐?
心中痛楚一片。
城頭的燈倏爾搖曳幾下,終是在風雨飄零之中熄了。四下一片漆黑。
“這有一匹馬,客棧的人都逃走了。”秋秋一把拉過繮繩,“快上來!容孃的家離這兒不遠。”
在一方四角庭院,我們找到了容娘。那破敗的院落仿如雨後的秋葉,再經不起狂風驟雨,只差一刻便會凋零。貧窮的茅草屋沒有任何遮攔,甚至沒有下人的通報,我們本欲敲門,卻沒想到稍一用力,門已吱呀而開。
容娘正抱着哭鬧不止的孩兒在正堂前徘徊,臉上是深深的憂慮。
“郎中啊,孩兒怎麼還不見好……”她焦慮的邁着步伐,臉上的紋路一道道加深,渾濁的淚沿着曲折的曲線留下。她似乎更蒼老了。
我視如孃親之人,她居然落魄成這般!
“容娘!”我忍不住悲慼出聲,毫不猶豫的跑上前去抱住了她。
“小姐!?”瞬間如春風拂過柳葉,她臉上綻開驚喜的笑容,“是……是你們?我不是在做夢……”
說到這裡,她已是聲淚俱下了。
“府上怎連個下人也沒有?”秋秋不滿皺起眉頭。
“戰火一燒起,他們就都競相逃走了……”
一個面目憔悴神色帶了絲怯意的婦人蹣跚而出,見到我們變了臉色,“這兩位是——”
“兒媳快來拜拜,這是安陽府上的大小姐,名喚安陽洛依!”
“安陽——”她倏爾眸中閃過一抹光彩,慌然作禮,“民婦不知貴人到來,有失遠迎。”
“想來你就是青姨吧。我常聽容娘唸叨過你。”我忙扶起她,打量着這個相貌柔弱的女子,“春兒的病可是好些了?”
聽聞至此,容娘和青姨臉上都黯淡了神色,微微搖頭。望着那個臉色紅如朝陽,氣若游絲的孩子,我立刻決定道,“先讓我來看看。在官兵燒殺劫掠到這裡之前,必先讓春兒性命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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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雨如注,漏盡更殘,青苔上盛滿水漬。滴滴答答的聲音綿延不絕,這是一個簡陋的不能再簡陋的房屋。
那孩子染了很嚴重的風寒,因郎中不濟,竟遲遲誤診。還好把他拉回了生死一線。
“我從安陽府上帶回的銀兩早就花光了。誰知那郎中誤診究竟是否是無心之舉,他應是這鄉野聞名的懸壺之人。”容娘感激涕零,“沒想到小姐如今都長這麼大了,還學了一手歧黃之術,對我施如此大恩……”
“容娘說什麼?您的養育之恩可是我一輩子都報答不完的。”我誠實道,“五歲那年父母相繼離世,是容娘一直在境雲山照顧着不良於行的我。沒有容娘就不會有洛依今天的健康和開朗,自信和昂揚。容娘可謂是我第二個母親。”
“能聽到小姐這番話,容娘就是死也無憾了。”她緊緊攥住我的手,“早就知道安陽府中的變故,還爲私事千里迢迢擾亂安陽大人的計劃,老婦已是萬分慚愧。沒想到還讓小姐你——”
“容娘就是求我千萬件事,洛依都沒有不答應的理由。”我輕輕安慰着她,“何況是你的孫兒患病,有什麼比得上親情可貴?兄長大人和我對容娘都從未有過絲毫責怪的。”
“是啊是啊。”秋秋插嘴道,“話說貴公子上哪裡去了?我們可是要來萬無一失的護送你們一家到幽國哦,讓容娘去享受齊天之樂!”
“老婦無能……我兒子早早就去參了軍,他不願入安陽府,一片報國赤誠,也怨不得他。”容娘老淚縱橫,“只剩下這兒媳和春兒孤兒寡母。前一陣子便聽得我兒陣亡的消息……就是半年前的那與周國的一場戰役。沒想到,這青丫頭年紀輕輕,就這般守了寡……”
“容娘節哀……”秋秋和我都一時不知說什麼。這戰火紛飛的年代,還有什麼比這骨肉分離陰陽兩隔更爲痛苦!逝者已去,生者則如行屍走肉在這亂世之中苟且偷生,用僅存的一口氣爬行,只爲有更多的人需要他的支撐和站立!
這便是生存的殘酷……即便是生不如死,也要爲他人活下去……
“眼下這戰火即將燒到這裡,我們趕快收拾收拾東西離開吧。”秋秋打斷這哀慟的沉寂,訥訥說道。
“跟其他人來說,我們不知有多幸運……”青姨忍不住抹淚,“夫君若知道,也該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去幽國,那裡不會再有徵戰,不會有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秋秋抓住容孃的手,目中透着安定的光芒,“安陽大人一直掛念着你們,安陽府上下也都在等待着你們……”
“無論何時何地,幽國的大門都會爲你們敞開,你們可以隨時成爲幽國的子民……”
“安陽大人已把千里移位的禁術傳給了我,雖然會有些小損傷,不過歧黃之術很快就能醫好,你們不必擔心。”
“寧定雪國,一世永安。”
那是九州之上多少人的夢。
雖遠在天邊,卻有時也觸手可及……
“草民容娘,青雨煙,拜謝幽王——安陽大人。”
這鮮血白骨積壓成山的冰冷死城中,望着這如幻夢般出現的溫暖一隅,我一時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剛欲起身拉住容孃的手,心中卻突然莫名一空,彷彿有什麼力量剎那間消逝。腕上的羊骨啪的一聲碎裂,如那不祥之音劃破這寂靜之夜。
碎片四散在潮溼的地板,茫茫白色刺痛雙眼。
一切都是那樣,觸目驚心。
雲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