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蟬形千里眼飛了回來,就是它們擾動了七件燈燭,這時正在空中像蜜蜂一樣上下舞動,它們屬於申忌夷,才被放飛沒有多久,不該這麼快就回來的。
申忌夷伸出右臂,讓三隻千里眼落下,很快明白了它們帶回來的信息,笑道:“真是不能再巧了,有幾位牙山和萬第山道友正在附近。”
一個聲音傳來,忽遠忽近,人卻沒有露面,“前面可是亂荊山的道友?請收起法器,我們是牙山和萬第山的同道。”
白傾向慕行秋看了一眼,得到他的首肯之後收起六件燈燭,仍然保留一隻不起眼的蠟燭,飄在幾人頭頂。
樹林中走出四名道士,身上纖塵不沾,雜亂的草木和蛛絲沒在他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申忌夷快步迎上去,向幾名道士施禮,顯然認得這四人,轉身嚮慕行秋等人介紹道:“這位是萬第山洪爐科大監爐師豐東晨,這位是萬第山洪爐科監爐師楊純。”
豐東晨黑麪而健壯,四十歲左右的容貌,真像是一名鐵匠穿上了道袍,目光如炬,令人不敢迎視,他矜持地點下頭,沒有開口。另一位叫楊純的道士比較年輕,個頭矮小,兩條手臂卻很長,幾乎垂到了膝蓋,他與申忌夷很熟,熱情地還禮,嚮慕行秋等人微笑。
申忌夷先介紹外人,然後纔是牙山的兩名道士,“這位是禁秘科首座趙知勁,這位是五行科混合師廖化元。”
申忌夷接着介紹慕行秋等人,連背囊裡的禿子慕鬆玄也不例外。禿子剛剛遊歷過各家道統,認得兩名低等道士楊純和廖化元曾是自己的聽衆,笑嘻嘻地說:“哎呀,我還以爲能在皇京碰見你們呢,真是可惜。”
沒去皇京意味着對斬妖會不感興趣,“辜負”了禿子當時的賣力遊說。兩人含笑不語,都不願與一顆頭顱計較。
禁秘科在牙山比較衰弱,首座趙知勁只是星落道士,在衆人當中顯得年紀最大,面容清癯,像一位飽讀經典的文人,對別人都不在意,只看嚮慕行秋,“又見面了,聽說真幻已經離你而去。真是令人遺憾。”
慕行秋也記得此人,當年煉製法器周遊各大道統的時候,爲了給禿子洗去法術印記,他不得不接受牙山的條件,在禁秘科道士面前練拳並召出幼魔,結果一羣道士對幼魔視而不見,被左流英的幻形戲耍了一番。當時主持陣法的牙山道士就是這位禁秘科首座趙知勁。
“首座別來無恙,我只是一名普通道士,留不住真幻也屬正常。”
趙知勁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他和萬第山豐東晨都是星落道士,在低等道士面前不太願意開口,楊線與廖化元就熱情多了。“最近前往龐山老祖峰的人比較多,偷偷摸摸出來打探情報的妖魔也不少,所以各家道統輪流派人過來巡視,我們在這裡已經十多天了。”
白傾疑惑地問:“咦。我探測到幾天前附近有妖魔路過,你們怎麼沒攔住啊?”
“我們只是監視妖族的動向,只要他們不胡作非爲就放過去。以免打草驚蛇。”廖化元解釋道。
兩撥道士聚在一起,互相介紹情況,散修歐陽槊不敢吱聲,站在數十步之外的一塊岩石上,假裝向西邊遙望。
廖化元指着散修的背影,低聲問:“你們怎麼帶着一名散修?近些年來不少散修都投靠了妖族,他們這種人極不可信。”
散修投靠妖族一多半是被逼無奈,慕行秋尚未開口,申忌夷已經替他做出解釋,“正因爲如此,帶一名散修可以用來掩飾身份。”
廖化元識趣地沒再追問,雙方又聊了一會,廖化元與楊純都是餐霞道士,雖然沒去皇京,對斬妖會卻很感興趣,嚮慕行秋問東問西,別人都插不進去話,只能在一邊旁聽,兩名星落道士站得比歐陽槊還遠,低聲交談。
過了一會,萬第山的豐東晨向低等道士們招手,示意衆人都過來,連歐陽槊也不例外。
“我與趙道友決定與你們一塊前往老祖峰,準備一下,待會咱們就出發。”
突然多出四名同伴,其中兩人還是星落道士,這本是大好事,慕行秋卻隱隱覺得不妥,正想找個藉口推辭,辛幼陶替他開口了,他戴着七重冠,沒有行道統之禮,而是雙手作揖,笑着說:“能有四位道士加入,那是再好不過,可你們不是有任務在身嗎?”
“這裡沒什麼事情可做,楊純留下,與下一撥過來巡視的道士交接,其他人都去老祖峰。”
豐東晨的黑麪令他的嚴厲更顯駭人,辛幼陶不安地晃動了一下,但是沒有退縮,繼續笑着說:“我們已經制定了一個計劃,打算裝扮成妖族混進去……”
豐東晨的兩條眉毛豎了起來,辛幼陶的堅持也就到頭了,像說錯話的晚輩一樣囁嚅着,聲音迅速降低,直到消失。
“道統還沒淪落到要靠裝魔扮妖來掩人耳目,有我們兩人在,你們的小戲法都可以省下了。”
慕行秋上前道:“我放飛了一些千里眼,等它們回來再做決定不遲。”
豐東晨對低等道士的推三阻四很不耐煩,“我們在這裡已經監控了十多天,方圓五百里之內的動向一清二楚,你想知道什麼,我說給聽你好了。”
場面有些尷尬,慕行秋等人領教過高等道士的冷漠與高深莫測,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其中一人的蠻橫與跋扈,慕行秋權衡片刻,向兩名星落道士施禮,“既然如此,一切全聽兩位道友安排。”
豐東晨稍稍氣順,“收拾一下,一刻鐘之後出發。”
東西不多,辛幼陶故意磨磨蹭蹭,衝慕行秋直使眼色,過了一會他大聲說:“就要進入西介國了,我得給皇京寫封信,慕行秋。你不也要給沈昊他們通報一下情況嗎?”
“嗯,我這就寫。”
辛幼陶偷偷觀察兩名星落道士的反應,發現他們沒有提出反對,稍稍鬆了口氣,心中的疑惑卻沒有完全解除,他很快寫完了信,交給慕行秋,“你幫我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辛幼陶的信很簡單:這四個人在等咱們,肯定是申忌夷提前透露的消息。你覺得他們可信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等進入西介國有了更多消息再說吧。”慕行秋也寫好了自己的信,將“偶遇”牙山與萬第山四名道士的經過簡單寫了一遍,特意強調這四人聲稱十多天前就在山區裡巡視。這個時間很重要,因爲慕行秋等人離開皇京才八天,如果豐東晨等人早就在這裡,那這次“偶遇”就真的可能是一次巧合了,如果不是,沈昊等人自能查出來。
辛幼陶裝模做樣地用飛符送信。飛出十里之後它將自動燃燒成灰,根本不會送到公主手裡,慕行秋則是真的要送信,取出一枚帶孔銅錢。在上面繫上一根五彩細繩,將寫好的信揉碎,施法注入銅錢之內,然後將它放飛。
這就是所謂的飛鴻銅幣。它的飛行速度比普通道士更快,將直接傳到指定者沈昊手裡,因爲十分微小。很難被攔截。
豐東晨和趙知勁仍在小聲商議什麼,沒有干涉低等道士寫信、送信,望着飛走的紙符與銅錢,辛幼陶又放鬆了一些,衝慕行秋笑笑,表示他們可能太多疑了,他真的不想與高等道士發生紛爭。
“天就要黑了,正是潛入妖族地盤的最佳時機,咱們出發吧。”申忌夷大聲說,當衆人一一飛起,他示意慕行秋暫留,“我知道斬妖會不喜歡高等道士的干涉,可他們提出要求,咱們不好拒絕,我的想法是等到老祖峰之後,咱們再找藉口分開,畢竟他們是要打探妖情,咱們則是要找人。”
“你說得很對,等到了老祖峰再說吧,沒準有星落道士幫忙,事情能更容易一些。”
申忌夷笑了笑,與慕行秋一塊飛起,追趕前面的人,只有萬第山的楊純留下,目送衆人。
星落道士的法術強大得多,包括歐陽槊在內的幾個人都不用施法,藉助牙山趙知勁的力量就能快速飛行,萬第山豐東晨則造出一層無形護罩,掩飾所有人的形跡與法術。
趙知勁果然對幾百裡之內的路徑非常熟悉,帶領衆人曲曲折折地飛行,途中沒有遇到一隻妖族,連動物都很少見。
兩個時辰之後,夜色籠罩四方,辛幼陶小聲說:“這裡就是龐山了。”
離老祖峰還很遠,但下方的羣山已經屬於龐山和西介國,如今卻隱藏着不知多少妖魔。
星落道士的飛行速度很快,次日凌晨已經完成三成路程,在一處隱藏的山坳裡,慕行秋接到了第一批返回的兩隻千里眼,兩名星落道士則決定改變方向朝西北飛行,雖然繞路,卻更加安全。
“我的千里眼說有一羣妖族正在向西北方移動,咱們是不是應該調查清楚再前進?”
豐東晨容不得低等道士的意見,“咱們走的路線已被證明是最安全的一條,妖族幾乎天天都在移動,要是每次都調查清楚,大家就留在這裡不用動了。”
有星落道士在,慕行秋失去了對小隊的指揮權,只能服從安排,向西北又放飛了幾隻千里眼。
衆人重新上路,牙山趙知勁的速度更快了,甚至超過了之前放飛的千里眼。
這天夜裡將近子時,道士們遇到了進入妖族地盤以來的第一道阻礙,他們不能飛行了,到處都有不潔之氣與妖術的攔截,他們只能下地步行。
不久之後,在一片光禿禿的山峰上,道士們發現了一處結束不久的戰場遺蹟,一地妖族屍體當中,赫然躺着數名藍袍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