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項國明顯然是沒有想到自已這個女兒會這麼直白了當的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之間竟然被堵得有些無言。
“怎麼?難道父親大人認爲女兒不該怨嗎?”她學着他的樣子,挑起眉頭,一雙眼睛平靜而冷漠的直視着項國明,迎上他的眼,毫不退縮的冷漠:“同樣是身爲父親大人的女兒,本宮被送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庶出的項家大小姐依然待字閨中,同樣是身爲父親大人的女兒,本宮在這深宮冷院之中受盡凌辱,因着無人可靠,身爲皇后卻活得連個奴才都不如,然而項家的庶出之女,我項菲儀的庶姐,項月婉大千金小姐,身住閨閣,山珍海味,奴僕成羣,甚至到了這皇宮之中還能囂張的將身爲皇后的我推入如十月般寒冷的荷花塘中……”
“就算是這樣,父親大人也認爲,本宮不該怨嗎?”沒有委屈控訴的眼淚,沒有不受重視的哀傷,項菲儀就那樣目光平靜的看着項國明,語氣平淡冷靜到讓人心慌的問着:不該怨嗎?
“你……”張了張嘴,在這樣的眼神控訴下,項國明詭異的發現自已竟然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做事從來沒有什麼問心無愧,只有可不可以,只有能不能做的項丞相有一天竟然被他一直不受待見的無顏女兒問到啞口無言!
這樣的話若是說出去,只怕是會笑掉人一整口牙,可是事實,卻是這樣真真實實的發生了。
“就像你自已說的,你那姐姐雖然年歲比你大,但是,但是因爲是庶出的,當上一國之後,是萬萬,是萬萬沒有那個資格的,所以,所以父親纔會選擇將你送進宮,而不是送你姐姐進宮……”
“父親大人,你似乎還是理解錯誤了。”未等項國明解釋的話說完,項菲儀便冷笑着打斷了他的話:“知道嗎?以前的項菲儀不在了,她死了,在被你送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之後,被人凌辱死了,而現在,站在你眼前的這一個,是重生後的項菲儀,她不會再讓自已被人利用,不會再讓人侮辱,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更加,不會再讓任何人欺騙……”
她的語氣很真誠,真的很真誠,可是那樣的真誠,卻讓在朝堂之上摸爬滾打多年的項國明背後一陣陣的發毛。
就好像項菲儀所說的那樣,原本的項菲儀死了,而現在盯着她的項菲儀,是重生後的項菲儀,是隻剩下復仇的靈魂的項菲儀,讓他莫名的有一種被鬼魂盯上的感覺。
看着項國明的樣子,項菲儀在心裡無聲的冷笑,既然目地達到了,硬的說完了,那便是時候來點軟的了。
“所以,父親大人,不要在我面前演戲了,雖然曾經的我多麼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今天這樣,和父親大人坐在一塊,聊聊天,喝喝茶,可以像姐姐那樣,承歡父親大人膝下,甜甜膩膩的挽着父親大人的胳膊,親暱的喊着‘父親’……”不知道是真的說到了動情處,還是想起以前的美好讓她忍不住,那雙平靜到足以讓人心底發慌的眼眸裡流出點點晶瑩,可是她卻是咬着牙,像是在倔強着不讓它落下來,那模樣彷彿在無聲的向項國明證明她剛纔所說的,她重生了,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怯弱癡傻到任人可欺的項菲儀了,她變堅強了。
“項丞相,雖然您位高權重,但這裡怎麼說都是皇宮,若是項丞相只是過來看看的話,現在看也看到了,項丞相可以回了。”站起身,像是徹底的決定釋然一樣,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朝着項國明笑着,無聲的擦去了眼角流出來的眼淚。
從始至終項國明都只是坐在那裡看着,表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可是心底裡項菲儀那短短數句帶給他的震撼,喚起他的回憶何其多。
誰又知道,項菲儀所說的那些,曾經,亦是他項國明心中所盼的,所想的,所念的?
在項菲儀的母親懷着她的時候,在他們還是新婚的時候,在他還不是位高權重的丞相,在他還一心只想着美滿家庭的時候,在他們相濡以沫,恩愛和睦的時候……
他真心待她,給盡了他一生的溫柔,日日盼望着她能夠給他生一個胖娃娃,男孩,女孩,他都會歡喜,他都會捧在手心裡疼着,等他長大後,男孩便教他識字,請老師教他習武,女孩便讓她教她刺繡,他亦可以教她識字,教她詩詞,請最好的老師教她音律,讓她成爲這個鳳嘯國,甚至是整個華源大陸最聰慧最耀眼的女子。
那個時候,就算是其他房妾爲他生下了子女,他也依舊期盼着她爲他生的女兒,後來,足月了,她爲他生了一個女兒,他歡喜得整天抱着她,日日不離她的房,眼看着他們的女兒一天天長大……
那樣幸福的日子他以爲他會擁有一輩子,卻沒想到,卻沒想到從頭至尾,他都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一個人,從來不是,從來不是!
“砰……”
手中的茶杯被失神的項國明捏碎,拉回了他的神智,卻只是讓他望着項菲儀的眼神更加冷漠,更加複雜,並沒有達到項菲儀心中所預計的效果,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翻起了層層疑浪。
“無論你是重生了,還是懂得了保護自已,只要你一天冠姓項,只要你一天身爲皇后,你就一天是我項國明的女兒,註定要爲我項家霸業獻上一份力,不要試圖去做那些無謂的反抗,要記得,我有這個能力將你一手送上這皇后的位置,那麼便同樣的,有能力將你從這個位置上拉下來。”站起身,一手甩開手中那些已然破碎了的茶杯,對於手中血淋淋的傷口,項國明卻仿若不知道疼痛般負手而立在那裡,語氣冷然的說着。
隨着項國明的話一字一字的說出口,項菲儀的眼神也不再隱藏的一分一分的變冷,望着項國明肅然的背影,危險的眯起眼睛。
人都說帝王無情狠心,單就憑這一點,這個項國明還真有幾分當帝王的料,就算是他的親生女兒在她面前,如此訴說着委屈,如此堅強的隱忍,而他卻依舊可以這樣心腸如鐵般的冷硬的跟她說出這樣一翻話來,真是不是一般的足夠無情!
“你的生與死,赫連炫沒有那個權力決擇,而我,項國明,卻有!”只差一步就要邁出這冷宮之門的項國明突然停頓了下來,不帶任何感情的一句話,強勢,冷漠,但是項菲儀卻聽懂了。
冷漠的眼神落在那染着鮮紅血液的破碎茶杯上面,項菲儀的目光中流露着幾分思索,但更多的是玩味。
她還以爲項國明真的足夠冷血無情呢,沒想到雖然夠陰險,但是就衝着他這最後說的一句話就可以看出來,無聲的保護,他對這個無顏女兒,應該不是真正的,徹徹底底完完全全沒有感情的,甚至,她剛纔看着他沉思的樣子,似乎還能感覺到他對她的疼愛。
但是,如果項國明真的疼愛項菲儀的話,項菲儀走到今天這一步,被人說成在項丞相府連同奴才都不如,甚至連一個庶姐都可以欺負,又是因爲什麼呢?
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冷宮外的天宮,撒撒落落的白雪漸漸的在地上留下淺淺的一層,項國明走出冷宮所印下的腳印還存在着,冷漠的雙眸微微瞌着,脣邊,劃過一抹微笑的弧度--不管是因爲什麼,她都不會再任由別人利用了,就像是她剛纔所說的,她,項菲儀,重生了,就算是要利用,也只能是她利用別人,所以,親愛的父親大人,你也,是時候該償還一下,盡一盡,這麼多年欠下的父親義務了。
好在在昨天“搬”進這冷宮的時候,項菲儀就已經吩咐她們收拾了一翻,所以一大早的,雖然忙,但是也只用忙着把四周的一些破爛地方撿拾一下,也忙不了多長時間。
或許是昨天那一場談話讓項國明開始正式項菲儀這個女兒,又或者是項國明覺得虧欠了項菲儀,突然之間良心發現想要補償一下項菲儀,再或者,自戀一點的想法是,她項菲儀這些個日子在這皇宮之中“闖”出了一些名聲來了,所以內務府的那些個通常只知道仗勢欺人的勢利眼們也不敢惹她了。
但不管是哪個或者,現在派人去內務府吩咐一聲,想要的東西,要拿的東西不會被苛扣,也不會被推辭說什麼沒有了,對於這一點,項菲儀的心裡是非常滿意的。
果然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樹大好乘涼,拉上了項國明這顆大樹,雖然不能一下子欺到赫連炫那個狗皇帝頭上去,但是好歹在這冷宮的日子過起來也算是更加悠閒快意了。
“好啦,呆會咱們把那一塊地方種上一些瓜果疏菜,明年咱們就有自已種的新鮮貨吃了。”一大早結束了指揮,拍了拍手,項菲儀看着幾乎是煥然一新的“冷”宮,對自已的傑作甚是滿意,又看向冷宮前那空曠曠的倆花壇,一臉興奮的計劃着。
“娘娘,您忘啦?現在可是快要入冬了,這個時候種菜,只怕是別說明年能有得新鮮的吃了,直接都會給您爛土裡頭了。”看着項菲儀那一臉興奮的樣子,碧落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雖然她很不想打擊他們這位看似“陰”明神武的皇后娘娘,但是這眼看着就是入冬天氣了的天裡她還想着種菜,她實在是不想打擊一下都不行。
“對喔。”被碧落這麼一提醒,項菲儀這才一臉恍然大悟的想起來,現在這天氣,似乎,根本就不適合種菜:“幹活幹出了一身汗,我都快要忘了現在是冬天了。”帶着幾分訕訕的笑容,配上項菲儀那胖胖的,圓圓的臉蛋,整個人看上去,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有幾分憨憨的味道,一下子就把碧落滿心的無奈衝得個一乾二淨,只忍不住在一邊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