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名少年的右手腕上繫着細繩,連成一串,前後相隔丈餘,順着舊路往回走,就連芳芳也沒有得到優待,她走在最後面,低聲抽泣,前面就是小秋。
哭出聲的不只她一個人,在禿子的感染下,一多半少年臉上都掛着淚痕,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一次逃亡竟然會惹來這麼大的麻煩。
玄符軍比傳說中還要可怕,他們是大人,騎在馬上越發顯得高大,身上都配帶着長劍與盾牌,偶爾碰撞,發出的聲音令少年們心驚肉跳。
唯一發出過聲音的那名玄符軍顯然是頭目,只有他腰上繫着紅色絲絛,從右肩斜下披着一條同樣顏色的綬帶。
玄符軍顯然不是按個頭選拔頭目的,因爲此人是十一名士兵當中最矮的一個,可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冷酷,正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少年們的手腕上被繫上細繩,像犯人一樣走在前後兩夥士兵中間。
回程無精打采,尤其是二栓,是他出主意走小路的,結果還不到一天就落網,他後悔極了,如果再來一次,他覺得應該強迫夥伴們連夜趕路,而不是停下來吃飯休息,或者乾脆將小秋和芳芳押回野林鎮。望着那些全身烏黑的玄符軍,二栓更傾向於後一種選擇,遺憾的是他沒辦法重新選擇。
“我爹會救我的,本來就是他報的官,對不對?”二栓小聲說,給自己一點信心,也是安慰身後的夥伴。
“咱們這不算大罪吧?”愣子走在二栓身後,帶着哭腔問,“咱們就說……就說是小秋強迫咱們進森林的。”
“用不着,只要說服我爹……我能做到,你們不用擔心。”二栓雖然後悔幫助小秋,這時候還沒想着要出賣他。
楞子沮喪地點點頭,“爹孃非打死我不可……”
沮喪情緒立刻傳染了整支隊伍,禿子哭得雙肩不停抖動,深一腳淺一腳,幾乎跟不上前面的人,“我不想進牢房,我……我想撒尿。”
“不準發出聲音。”玄符軍軍官又開口了,他顯然是個非常嚴厲的人,騎馬停在路邊,看着小犯人們一一走過,在他的命令下,少年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了。
小秋走過去的時候擡頭掃了一眼,他心中的驚慌已經消失,恢復了觀察能力,突然有一種感覺,這位聲音冰冷的軍官好像沒有多大。
軍官的面孔藏在盔罩後面,發現小秋居然敢擡頭觀看,威脅性地揚了一下馬鞭。
小秋更加確定軍官並非大人了,他感到意外,一個孩子怎麼有資格指揮十名全副武裝的玄符軍士兵?接着,他開始思索逃跑計劃。
棗紅馬還在,溫馴地跟在最後面,只要能解開繩索,帶着芳芳騎上馬,沒準能擺脫士兵們的追捕,小秋的計劃向來簡單,他仍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
解開繩索的機會很快就有了。
出發兩個時辰之後,一行人回到官道上,少年們驚訝地發現,他們昨天走了多半天,其實並沒有進入森林多遠。
軍官決定停下休息。
一名士名摘下頭盔,露出飽經滄桑的堅毅面孔,“大人,咱們還是繼續趕路爲好,無論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到小耳堡。”
軍官不說話,也沒有摘下頭盔,固執地盯着敢於提出不同意見的士兵,好像受到了極大冒犯。
老兵臉色微紅,但仍然堅持己見,這本就是他的職責,稍稍壓低聲音,頭也垂下一些,“符籙師提醒過,這裡不安全,不宜久留,昨天碰到的那位道士也說……”
“哎呀,我知道,而且知道得還更多一些,放心吧,魔種不敢大白天露面,就算真的出來,難道咱們堂堂西介國玄符軍還打不過它?”
少年們聽老兵說此地“不安全”都感到好笑,野林鎮最大的“魔頭”就是他們這羣孩子,在玄符軍手裡跟小雞一樣老實,哪裡來的不安全?
老兵屈服了,衝其他士兵點頭,表示可以休息。
士兵們倒是很高興,紛紛下馬,掀開盔罩吃隨身攜帶的乾糧和水,輪流去叢林後面排泄,相互間一語不發,似乎非常忌憚那名矮矮的軍官,在他面前盡力展現士兵的嚴肅。
軍官沒有下馬,低頭監視他捉到的犯人們,好像他們是十惡不赦的逆賊。
禿子憋得直髮抖,小秋壯起膽子,擡頭大聲對軍官說:“我要撒尿。”
“我也要。”禿子忍了半天,連坐牢的恐懼也擋不住這種感覺。一串犯人七嘴八舌地發出同樣的呼籲,二良甚至想要一塊乾糧,看別人吃東西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
“不得喧譁。”軍官嚴厲地說。
少年們不敢放肆,只有小秋仍然盯着那名軍官,“犯人也得上茅房,我們快要憋不住了。”
軍官沉默了一會,“別人可以輪流去,你不行。”
“爲什麼?”小秋驚訝地問,他還想趁這個機會擺脫繩索執行逃跑計劃呢。
“因爲你罪行重大。”
小秋憤怒了,四周的玄符軍沒有初看上去那麼偉岸高大,他早已重新揀回自己的倔脾氣,“芳芳不願意嫁到沈家,這也算罪行?你們一羣大人,非得強迫一個小姑娘嗎?”
軍官不屑地哼了一聲,“民間女子的婚嫁,西介國纔不關心,你,是你放走十四匹官馬,還偷走一匹,這是重罪。”
小秋張大嘴巴,他放牧的馬匹都屬於沈家,他可不知道沈家是替官府養馬。
其他少年聽到這番話卻鬆了一口氣,愣子立刻說出心中的想法,“原來是爲了官馬,那沒我們什麼事,馬都是小秋放走的。”
“你們是從犯。”軍官一點也不客氣,“也要受到懲罰。”
“懲罰”這個不常聽到的字眼嚇住了衆少年,他們寧可接受“教訓”、“收拾”,卻不敢想象“懲罰”會有多可怕。兩名士兵在軍官的示意下開始爲犯人解開繩索,只有小秋仍被繫着,停留在玄符軍的視線範圍內。
輪到芳芳的時候,她搖搖頭,拒絕鬆開繩索,與小秋仍然連在一起。
小秋的第一個方案尚未執行就告失敗,他只得再想主意。
“魔種是什麼?你們這麼害怕?我們野林鎮什麼種都有,可從來沒聽說過魔種。”
軍官又哼了一聲,沒料到這名犯人的膽子不小,竟然敢向自己問話,他拒絕做出回答,而是下令:“把他綁得更緊一點。”一名士兵走過來,將小秋右腕上的繩索拽得更緊一些,直到勒肉才住手。“還有她。”軍官用馬鞭指着芳芳。
“關她什麼事?”小秋擋在芳芳身前。
“因爲你的嘴不老實。”軍官很享受自己的權威,聲音裡流露出一絲得意,“這只是一點懲罰而已。”
士兵撥開小秋,將芳芳手腕上的繩索也系得更緊。那人的力量太大了一些,芳芳輕輕地叫了一聲。小秋怒視軍官,卻不敢再說話了。
前往叢林裡小解的少年們陸續回來,軍官默默點數,“還差一個。”
愣子惶恐地指着叢林,“禿子,他……他在拉屎。”
軍官鄙夷地扭過頭,邊鎮少年的粗俗語言在他聽來分外刺耳,可是等了一會最後一名犯人還是沒出來,他有點不耐煩了,“叫他出來,即刻啓程。”
“禿子。”愣子叫道。
“禿子!”二栓擡高聲音。
正是午時前後,枝條低垂,連小蟲都倦怠得不肯出聲,叢林裡更是悄無聲息。
軍官惱怒了,“把犯人抓來,重打五鞭。”
“禿子,快滾出來。”少年們一塊叫道,希望他還來得及躲過鞭刑。
一名士兵邁着大步走向叢林,對這趟任務很不開心,即使沒有軍官的命令,他也要狠狠教訓一下這名少年。
士兵進入叢林,枝條的晃動很快停止,裡面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
少年們面面相覷,禿子如此膽大,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
玄符軍卻另有想法,九名士兵幾乎同時拔出長劍,並且從馬背上取下盾牌,並肩站立,面朝叢林。
軍官似乎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陣勢,略顯緊張,勒住繮繩,控馬原地轉了一圈,“再去兩個人。”
兩名士兵領命動身,步步謹慎,相隔七八步距離,剛走出幾步,又停住了。叢林樹隙裡露出一張小臉,正是那名不肯出來的犯人。
禿子笑嘻嘻地看着衆人,沒有說話,只是不住點頭,好像在招喚夥伴過去觀看好玩的東西,那副不以爲意的樣子,根本沒將玄符軍士兵當回事。
這可不是少年們記憶中的禿子。
軍官看到人,慌張頓消,怒氣勃發,“大膽犯人,不想活了嗎?”
老兵扭過頭,對軍官說:“不對勁兒,小心……”
前面的兩名士兵繼續向叢林逼近,左手執盾,右手高舉長劍,如臨大敵。
禿子仍然滿面笑容,頭點得更頻繁了,他在鼓勵士兵接近。
兩名士兵消失得頗爲突然,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拽,張開雙臂撲進叢林,劍盾掉在地上。
“獸妖!”一名士兵大聲道,不等軍官下令,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以劍擊盾,邁着整齊的步伐向叢林逼近,目標不是笑嘻嘻的禿子,而是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
在他們身後,軍官勒馬倒退,幾步之後才鎮定下來,也拔出長劍舉起橢圓大盾,卻沒敢前進。
野林鎮的少年們沒太明白獸妖的含義,那明明是衆人熟識的禿子,而且他們剛剛也在叢林裡待過,哪裡來的“妖怪”?
小秋心中卻是一震,猛然想起橋邊道士的提醒——遠離妖魔。
就在少年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妖魔真的出現了,一隻碩大無比的蛇頭從叢林裡顯露出來,它顯然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因此捨棄花招,要直接與玄符軍士兵對抗了。
蛇頭高懸在半空中,黃色的眼珠俯視着人類,齶中的兩枚巨齒幾乎跟玄符軍的劍一樣長、一樣鋒利。
打眼的一瞬間,小秋覺得自己看到一道綠光在蛇眼裡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