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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城南諮議局大門口旗幟招展,人頭攢動,同盟會的紅底黑星旗和白底黑字的大漢政府旗幟高高懸掛。
寬闊的臺階上,新鮮出爐的大漢政府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慶瀾率領各部各廳新任長官百多人集體亮相,在軍樂隊奏響的管絃樂中頻頻揮手,引來臺下數萬民衆震天的歡呼聲。
維持秩序的幾百警察,被觀禮的數萬民衆擠得汗流浹背,狼狽不堪,叫喊聲、鞭炮聲響成一片,眼看再不停止歡慶儀式就要出事,蕭益民連忙擠到副都督朱慶瀾和新任警察廳長楊維身後提醒。
大驚失色的朱慶瀾和楊維兩人又喊又叫,一干軍政要員才意猶未盡匆匆結束歡慶典禮。
百餘名長官一臉滿足地返回議會大廳,繼續商討各縣政權的建立和人選。
這一次會議就不同於之前的總督、副總督和各廳各部長官選舉了,在場近兩百號人,誰沒有爲革命勝利做出貢獻?誰沒有三親六戚門生故舊?特別是一羣實業家和資本家,在長達半年的保路運動中,他們出錢最多、出力最大,理所當然得有所彌補,哪怕當不了都督、廳長、部長等高官,難道連個縣長都不能當嗎?
整個議會大廳轉眼之間便如同街市一般,喧鬧聲、質問聲、大罵聲此起彼伏,放眼望去一片喧囂,幾乎看不到一個謙謙君子,更沒有了往日彬彬有禮一團和氣的良好氛圍。
坐在主席臺正中間的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慶瀾、議長羅綸等人臉色蒼白冷汗淋漓,他們右邊武官位置上的軍政部長尹昌衡一臉肅穆,眼中卻笑意連連,看得有趣,還轉過頭與身邊的軍政副部長蕭益民耳語幾句,不一會兒兩人便以“軍隊不好干預民政”爲由,悄悄離開出席臺從後門溜出來。
在尹昌衡熱情的邀請下,蕭益民和他一起登上南門東面的城牆高處,尹昌衡臉上的從容微笑隨之消失,他手指城市的南面和東面,憂慮地問道:
“一鳴老弟,如果愚兄猜測正確的話,川南保路軍和川東保路軍很快就要到來,屆時十幾萬衆兵臨城下,我們該怎麼辦?兩位都督和省政府又會怎麼辦?”
蕭益民無奈地搖搖頭:“小弟也不知道,這時候纔派人去聯絡各路義軍,實在太遲了,怎麼說大家都爲保路運動做出了貢獻,如今革命成功了,大家來到省城,難道連碗飯都混不到?”
尹昌衡痛心疾首地跺跺腳:“嗨!欠考慮、太欠考慮了!我早就提醒過,不管怎麼樣,必須先安撫好各路義軍,否則肯定出問題,可同盟會派來的那幫人個個拍胸脯說絕無問題,因爲他們是有組織、有信念的革命黨聯盟,革命者定不會爲一己之私損害革命利益,各路義軍都是同盟會領導下的革命軍隊,他們的到來只會壯大革命力量和聲勢!這回老子倒要看他們怎麼收拾。”
“老哥,你不是四川同盟會的軍事委員嗎,怎麼不多勸勸啊?”蕭益民有些不解地問。
“錘子委員!肺都氣炸了,要不是大家再三推舉,搬出各種各樣的革命道理,老子根本不幹這個錘子部長,剛纔看到他們爭權奪利的真面目,後悔也晚了,唉!”
尹昌衡顯得非常痛心,頻頻擊掌滿臉悲苦。
蕭益民哪裡不知道他想什麼,微微一笑低聲勸慰:“老哥不用這麼生氣,新政權建立肯定不是一帆風順,目前出現些矛盾和混亂是正常的,相信慢慢就能解決......小弟擔心的是各路大軍,正像老哥剛纔所擔憂的那樣,若是他們的意願得不到滿足,各路大軍十幾二十萬人涌進成都城來,恐怕更亂了,說不定會釀成鉅變。”
“對啊!可笑那幫人還在爲幾個芝麻綠豆的官職吵鬧不休,所有危機最後都落到你我身上了。”
尹昌衡拉住蕭益民的胳膊,焦急地問道:“一鳴老弟,你有何應對之策?”
蕭益民搖搖頭:“難啊!要是敵人到來就簡單了,守住城門城牆就行,大不了幹一仗,可來的都是所謂的‘革命同志’,小弟能怎麼辦?這事還得兩位都督、議會和老哥你來做決定,小弟遵命而行就是。”
尹昌衡重重點頭,突然想到什麼,望着蕭益民客氣地問道:“一鳴老弟,這幾天的準備會議有個提議,我四川軍隊無論新軍、邊軍重新進行整合,組成三個鎮,也就是三個陸軍師,效仿袁少保的北洋軍軍銜實行編整,你的意見怎麼樣?”
蕭益民毫不猶豫地回答:“肯定支持了,這是早晚的事情,早一步總比晚一步好。”
“好!一鳴老弟果然寬廣大量,有你這意見大事可成!只是,趙大人那裡會不會……”尹昌衡說到這裡就不說了。
蕭益民不由莞爾:“神神秘秘的,直說不行嗎?老師那裡沒問題,自從被滿清朝廷革職之後,特別是全國各省相繼獨立,他就有了卸甲歸隱的心思,今天中午朱將軍和羅議長到我家來通知開會,老師明確表態支持新政府,他唯一的要求是——允許不願繼續服役的邊軍官兵返回原籍,剩下的本打算交給小弟統領,如今既然有了全盤計劃,小弟當然會以大局爲重,該怎麼辦全聽最高會議決斷,否則不就成了搖擺不定的僞君子嗎?小弟可是很在乎自己的名譽的。”
尹昌衡眉開眼笑連呼爽快,大讚蕭益民之後低聲徵求意見:“一鳴老弟,愚兄感覺各路義軍很快就到,議會和兩個都督都是軟性子,肯定拿不出好辦法來,最多也就是暫時關閉城門,邀請各路義軍首領進城協商,但是在此之前,決不能讓二十萬亂兵涌進成都,否則肯定出事!
“愚兄先和你打個招呼,我們軍政部必須做在前面,除了嚴密控制新軍之外,仰仗你的振字營很多,至少在會議沒有拿出結果之前,振字營守住北門和西門,其餘兩門交給愚兄負責,由新軍和巡防軍共同鎮守,決不讓成都出現混亂。”
“西門可不是小弟能管的。”蕭益民連忙提醒。
尹昌衡擺擺手,自信地說:
“放心吧,等會兒愚兄就去把兩位都督共同簽署的命令拿給你,鳳山以及他的滿蒙衛隊與老弟你素有交情,振字營臨時協助鎮守西門完全是形勢所逼,想必鳳山能夠理解,等事情過後就是全軍整編了,難道鳳山他一個滿人還想留在四川養老不成?”
蕭益民心中感嘆不已,當即點頭答應下來,成都是他的產業所在,數十萬民衆都是他的父老鄉親,怎麼樣也不能讓這裡遭受兵亂。
兩人告別之後,蕭益民帶着衛隊打馬返回家中,將會議情況稟報趙爾豐並呈上大漢政府都督令。
趙爾豐看都不看,隨手拋到一邊,直接叫來徐維嶽一起商議,三人很快定下計劃,由徐維嶽拿着蓋有四川總督大印的文書親自跑一趟滿城將軍府協調,蕭益民立刻返回大營,調動兵力佈置防禦,趙爾豐仍舊返回總督府,靜觀其變。
蕭益民回到北校場大營後,立刻吹響集合號。
蕭益民站在操場北面的檢閱臺上,俯瞰前方整然有序的兩千弟兄,一時間心潮澎湃,他不用早已擺放好的麥克風,幾步走到前臺邊沿,緩緩摘下軍帽,隨手扔到一邊。
夕陽下,蕭益民用他洪亮的聲音大聲喊起來:
“弟兄們,我請你們記住這一天,新曆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我蕭益民和弟兄們一起,從滿清的軍隊中決裂而出,自今日開始,我們振字營的每一個人,不再是滿清的走狗,不再是任何一個政府的軍隊,我們屬於自己,我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不用再看任何臉色活着了!”
全場官兵滿臉驚愕,一雙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緊緊盯着臺上披頭散髮的蕭益民。
蕭益民繼續吼道:
“也許弟兄們會問,我們到底屬於誰?好!今天我蕭益民就清清楚楚地告訴大家,我們來自於四川各地,來自於普通百姓家庭,生養我們的是家中父母,愛我、疼我的是兄弟姐妹和父老鄉親,一句話,我們來自於人民,因此我們屬於人民,也必須屬於人民!既然當了兵,拿起槍,就得保護自己的家人,保護自己的父老鄉親,保護全天下的人民!
“從今天起,我們不再屬於任何人,我們的一切都屬於人民,我們是人民的軍隊!我蕭益民在此發誓:終此一生,必將以四川數千萬父老鄉親爲重,爲了所有的父老鄉親吃得飽、穿得暖,爲了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負,我蕭益民赴湯蹈火,死而無憾!”
臺下一片寂靜,各隊軍官情緒激動,難以自己。
士兵們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欽佩敬重的長官如此激動,第一次說出一切爲了父老鄉親的話語,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不屬於朝廷,不屬於政府,只屬於自己的父老鄉親和全川人民。
高臺上,蕭益民抽出腰間匕首,抓住自己的長辮回手就是一刀,鋒利的匕首輕鬆便將辮子割斷。
蕭益民緩緩舉起辮子,突然發力扔出十餘米遠,聲嘶力竭般吼道:
“弟兄們,願意追隨我蕭益民的,就把腦袋後面的豬尾巴割掉,還想留下這條豬尾巴的,只要留下武器裝備,我蕭益民給他路費送他回家!”
“大人,我們跟定你了——”
“誰走老子宰了他!”
“胖子,幫我割一刀,老子背的重機槍太重……”
操場上人聲鼎沸,喧鬧不絕,一根根鞭子被扔到地上,一個個弟兄臉色潮紅,無比興奮地大聲吼叫,沒有一個人離去。
不到五分鐘時間,兩千條辮子滿地散落,重新排列的隊形更爲整齊,兩千官兵目光炯炯、熱血沸騰地凝視臺上,士氣變得空前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