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這年關將近,我又開始琢磨着要準備些年貨留過年吃吃喝喝用的了。
正在茅草屋忙活給自己熬最後一碗藥的南墨,自從上回我把他丟在冰天雪地裡過了一晚後,他後來着實病的不輕。
咳嗽還又是最熬人難好的病,他還斷斷續續發了幾回燒,最初一開始他癱在牀上臥着不想動彈。
我看他那意思,分明就是盼着我能夠有點什麼動作。
比如……良心發現一回,給他煎煎藥順便再喂他一喂!
可天不遂人願,我捫心自問:我能是那麼好的人嗎?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
我對他的生病,冷眼旁觀,自己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就目前而言,我沒有必要爲了一個突然闖進我生活的人而亂了我曾經所習慣了的獨來獨往之態。
他癱在牀上見我依舊無動於衷,最後只能悻悻然作罷,還是自個起來拖着病弱的身軀爬去山上採藥回來,又自己給自己熬藥調理身體。
還又不忘……依舊每日三餐給我做好吃的。
這就讓我想不透了!
於是,我沒事時便會坐在梨花樹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着……我懷疑他腦袋瓜子是不是被燒壞了!
在他生病期間,我故意對他那般冷冷淡淡不聞不問,甚至惡語相向,想讓他知難而退,可他也任憑我說什麼,就只是低垂着個漂亮的腦袋瓜,偶爾用一派無辜的眼神將我望上一望,然後默不作聲的端來飯給我吃,還又替我收拾好飯後殘局。
再默不作聲的幹自己的事,儘量不讓自己打擾到我。
如此一來二去,我失去了耐心,有個大活人成天在我跟前轉悠,卻裝得跟個啞巴似的沉默沉默再沉默!間或,用一派清澈無辜的眼神望我幾眼,那雙透亮的眼睛似是會說話,似是在替他說明明就是我的錯,他可無辜的很!
我忍了又忍,終是沒耐心跟他耗了。
遂,在臘月初八的那天早上,我一大清早起來猛得一拍桌子,喚來南墨:“走,跟我上街,當搬運工去!”
南墨早早便就起來了,先給自己熬好了藥,之後便靠在牆根頭曬太陽,手裡正拿着一把小刻刀在雕刻着什麼玩意。
他跟沒聽見我話似的,起先並不理我。
我“嘿”了一聲,走上前去靠近他,好生詢問着:“你幹嘛呢?”
他垂着纖長濃密的睫毛專注的刻着手上的什麼破玩意,依舊沉默。
“呦呵!”我站起了身來,叉腰指着他:“把我話當耳旁風呢是不?”
他也隨我站了起來,一瞬間,比我高了小半個頭。他收了刻刀,將手裡刻的東西遞給我,垂眸注視着我一層黑布面紗下的臉,認真道:“婆婆,給你的。”
我恍惚一瞬,他的聲線如溫泉水一般清透、溫柔,似乎讓人有再大的氣也生不起來,更何況我是在賭。
“什麼啊?”我伸手接過,低眸看了一看,緊接着聽到他的話眉頭不由一皺……恨得我好想揭掉我臉上的那層面紗下來。
“這是你啊。”
“那我的鼻子、眼睛、嘴巴都上哪去了?這臉上面怎麼什麼都沒有?”我氣的咬牙切齒。
他卻笑的爲這臘月寒冬帶來一縷綿綿春風。
“婆婆終日戴着那塊黑布面紗,我又沒見過你長得什麼樣子?刻筆自然是一片空白嘍。”他說的很是理所當然。
我剜了他一眼:“那你就不能發揮一下你無窮的想象力嗎?”
“把我想象的很飽滿的那種?”我用手比劃着。
他掀了掀眼皮子看我,掖掖衣袖,慢條斯理的答道:“不巧,我這些個時日腦袋不是正趕上發燒了嘛,不甚清醒,我怕這一想,就把婆婆想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那豈不是更糟糕?”
呵,我卷着舌頭望着他,一時間吊在那,還不知如何反駁了來?
腦子被燒了倒還真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哈~
我捏着那木頭小人,南墨淺淺笑着看我,忽然提議道:“要不然我幫婆婆把頭上的斗笠面紗摘掉,好好欣賞琢磨一番,再動手重新刻一個給你。”
嘿,他是變着法的想見到我廬山真面目啊!可我偏不如他願。
我朝他一擺手,換上一張他看不到的笑臉:“不用了,婆婆我大人有大量,不在此與你追究太深,但要罰你給我跟我上街當大自然的搬運工!”
“搬運工?”南墨竟然喜上眉頭,笑得更深了:“婆婆是要去看溪風谷的那些孩子們嗎?”
我摸了摸下巴狐疑道:“你怎麼知道?”
南墨丟給我一個幽深的眼神:“猜的。”
我感嘆,果然人聰明就是沒法好好跟他玩。
寒風呼嘯,吹的人臉頰生疼,即便我臉上戴了一層面紗,可那寒風還是一個勁的灌進來把人吹冷。
我甩一甩長袖,抗起我的龍頭柺杖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頭。
這次不用我喊,南墨竟也是顛顛跟在我屁股後。
集市上近來人流漸多,頗爲熱鬧,這快過年了嘛~正好今兒個還又是臘八。
臘八便要喝臘八粥,我此次前來最主要的便是要買留燒臘八粥用的東西的。
採辦完後便要準備回去,可走着走着看到街道中心處那裡圍着一羣人,正盯着牆上的什麼告示看。
我一個好奇走近,穿過那些人擠到跟前,囫圇吞棗的將牆上的告示給看完。
“嘿嘿~”看完之後,我便笑了笑,很奸詐的那種。
我向南墨招招手,喚來他,向他努了努嘴示意他該去好好看看那告示上寫的什麼?
最好,在去看之前,把自己頭上戴的那頂斗笠往下再壓壓,要不然,我可包不準在他抵達之前,就被那些在看熱鬧同時也在看告示的人羣起而攻之。
南墨聽了我的話,揹着一麻袋米麪糧油,貓着步子緩緩靠近。
我在外圍好整以暇的等着他。
沒多會的功夫,他便從那羣人中又小心翼翼的回到了我的身邊,伸出一隻手來拉拉我的衣袖小聲道:“婆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這裡人多眼雜的,萬一被人逮着了就麻煩了。”
我甩開他的手:“你怕什麼?有婆婆我在呢!我現在不想讓你死,你便就只能給我好好活着,他人想要你的命……”我冷冷哼了一聲:“呵,打狗還要看主人呢!現在你的這條命是我的,他若想要你的命,得先來請示我!”
“問我同不同意?”
“嗯嗯嗯,是是是!”南墨一個勁的點頭:“但……婆婆我們還是要小心爲上,您的身體更重要!”
他可勁拉着我往回走。
路上,我哼了又哼:“看來,那聞人凡是不見到你的屍體還不肯罷休了!通緝你都貼到這小鎮上來了。”
離了那是非之地,來到羣山擁抱之中,南墨這時倒是一臉的淡定自若,不似剛纔那般焦急的想要快點離開。
“他向來如此,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忽而,他又笑了一笑,將人還給誇了一遭:“難得他還算有孝心,總想着要給嚮應天報仇。”
我就不理解了,扣着下巴問他:“你當時發的哪門子瘋?怎的突然就想要殺你師父了呢?”
他搖搖頭:“並非突然,而是籌謀已久。”
“僱你殺他的錢,我存了許久。”
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就那些錢剩下的還沒夠,你還存了許久,那你堂堂江湖第一才俊公子是得有多窮?
我晃了晃腦袋,姑且先不提錢的事,正了神色問他:“爲何要殺你師父?”
南墨又是故作高深的神情:“這其中緣由,日後你便會知道。”
“雖然他被殺了,可南天門還是存在。”說到這,他臉上似乎還有些憂心忡忡的。
我望着,還是想不透:“那你既然擔心,幹嘛當時不自己搶了門主之位來當玩玩,讓什麼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豈不是更好!這下可便宜了那聞人凡。”我嘖嘖了嘴,挺替他可惜的。
南墨卻是輕輕一笑,眉眼如畫,遺落在了青山綠水之間。
“我生來懶散慣了,只想在山水之間、世外桃源,尋一處人家,過完此生。那些東西,比起這羣山連綿,鏡花水月,有什麼值得好握在手中的?”他仰頭,望向那高山流水,目光一派的悠長深遠,超然物外。
我扼腕嘆息,對他嗤之以鼻:“你也就那點出息了!”
南墨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聳聳肩:“我就這個樣子了。”
末了,我還在咋舌嘆惋他沒把門主之位搶到自己手中,而他卻是沒事人一樣笑着叫上我:“婆婆,趕緊的,我們快去溪風谷給孩子們煮臘八粥喝去。”
“嗯……”我怔神的點點頭,慢悠悠的向前走着。
後來,我也不知爲何就把他那句話記在了心裡?
他說……他想過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於是我努力,努力爲他在江湖亂世紛爭中創造那樣的一個環境。
一個只屬於他和我的世界。
沒有爭鬥,沒有殺戮。
而我……也再不是一名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