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風塵滾滾,放眼望去,盡是陰沉得沒有一絲活泛氣息的沙漠。
在祁震眼前的正是傳聞中的積沙死海,至此,就已經算是西野之域的界限。
在火紋城邦之中,祁震又多停留了大半年,一開始他只是打算稍微指點烏戈一下,等得他突破御物境界之後便離開,但是沒想到烏戈自守真氣,竟然將這個過程拖到了半年之後。
祁震這才明白,烏戈其實是不希望祁震離開,這種傳法師徒之間的感情,祁震這算是從另一個角度感覺到了。
縱然如今祁震的修爲早已驚世駭俗,但心中一直遺憾不能長守溯光真人座下,如今烏戈拖住祁震,何嘗不是同樣想法。
如此一來,烏戈倒是留下了極好的基礎,只不過時機到了,境界的突破也並非烏戈自己能夠控制得了,在突破了御物境界之後,祁震還是決定動身繼續西行。
師徒二人暫時離開了火紋城邦,向西將近三百里,此地已經完全荒無人煙,甚至連地下暗河都接近枯竭,烏戈一送再送,就這樣送到了積沙死海的邊界上了。
理論上來說,積沙死海和西野之域都是大片沙漠的地界,兩者並無明顯區分,但是有一座阿蘭巨峰突兀在沙漠之上,這就是被公認西野之域的西方界限。城邦流放犯人,就是送到此處,將其向西驅逐。
然而實際上,祁震在阿蘭巨峰之下的岩石上,感應到了大量乾涸殘餘的血跡,早已變成一灘灘烏黑的印跡,看來那些要被流放的犯人,大多數是在此地被處決。
“老師,再往前就是積沙死海了。”烏戈神情有些低落,大半年跟隨祁震修煉,他早已不是那個在燒金谷催動穢氣殺戮無辜平民的那個穢天教傳人,作爲西野中人,烏戈面容稍瘦、神情文弱,但目光精華內斂而溫潤,如果是在中州,也當屬一時俊秀英才,更添異域風格。
“確實難得,世間生息沉寂如斯的境域,尋常人就算食水充足踏進此地,恐怕也會被四面八方的空無給壓迫得神智失常。”祁震看着積沙死海說道。
烏戈看得出祁震去意已決,只好開口拖延道:“老師,積沙死海爲什麼會吸引你呢?”
祁震說道:“我有一位仙道中的前輩高人,兩千多年前西行,我欲證之道,在他那裡能夠獲得一些解答。”
“是怎樣的高人,能夠深入積沙死海?”烏戈驚訝問道。
祁震淡淡說道:“在遠古之時、洪荒散於諸野,人道大昌之初,三位聖人開創仙道、引渡世人,他們是我想要了解的對象,也是希望向其求問的先行者。爲師如今的修爲,在他們眼裡恐怕算不上什麼,你這就明白了吧?”
“過去聽老師講述,煉神境已經是玄奧無窮,煉虛境到底是怎樣的一重境界?弟子實在無法明瞭。”如今的烏戈,也對仙道修煉的境界次第十分了解。
“爲師略有領會,但是也沒法對你說
。”祁震說道:“或許能得煉虛之名,就不是用語言能夠描述的吧,你離此境界甚遠,如今無需惦記太多,專心修好眼前。”
“那老師……您路上小心。”烏戈最後跪伏在地,語氣恭敬。
祁震拍了拍烏戈的後腦,感覺自己此舉顯得有些老氣,微微一笑,說道:“爲師去也。”
倏然風起,祁震自阿蘭巨峰下飄蕩遠去,很快就只剩下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
積沙死海有多大?沒有人知道,中州仙道對西野之域的描述本來就少,大多都是靠當年潛伏在西野之域偵查魔道餘孽的精英會成員回報得知,而積沙死海也只是一個閃爍而過的名詞。
和西野之域陽光毒辣、黃沙熱氣蒸騰不一樣,積沙死海是漫天遍野灰濛濛的顏色,即便有陽光從天上照落,也不是明媚的光亮,而是一層略顯白亮的死寂色彩。
祁震刻意沒有從高空飛過,而是在地面快速的掠過。積沙死海普遍地形起伏不大,而且地面也不是西野之域那般輕細的沙礫。
其實從月樓城邦一路向西,祁震就發現,沙漠中的沙礫開始逐漸變得粗糙,而且石灘戈壁也越發頻繁出現,到了積沙死海,則是連綿大片的石灘。
之所以叫積沙死海,那是因爲阿蘭巨峰附近可見,遠方還是沙漠爲主,但是西野中人估計怎麼也不會知道,再往西千里之外,就只剩下灰石山巒起伏,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的確是什麼都沒有,祁震甚至覺得,明明地勢起伏並不顯著,也並非身處巍峨高峰之上,空氣竟然也會變得稀薄,如此一來,連風都沒有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處於靜止之中。
較之中州,此地夜晚星空會更加明顯和耀眼,沒有一絲烏雲遮眼,看似清淨澄澈,但這種空無一物的怪異,若非有元神穩定,恐怕一般修士都承受不住。
而且積沙死海的天地靈氣也更加淡薄,因爲此地沒有世間屬性的激盪演變,縱然靈氣非有質之物,但空無的地界,靈氣的波動起伏也一樣貧弱。
祁震非常疑惑,因爲在元神的推演之中,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會有這樣的古怪的存在。在他看來,浩土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整體,其中氣脈水流循環不息、滋養萬物,日月交替、四季循環,才能夠維持住整個浩土無數生機的繁衍。
即便是三千多年前天魔掠世,也只能摧殘地表生靈,只要玄天山脈百里異境重新打開,衆多高人再造山河草木,幾百年間,幾乎徹底化爲廢土的中州一樣重新生機繁茂。
祁震甚至認爲,天魔之所以每隔三千年降臨浩土,正是看準了浩土本身能夠不斷繁育生機的強大韌性,所以每次降臨,勢頭一次比一次大。
依靠祁震對天魔的瞭解和多番推演之後,加上玄天宗古籍和前人的猜測,其實天魔生存的環境也應該是十分惡劣,至於所謂的“惡劣”是怎樣的環境,無人得知,但祁震如今卻能夠猜出一二了。
真正難以生存的環境,是一切賴以生存的事物都沒有,就好比眼前這片積沙死海,空氣中、地底下,一絲水分都沒有,空氣稀薄、毫無風動,夜晚氣溫也低得離奇,陽光照射之下卻是焦熱難耐。
其實天魔的存在有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他們所吞噬的生機到底去往何方?不管被吞噬的生機以怎樣的形態存在,總歸不會憑空消失,而看天魔的舉動,顯然也是針對浩土,甚至伴隨每一次降臨災禍的擴大,他們的目標也越發明確,甚至是衝着玄天宗而來
玄天宗作爲天下仙道宗門魁首、又是萬法宗源,肯定掌握着某種祁震尚不瞭解的巨大秘密,這個秘密甚至是關乎整個浩土的安危和延續。
至於這個秘密,這個世界上恐怕除了玄天三聖,不會有太多人知曉。因爲在祁震瞭解的歷史當中,缺少了一段極其重要的部分。
近三千多年來,玄天宗立世,有史記載,自然談不上不了解。上古紀元之末,乃是霸仙老人存世歲月,祁震依舊能夠了解當時中州情形。然而在之前那次定境中的經歷,乃是遠古紀元向上古紀元邁進的世間,整個中州、都缺少了關於上古紀元的認識。
如今剩下的,都是些隻言片語的傳言,明明當時四方異獸與建木雲鬆紛紛殞落,那段時間的人類文明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轉折?玄天宗又是在上古紀元的什麼時期出現?這一切都成爲了歷史的空白。
尤其是在定境中的那段經歷,讓祁震有一個非常深刻的疑惑,那就是本應在中州部分區域浮現的朝代興替,怎麼到了上古紀元末期都陡然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
對比起西野之域、苗疆王室,可見王室朝代其實是人類文明自我選擇的一條道路,爲何如今的中州是仙道宗門林立的態勢。
固然玄天宗作爲仙道宗門魁首、也是自天魔掠世以來重整山河的領導者,但玄天宗卻不是中州萬民的統治者,無爲之道,在玄天宗手裡運用得十分完善。
所以當初自鬼方廢墟化作大羅洞天之後,仙道七宗變成爲三極五峰,祁震並不感覺到驚訝,至於萬寶閣和光明道能夠挑戰玄天宗的言辭,祁震更是不屑,如今看來,想法更加堅定。
玄天宗這三千多年的沉澱與積累,以及在仙道之中無數次嘗試,都保持着其勃發向上的姿態,衆多仙道宗門其存在的形勢、修煉的功法、煉丹煉器之法,玄天宗的歷史上幾乎都有過相近例子,玄天宗能夠成爲萬法宗源,並不僅僅是因爲玄天宗前人確實有過指點各路宗門祖師的情況,而是其所修所求所證,都走在所有宗門之前,是世間仙道的典範。
如果說真正有一絲“創舉”的,恐怕就是光明道,然而有過那段定境中的經歷,擎燈開創的光明道,似乎也不是那麼的新鮮。
積沙死海之上,祁震飛掠足足十餘日,放眼之處,竟然無一絲生氣,起伏連綿不斷的灰石山巒,讓人看得心煩意燥,即便是祁震這般境界,也會覺得一陣元神浮動。
冥冥中,祁震心有所感、神氣散於無盡空間,彷彿鼓盪着周圍空間,吟誦道:
“萬物空無唯獨我,一念並起掩洪荒。甕囿鎖心窺天道,窮守霸道反輕羅。”
一步一字、一句千里,虛空定力曲折之下,空間竟然發生了恐怖變化,一陣又一陣的黑幕出現在祁震周身,在最後一字說出剎那,祁震身形竟然沒入混沌黑幕之中,驟然消失在積沙死海之中。
在無數光影流淌消逝之中,祁震無感無思無念無覺,萬物皆無、卻又迴歸本源,猛地一縮,光華消散,雙腳踏地,眼前非是無垠灰山、卻是一片大海。
而在海崖邊上,一個白髮披散的背影,端坐面海,彷彿融於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