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書房,見那位似乎很隨性地斜倚在太公椅上,看不出和平時有什麼不同。
南宮烈行過禮後,呈上出使孫剛的姬乙辛的奏表。而黃花梨桌案後的那位看完了奏表,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只是問道:“還有什麼事?”
“回主公,末將請命,前往文州,助嵇將軍一臂之力。”南宮烈低頭單膝點地。
南宮天翔忽而笑了,“你是不是覺得悶了?”
“烈不敢。”
南宮烈說着也放鬆下來,見書房中只有他們兩人,便憨笑着摸摸頭。
“現在還不到放你去的時候。”南宮天翔說着站起來,走上前把南宮烈扶起,“劉伯洋剛被嵇翼撤換下來,現在有點不高興,走,我們去看看。”
眼見自家主子沒有任何王傑所說的異樣,南宮烈不由在心裡大罵王傑不厚道。
已入冬季,南宮天翔穿着玄金大氅,使他於雲端神祇般的俊逸華貴中透着一番雍容。那衣襟領口處的黑色狐毛看上去卻又透着幾分冷色調的暖意。
南宮烈跟在南宮天翔身後半步,走着走着不知怎麼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那時候南宮氏凋零,純孝皇后帶着年幼的南宮臨淵逃亡北國,隨後利用南宮一脈代代相傳的情報機構“東海”爲基,建立起集情報、暗殺等爲一體的江湖組織。而東海的總部也由位於南朝興京的浮雲樓,轉移到了位於北國泰州的昀羽樓。
東海組織嚴密,世代唯聽命於帝后二人。就連南宮烈的父親,南朝的廉親王在進入東海之前,也只是把這個隱秘的組織當成了流傳於市井中的謠傳。
東海轉移之後,就吸收了大量南朝老舊貴胄,並逐步策劃實行復國。南宮烈的童年就是在昀羽樓中度過的。
還記得童年時的玩伴很少,與南宮烈同齡的孩子一共就只有三個:純孝皇后的嫡子南宮臨淵、南朝靖王第三子王傑、南朝虎嘯將軍遺腹子嵇翼。雖然那時也有司馬逸雲、姬乙辛等少年才俊陪着他們,但大多時候還是很孤獨。
南宮烈還記得小時候的南宮臨淵很調皮,總是被純孝皇后罵。那時候的南宮烈經常半夜睡不着,悄悄爬起來讓自己的乳母帶着四處走,有時候還能看到小小的南宮臨淵一個人跪在祖祠裡。
純孝皇后對待別的孩子都很和藹,唯對自己的兒子要求極嚴。
南宮一族本就是江湖豪族出身,祖上就有許多縱橫天下、武藝精湛的劍客俠士。後趁着戰亂起事,與北國公卿豪族楚氏聯手,奪得了南朝天下。而楚氏也由此得益,奪得了北國的皇位。
雖成了皇族,但家國天下,南宮一脈尚武的傳統卻不能丟棄。這也是南宮一族男子武藝多精湛的由來。
而到了南宮臨淵這裡,習武更是被純孝皇后看成了除成長外,兒子童年的第二等大事。以至於年幼的南宮臨淵每天除了正常的學習與休息,剩下的時間全都用在了練武上。
對於南宮烈而言,童年實在是沒什麼好回憶的,而對於南宮臨淵而言,“童年”二字,許就是一個噩夢。
漸漸地,南宮烈發現,南宮臨淵不再像以前那樣調皮搗蛋,他甚至連笑容都沒有了。而隨着年齡的逐漸增長,南宮臨淵的面容變得越來越俊逸,出衆的姿容經常讓人看着看着就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南宮烈經常想,如果他能笑一笑該有多好,可到頭來他卻發現,長期停留在南宮臨淵臉上的表情只有冷漠。只在偶爾的時候,才能聽到他把自己悶在屋裡摔杯子砸碗。也只有這些時候,南宮烈才覺得他是自己的同齡人。
但是後來的一件事,讓南宮烈徹底對南宮臨淵產生了敬畏之心。
那時的南宮臨淵只有十歲,原南朝輔國將軍於詢妄圖趁着南宮臨淵年幼控制東海。但不等他對南宮臨淵母子下手,南宮臨淵就依靠着黃遙、劉伯洋一干忠於南宮一脈的將領和司馬逸雲、姬乙辛、齊濟言等初嶄頭角的年輕俊傑,先一步下手,果斷剷除了以於詢爲首的逆臣
。
隨後,南宮臨淵正式從母親手中接手了東海,並組建了以自己爲中心的領導團體。而在之後幾年中,爲北國南征北戰,橫掃沙場的玄甲軍也是在這時有了最初的雛形。
南宮烈、王傑、嵇翼三人均比南宮臨淵大上幾歲,三人也都是自小習武、熟讀兵書,所以在此後均成爲玄甲軍高級將領,隨南宮臨淵征戰四方,將自己所學用於實踐,爲以後的復國做準備。
“孟耀,孟耀?南宮烈!”
“哎,啊,什麼事?”南宮烈被叫了三聲纔回過神來。
在大華,男子一般都是行畢加冠禮才爲之取表字。而依照南朝舊俗,男子年滿十二歲就會有自己的表字。南宮烈的表字就是孟耀。而南宮臨淵當年在北國一直化名爲“南宮天翔”,年滿十二歲後取表字爲“璟浩”。
但不知爲何,南宮臨淵在自己十四歲那年,硬是把自己的表字給改了,就改成他的化名——天翔。而且在這之後,南宮烈才覺得南宮臨淵由過去那個冷漠的少年,慢慢變得像一個胸懷天下的王者。
淡漠但不失雍容,莫測但不失溫情,霸道但不失理性,高貴但不失大度。
見南宮烈回過神來,南宮天翔半挑長眉問道:“剛纔在想什麼?”
“沒、沒……臣在想主公爲什麼要把劉將軍調換回來。”
南宮烈說了“沒”,而後卻又隨口找了個藉口,轉移自己主子的注意力。
南宮天翔看着他,瞭然地笑了笑,“孫剛這個僞君子答應姬乙辛與我們結盟,肯定沒存什麼好心。劉伯洋過去也是一員猛將,再加上黃遙,孫剛很容易對我們起戒心。他一起戒心就有些麻煩,而我把嵇翼放上去,是因爲嵇翼年輕,又沒有太大的名聲。”
“那主公說臣現在還不到去的時候,是不是要等孫剛放下了戒心,再讓臣去支援?”南宮烈說着面上一喜。
南宮天翔揹着手,眼中有點點嗜血的紅,對南宮烈的猜測卻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孟耀,司馬逸雲建議我派研宗平勸說嚴封明,你覺得此計如何?”片刻後,南宮天翔又問道。
南宮烈想了想,“嚴封明貪小利,耳根軟,又喜交文人墨客。研宗平是德高望重的高士名師,又對我南宮一朝念念不忘,其忠心唯天地可表……如果他能去,那是再好不過。”
二人說着說着,不知不覺就已到了劉伯洋的住處。
南宮天翔在進門之前才拍拍南宮烈的肩膀笑道:“罷了,你還是別進去了,省得劉伯洋看見你就想起嵇翼。你先去找研宗平,稍後帶他來見我。”
“謝主公!”
南宮烈正愁自己一會兒怎麼才能躲開劉伯洋的“大熊掌”,聽了自家主子的話才鬆了一口氣。
但南宮烈還沒走就又想起一件事,於是便問道:“主公,您讓韓延徽駐兵台州,是想取嚴封明的郴州嗎?”
沒想到南宮烈一問起這個,瞬間覺得自己身邊的溫度下降了四五度!
隨後只聽自家主子冷冷地說:“我要的是嚴封崖的利州。”
南朝·兗州
帳外是夾着雪花的呼嘯寒風,嵇翼風風火火地走進中軍大帳,黃遙只覺得撲面而來的不是寒氣而是一團火。
黃遙一邊感嘆年華易逝,自己年輕時也曾如此“火氣”,一邊捋着花白的鬍子笑道:“怎麼樣?孫剛信了沒有?”
“信了信了,主公真是算無遺策,一早就揚言文、條、臺三州受災嚴重,以致軍中無糧無草。孫剛只知表象,卻不知還有齊濟言暗中爲我們送糧送草。哈哈,他就等着給咱們臨軍做嫁衣吧!”
嵇翼一邊說一邊掐腰大笑,看得黃遙也跟着笑道:“你呀你……”
“對了,我們馬上就要和孫剛兩面夾擊進軍兗州腹地,”黃遙一邊繼續捋鬍子,一邊問,“你有沒有什麼鬼主意好讓孫剛把整個兗州都讓給我們?”
“既然黃老將軍都說鬼主意了,那末將這裡還
真有一個鬼主意。”嵇翼說着一拱手,“將軍,這天氣怪冷的,不防讓士兵們多挖些竈坑,烤烤火也好。等回頭孫剛的探子來了,也請他們烤烤火。”
黃遙聽了之後,初還不明白嵇翼的真實目的,但隨後一想便明白過來。於是便斜了嵇翼一眼,“還真是個鬼主意,不過兵不厭詐,你這麼虛虛實實地折騰人也不失爲一條好計策。”
話說孫剛本一開始見到姬乙辛來己處商定盟約,對秦牟的誠意還有些半信半疑。可後來聽說文、條、臺三州缺糧,這才覺得這是圖謀楊叔霖的好時機。於是便痛痛快快地和秦牟定了盟。
在與秦牟定盟的同時,孫剛還在沾沾自喜,心中直笑秦牟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另一方面,孫剛也自嘆秦牟這廝運氣實在是好,竟能找到南朝遺脈南宮臨淵。
其實他不知,與他簽訂盟約的根本就不是秦牟,而是南宮臨淵!
南宮臨淵之所以這麼做,主要是考慮到,若直接以南宮臨淵之名與之定盟,孫剛定會對迅速崛起的南宮臨淵抱有戒心。而掛着秦牟的大旗與他孫剛定盟,孫剛不能說完全沒有戒心,最起碼戒心會少很多。
是以南宮臨淵才掛羊頭賣狗肉,反用了一回“挾天子令諸侯”的戲碼。
接下來在孫剛與他的盟友“秦牟”合擊兗州之時,孫剛的大將公孫清無意中發現“秦牟”軍中士兵數目遠遠大於他先前估計的數目!其判定依據就是“秦牟”軍中埋鍋造飯時的竈火坑。
於是乎,公孫清立即派出探子探明真相。然而探子回來後卻告訴他,“秦軍”遠遠沒有那麼多人,那些竈火坑都是假的。
而當公孫清把此情況如實報告給孫剛時,孫剛一方面大笑秦牟愚蠢,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一方面對“秦軍”的大將黃遙以及名不經轉的副將嵇翼又不屑了幾分。
原先他還對黃遙、劉伯洋這對組合懷有戒心,可如今劉伯洋走了,換了一個沒什麼名頭的毛頭小子。這本就使孫剛大嘆秦牟愚蠢,而現在他又聽說了黃遙這等漏洞百出的作爲,孫剛就更不把秦軍放在眼裡了,只覺得黃遙老糊塗了,也不過如此。
南齊·錦州·歆流河
十二月底,冬的威勢更加強盛,簡直就到了盛氣凌人的地步!
那些破碎的雪渣子混着暴烈的風打在我的臉上,像是一條條用牛筋擰成的細小鞭子。但即使如此,我的臉也沒被“打紅”,反而有些透明的蒼白。
經過一個半月的反覆試驗和工匠們沒日沒夜地趕工,手榴彈以及其他一些火器終於成爲了三萬霸蝶將士的普通裝備。而這支已升格爲我的御用親軍的部隊,在玉蝶兒的盡心調教下,戰力直線提升。
前幾日我把霸蝶派到錦州北部,用以抵抗嚴封崖的數十萬大軍。霸蝶不負衆望,短短几日就憑着超強的戰力和先進的武器,打得嚴封崖的尚軍節節後退!
而現在,我親自來到前線督戰。
不,準確地說,我這是親自來到前線,看着那不可一世,密謀五家分月,曾將我逼到山窮水盡,僅帶着不到二十人突圍的嚴封崖,到底是怎樣被我踩在腳底下的!!!
我會讓他嚴封崖明白一個道理——
寧惹小人,不惹女人!尤其是不要惹名叫趙慧靈的女人!!!
當然,對於他嚴封崖而言,我的名字,叫月華。可月華又是什麼?!那是名冠天下的女魔頭!
我會讓他永遠記住這一點。
胯下的白雪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用隱着紫色光澤的蹄子不停地刨雪。回頭看看我身後殺氣滿盈的霸蝶將士,再看看對岸陳兵列陣的尚軍,此時此刻,我真想大喊一聲——
TMD嚴封崖,姑奶奶回來了!拿了我的給我交出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唰——”
吟鳳一聲清亮的劍吟,仿若九天綵鳳的啼鳴,其中隱隱又有煞氣沖天!
我提一口氣,大聲喝道:“炮火壓陣!準備渡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