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一片荒野,數件法器在半空中擺列得錯落有致,形成一個複雜的保護罩,除非有法力更強的道士路過,否則誰也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小蒿站在護罩裡面,看着身邊圍成一圈的法器,由衷地發出讚歎:“你們龐山道統真是大方,吸氣道士都有這麼多好東西,在亂荊山,吞煙道士也未必有。嘖嘖,這是招神黑燭嗎?我都沒見過……”
“我需要你坐下來存想,頭裡再有跳動的感覺,不用管它,繼續存想就是。”慕行秋嚴肅地說,他還沒試過在別人的腦子裡召出幼魔,心中不禁有幾分忐忑。
“如果我改投龐山的話,也能給我一套法器嗎?”小蒿的注意力全被那些罕見的法器吸引住了。
“你不能改投龐山,而且這些東西不是白給的,如果你在亂荊山立下功勞,她們也會獎勵你。”
“原來如此,我能立點什麼功勞呢?”
“學好幻術,或者坐下專心存想,讓我把你腦子裡的東西召出來,這都算功勞。”慕行秋真心覺得這個小姑娘不好應付,亂荊山將她送給龐山倒是省心了。
“這個容易。”小蒿笑呵呵地坐在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上,閉上眼睛,不一會又睜開了,“你別騙我,如果很疼的話,你得提前告訴我,別像亂荊山的人,只跟我說當道士多麼多麼好,超凡脫俗,千萬人之上,卻沒告訴我這世上超凡脫俗的道士成千上萬,我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現在若是不治好你的頭疼,以後就得……奪走你的一切念頭,你知道那是什麼結果嗎?”慕行秋不得不小小地撒個謊。
“跟奪魔念一樣,會變成瘋子。”小蒿輕聲說,露出幾分害怕來,盯着慕行秋看了一會。再次閉上眼睛,這回真的進入了存想狀態。
慕行秋看了一眼邊上的禿子,示意他從現在開始就不能再出聲音,然後伸手托住那截招神黑燭,直接向裡面輸送法力,讓它燃燒得更快一些,產生的煙氣全都進入小蒿的鼻孔。
他不會別的方法,只好將自己當年產生幼魔的過程重演一遍,希望能夠生效。
蠟燭越燒越短,小蒿跟一般道士不同。存想的時候不是面無表情,嘴角帶着一絲微笑,好像在做美夢,在一位嚴厲的道士眼裡,這肯定是存想失誤的表現。
半個時辰之後,蠟燭燒到盡頭,小蒿仍無變化,慕行秋心裡有點打鼓,一截招神黑神價值不菲。他總共才兩根,是孫玉露當成貴重禮物送給他的,以表示亂荊山的謝意,莫名其妙在小蒿身上浪費一根。損失可謂巨大。
如果這一招不好使,慕行秋別無辦法,只能向左流英求助。
雖然堅決反對暗殺高等道士,但是慕行秋對左流英還是心存懷疑的。這種疑心一度減弱,現在又增強,但是從來也沒有完全消失。
左流英永遠都將最重要的一件事藏在心裡。慕行秋已經領教過多次,他相信這次來皇京,左流英必然還保留着這個習慣。
招神黑燭燒完了,最後一縷清煙鑽進小蒿的鼻孔裡。
禿子沒有盡忠職守地監視遠近的情況,而是轉過頭來,瞪大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小蒿,期待着有什麼好玩的事情發生。
結果什麼都沒發生,禿子失望地撇撇嘴,眼瞼也垂了下來。
慕行秋尚未放棄希望,沒有喚醒小蒿,讓她繼續保持存想狀態。
幼魔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將小蒿送到自己身邊,雖然相處的方式頗爲奇特,慕行秋卻十分相信幼魔不會傷害自己——他們曾經有着共同的所思所想,以及共同喜愛的對象和共同憎恨的敵人。
七次呼吸的時間過去之後,小蒿終於顯示出特異來,從她的鼻孔裡噴出一股細細的淡藍色煙霧。
慕行秋的心跳略微加快,一邊的禿子卻還是一副失望的表情,因爲他仍然什麼都沒看見。
藍煙慢慢匯聚在一起,形狀卻不固定,隨時都在變化,終於,藍煙變成了幼魔的模樣,還是一尺來高,瘦骨嶙峋,在空中蹦蹦跳跳,但是也有着明顯的不同,這隻幼魔是半透明的,並非實體。
幼魔飛到慕行秋面前,看着他,開口說話了,用的是人類語言,女子的聲音,像是芳芳,卻更加歡快一些。
“我快要成功了,爲了讓你信任我,我先給你一件寶物,你把它吸進去,存在上丹田泥丸裡,有了它,你會變得更強大。”
“早晚你會來到我身邊,心甘情願幫助我。”
“嗯,這個小姑娘很有前途,別對她太嚴厲,她有自己的修行之途。”
噗,幼魔說完三句話就消散成半透明的藍色煙霧,飄到慕行秋鼻孔前幾寸的地方停住,似乎在等他的允許。
慕行秋呆了一會,不太明白幼魔到底有何用意,尤其是它根本沒提神魂的事。
小蒿緩緩睜開雙眼,從存想狀態清醒過來,禿子的目光掃來掃去,已經發現有怪事發生,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他看不到也聽不到。
慕行秋用力一吸,藍煙全進入鼻孔,沒什麼特別的感受,連味道都沒有。
小蒿完全醒了過來,看看禿子,又看看慕行秋,“我是睡着了嗎?我好像夢到回家了,爹孃準備了許多好吃的,要不是有那個算命的,他們都不想讓我當道士。”
“你沒有睡着,做得很好,我想你以後頭不會再疼了。”慕行秋一件一件地收起法器,還在想自己吸進的藍煙有何用途。
小蒿的目光跟着法器移動,突然說:“你還沒給我東西呢。”
“什麼?”慕行秋收回最後一枚銅印。
“你說過我讓你給我治頭疼就算我立功,我頭不疼了,你打算給我什麼?”
“這個……你是亂荊山弟子,應該……我給你一枚金魄吧,以後有機會去棋山,你可自己買點什麼。”慕行秋沒辦法,小蒿的目光一動不動,好像是受了多大的欺騙,他只能敷衍一下,從百寶囊裡取出一枚金魄,放在小蒿手裡。
“哇。”小蒿立刻露出笑容,仔細打量到手的金魄,對着陽光左照右照,“龐山真是大財主,早知如此,我們全家搬到西介國就好了,我可以當龐山弟子,我修行起來肯定也用功多了。”
慕行秋想起幼魔的提醒,笑着說:“這樣好了,從今天開始,你的內丹每上升一個境界,或是幻術每上升一個層次,我都送你一件法器。”
“金魄就挺好……”
“……那就金魄,送多少要看當時的情況,沒準我會變成窮光蛋。”
小蒿手裡緊緊握着人生中得到的第一枚金魄,笑得無比燦爛,“多少都行,一枚也好啊,在凡間能買好多好多東西呢。”
沒想到幼魔選中的念心弟子是個小財迷,慕行秋感到好笑,叫來禿子,三人一塊去附近的樹林裡找回跳蚤和小蒿的坐騎。
即使一路同行,凡馬在麒麟面前還是噤若寒蟬,甚至不敢低頭吃地面上的青草。
趕上送親隊伍時已是傍晚,楊清音埋怨慕行秋離開得太久,也不吱一聲,“要不是公主堅持,你想保護的散修還沒到皇京就被殺死啦。”
原來是一隊符籙師半路上攔住了隊伍,聲稱得到確切消息,數名罪行累累的散修混入了送親隊伍,欲要行刺公主,他們必須徹底搜查一遍。
散修歐陽槊、陳觀火和符籙師劉鼎的確在隊伍裡,名義上是潘三爺的隨從,上次蘭冰壺找上門的時候陳觀火暈倒,引起了一些衛兵的注意,消息大概就是因此走漏的。
這是純粹的凡人事務,道士不能插手,潘三爺擋不住皇京來的符籙師,危機關頭,公主保護了所有人,她站在車廂內,由曾拂在門口傳話,以極爲嚴厲的話語斥退了前來抓人的符籙師。
“曾拂又操起了老本行,替別人傳話,你真應該聽聽她是怎麼說的。”楊清音很快就原諒了慕行秋,學着曾拂的語氣說:“‘我是西介國王族後裔,西介國雖遭妖族侵佔,還沒有亡國,豈容爾等羞辱?哪位皇京符籙師敢靠近一步,我們立刻調頭回斷流城。’哈哈,然後他們就都乖乖走了,當公主挺威風的,能帶兵打仗,還能嚇唬符籙師。”
慕行秋也笑了,心裡馬上明白過來,符籙師們的真實目的不是來搜捕散修,而是查看公主生死的。
皇京真的有人要致公主於死地。
但那是屬於公主的戰場,慕行秋能做的不多,他其實更關注的是左流英,他半路上帶小蒿離隊,左流英肯定知道,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慕行秋回到自己的帳篷裡,立刻坐下來存想,一個時辰之後又練了幾遍拳法,沒覺得自己變強,內丹還是吸氣七重,幻術仍然只能穩定在第五層。
禿子靜靜地旁觀,頭上的魔心閃閃發光,好像也在練功,跟慕行秋一樣,沒有真正發招。
看到慕行秋住手,禿子開口了,“小秋哥,你在找什麼東西嗎?”
慕行秋坐在牀邊,望着禿子頭上的魔心,“嗯,有人送給我一份禮物。”
“咦,你把禮物都弄丟了?那得好好找一找。”
“就快找到了。”慕行秋看着那還在微微閃爍紅光的魔心,突然有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