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沒有去軍機處,而是先去了攬星殿,侍衛見到他恭恭敬敬行禮,誰也不敢攔他。整個攬星殿裡氣氛壓抑,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都是死氣沉沉,沒了往日的活力,東方玄不顧木棉的阻攔,徑直走進楚南的寢殿。楚南削瘦了許多,臉色更顯蒼白,見到他十分吃驚,他們雖是仇敵,但卻也有着教授劍術的師徒情誼,楚南對木棉揮了揮手,示意她先出去。
“你找我何事?”楚南問道。
“楚明西謀反之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東方玄望着他說道。
“不錯,但這是我大蜀之事,與你無關。”楚南撇開頭,冷硬地說道。東方玄並不介意他的抗拒,他有他想做的事,不管楚南接受還是拒絕,都不重要。
“三日後,我會領兵護送你回大蜀,能不能結束叛亂,便要看你如何去做了。”
楚南一怔:“你說什麼?”
“我這麼做,不是爲了你,而是爲了崢嶸,她最想要看到的,就是你繼承王位,蜀國百姓得已安居樂業,若沒有達到這個願望,她的心就無法自由。”東方玄平靜地說道,“所以,她的心願我會幫她達到,我會把她從這個枷鎖裡解放出來,給她真正的自由。”
“你見過崢嶸了?她現在怎麼樣,一切還好嗎?”楚南抓住東方玄的胳膊,急切地問。
“她很好,至少現在很好。”東方玄說道,“冷宮的生活雖然困苦,但不會再有人去傷害她,也不會再有人去逼迫她做任何事。”
楚南無力的垂下手,懊惱地說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爲了我,她不會入宮當妃子……”滿公公已經將崢嶸之所以會突然入宮爲妃的原因告訴了楚南,讓楚南更加覺得自己無能,每次出了事都只能讓崢嶸去犧牲,他不願意再這樣下去。
“如果沒有這件事,我不會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東方玄臉上帶着坦然的笑容。楚南一愣,終於明白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你是說,崢嶸最想要的,就是無拘無束的自由?”
“在你眼裡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堅強睿智,還是不會被任何困難所打倒?”東方玄搖了搖頭,“不,都不是,那不過是她給自己的僞裝,爲了蜀國,爲了你,她只有用最堅強的鎧甲將自己保護起來,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她的弱點。仔細想一想吧,她已經有多久沒有在你面前露出真正的笑顏,那像木蓮一般清澈動人的笑容,你雖忘了,我卻永遠不會忘記。”
楚南怔怔的站在那裡,腦海裡逐漸浮現以前在蜀國皇宮裡的事,那時的崢嶸,還是個無憂無慮的郡主,她有忠勇王的保護,還有楚堯哥哥的陪伴,所以她總是那麼快樂,笑聲總是卻麼動人,眼神也總是那麼明亮。可是自從到了鄭國後,她雖然也會笑,雖然也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是那雙眼睛,總會被憂傷填滿,就連她的笑容,都變成了被春雨拍打的花朵,隱隱透露出淒涼。
他一直覺得,崢嶸想要的是蜀國的太平盛世,所以他努力想要成爲崢嶸所期望的人,卻唯獨忘了,崢嶸對他的期望,是爲了蜀國的百姓,而她真正想要的,卻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明白了……”楚南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容,“我欠她的已經太多太多,現在終於知道該爲她做些什麼。”
“當日我領兵攻打蜀國,是因爲皇命,今日我助你平亂,是因爲她,你若仍想殺我,我不會攔你,但是你要知道,現在除了我之後,沒有人可以幫你。”東方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彷徨已經從楚南臉上消失,他的眼神變得從未有過的清明:“你我之間的恩怨,並非私怨,而是國仇,是蜀國與鄭國之間的深仇,已經發生的事無法再改變,如果你當真能助我救大蜀臣民與水火之中,我自然感激,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就會原諒你當日的所做所爲,將來你若是再領兵攻打大蜀,我也絕計不會手下留情!”
他年紀雖尚輕,卻並非不知輕重緩急之人,戰場之人,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他的恨,不僅僅在東方玄,而在於整個鄭國,而眼下,也只有東方玄肯幫助他。東方玄看着他年輕的臉,眼神裡流露出幾分讚揚:“你的兄長,是個了不起的人,但是將來,你會比他更適合當君主。”
“皇長兄想要的是大蜀國泰民安,我會繼承他的遺志,這不止是爲了蜀國臣民,也是爲了崢嶸。”楚南平靜地說道。
“你且準備一下,三日後,立即起程。”東方玄望向窗外,天色陰沉沉的,似乎即將有一場暴雨,“這一段路程,將會兇險萬分,你我如何能平安回到大蜀,將是最艱難的戰役。”
東方玄離去之後,楚南將所有宮人都召集到殿下,讓滿公公與雅風從庫房取出銀兩,分別分放給他們,並說了自己將要起程回去大蜀的事。這些人雖然都是內務府撥下來的,但到底在宮裡相互倍伴了一年多時間,一時間衆人都是抽抽泣泣,十分不捨,楚南囑咐了兩句,便叫他們都散了。待他們都離開後,木棉撲通一聲在楚南面前跪下,淚水漣漣地說道:“殿下,我們當真要捨得姐姐離去嗎?”
“崢嶸是因爲天煞孤星之事才被關進冷宮,皇上忌諱她,不會再召見她,如此對她來說,反倒是安全的。”楚南耐心地說道,“只要平復了蜀國的叛亂,待本王順利登位,便可以國君的身份修書給皇上,借天煞孤星之名將崢嶸召回大蜀,皇上爲了避開禍端,必然會答應的。”
“可是……可是留姐姐一個人在宮裡,奴婢當真是放心不下呀!”木棉多麼想向楚南請求讓自己留下來,但是她答應過崢嶸,要代替她好好保護楚南,一面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一面又是承諾,木棉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滿公公安慰她道:“木棉,殿下說得不錯,姑娘身份特殊,皇上顧及到兩國情誼,不會加害姑娘,但姑娘的存在對皇上來說又猶如眼中釘,所以只有我們助殿下順利登位,以蜀國的名義書信一封,皇上必然會答應。”
“當真嗎?”木棉眼裡燃起一絲希望。
“自然是的,況且你不要忘了,香伶仍是這宮裡的良媛,殿下已經送了書信給她,讓她對姑娘多加照拂,姑娘不會有事的。”滿公公篤定地說道,“我們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先回到大蜀,如此纔對姑娘最有利。”
木棉抹去眼淚,向着楚南重重叩頭:“殿下,奴婢知道自己哪裡都比不下姐姐,但姐姐有過交待,此行不管如何兇險,奴婢都會拼死保護殿下!”
雅風與羅祥也紛紛跪下,呼道:“奴才等願跟隨殿下,死而後矣!”
楚南看着他們,腦海裡浮現當日離開大蜀時的情形,那時他身邊還有玲瓏、香伶等數人,還有十名貢女,但是現在,便只剩下他們了,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他們對他的忠心。楚南眼裡浮起熱淚,站起來道:“好!我們便一同回去大蜀!”
三日後,接應的馬車停在攬星殿前,六國質子皆前來送行,他們各懷心思,有的擔憂有的嫉恨,臉色各有不同,楚南向他們拱手辭行,唯有侯妍玉和樑子華向他還了禮,其餘人皆是面色冷漠,事無關已。滿公公、木棉、雅風陪着楚南同坐一輛馬車,駕車之人是羅祥與一名由東方玄派來的親信侍衛,馬車後跟隨着數十名侍衛,浩浩蕩蕩駛出西門華。
宮門外的空地上,整整齊齊站着東方玄所點的兵將,每一個都是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人,站如青松,面色冷峻。東方玄身穿戰甲,騎在高頭駿馬之上,看到馬車緩緩駛出宮門後,向軍務官點頭示意,軍務官吹響出征的號角,那宏亮的聲音響徹左京上空,軍隊井然有序的逐一離開。
楚南掀開簾子向外望去,華麗的皇宮已漸漸被拋在身後,那高聳的城牆,和隱隱露出來的歇山頂,都成了他眼中的一幅剪影。他想起這一年時間裡在皇宮裡經歷的種種事情,眸光漸漸變得銳利,低低地說道:“崢嶸,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等我!”
軍隊在百姓的兩道歡送之下出了左京城門,城牆上面,東方鴛靜靜注視着馬車及東方玄,嘴角微勾,眼神裡殺機迸現。只要他們離開左京,東方鴛就不需要再顧及什麼,楚南也罷,東方玄也罷,他都要讓他們有去無回!
東方玄回過頭,隱隱約約看到遠處城牆上有一道人影消失,他眉頭一皺,露出一絲冷笑。
他曾經無數次領兵,每一次都是因爲皇命,而這一次,他是爲了生命是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年幼的時候,他沒有能力保護母妃,使得她受奸人所害,含恨而終,現在他會用一切去保護崢嶸,哪怕用整個天下去交換,他也不會再放過東方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