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子打來電話的時候,五月還沒起牀,聽見手機響,頗覺煩躁,拿起手機一看,竟然是彩子,她一般不會這個時間點打來電話,肯定是有什麼事情,所以連忙接起來:“彩子姐,怎麼了?有事嗎?”
彩子雖然嫁過日本人,也在日本生活多年,但卻沒有日本人開口先問好打招呼的習慣,她從不浪費時間和人家說那些無用的,第一句話就直奔主題:“現在哪裡?老家還是上海?”
五月說:“我這月有幾門功課要考,沒有回家,現在每天在宿舍看書。”
彩子似乎猶豫了一下:“有個忙想請你幫一下,一天時間能抽出來嗎。”
彩子的忙無非是哪裡短缺人手,叫她幫忙去跑下場子,做個兼職翻譯或禮儀小姐之類的。她既然開口,別說這種兼職工作,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五月也願意爲她去做。正好七月和同學去結伴去杭州旅遊去了,要到七號晚上纔回來,家裡了無牽掛,當下就滿口答應下來:“沒問題,哪一天?地點哪裡?什麼行業,有什麼要求?我好提前網上查下資料,做做準備工作。”
“是新開的家政服務公司的事情,最近生意不錯,競爭對手眼紅,高價挖走我兩個家政人員。兩個人毫無預兆地突然辭職走人,害得我措手不及。已經打電話叫幾個放假回老家的阿姨抓緊回上海,其他能調動的人都調動了,連辦公室裡的助手也都被派出去幹活了,但還有兩家客戶那裡明天派不出人手。”彩子三言兩語說清原委,最後說,“現在還差一個人,所以打電話給你了。”
五月雖然是苦出身,端盤子抹桌子的服務員也做了幾年,卻終究不是聖母瑪利亞,對於保姆阿姨這樣的工作心裡多少還是有點牴觸。在她印象裡面,只有那些沒有任何技能,也沒有什麼選擇的中老年婦女們纔會選擇這個工作。她以前走投無路時都不願意投身這一行,去人家做保姆小阿姨,但彩子的這個忙又不能不幫,心裡暗暗叫苦,小心問:“可是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哎,我也可以嗎?”
彩子說:“方便的話過來一趟,見面詳談。”
當天就跑到黃金城道彩子的公司裡,彩子正在電話裡和人吵架,見她來,把話筒一丟,親自動手給她泡茶上來:“辦公室裡的人都被我打發出去幹活去了,現在正在網上發佈招聘廣告呢,但長假期間本來就不好招人,懂外語、高素質的家政人員更不好找,你幫我頂明天一天,等後天幾個請假回老家的阿姨回來後,我這裡就有辦法了。”
五月端着茶,頗有些忐忑:“我來前查過資料,好像涉外家政人員要培訓上崗,還有其他很多注意事項,我能行嗎?”
“的確,除了基本的外語以外,煮飯插花,社交禮儀,作爲涉外家政人員都是要懂一點的。”彩子點上一支菸,“但這些其實都不是問題,你最大的問題是要克服心裡對這一行業的偏見,不要認爲做家政阿姨的工作就低人一等。”
五月連忙擺手,爲自己辯解:“哪有,不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來就是服務員出身。”
彩子說:“沒有反而不正常了。知道我去日本留學最初那幾年做過什麼工作嗎?工廠食堂裡洗過碗,大馬路上發過傳單,商場裡做過洗手間的清潔工。那個時候覺得便利店裡的收銀員已經是很上檔次的工作了。關關有沒有和你提起過他早年在日本的留學生活?別看他現在人五人六的,到哪裡人家都是老師老師的稱呼,當初在日本的時候,他吃的苦只有更多。那時在工廠裡,我洗碗,他打飯。苦透苦透。”
五月聽得肅然起敬,連忙坐直身體:“彩子姐,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了。”
彩子點頭,繼續說道:“我在上海的時候,也是父母寵到大的,長到二十歲的時候連自己的衣服都沒有洗過一件,剛去日本,一上來就去工廠食堂裡給人洗碗,心裡那個落差……反正我是白天哭夜裡哭,但最終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可以這麼說,沒有那個時候的我,就沒有今天的我。所以,聽你彩子姐的話,不要輕視任何一份工作,姿態放高一點,ok?”
五月被她說教一通,不由得心悅誠服。轉眼卻又想起一件事情,對着手指,爲難說:“彩子姐,你的客戶大都是日本人,萬一遇見我從前餐廳的那些客人……感覺會很尷尬……”
彩子開始查閱資料,說:“明天有兩戶人家,上午一家印度人,三個小時;下午一家日本人,四個小時,這家和我們公司聯繫的一直是個中國人,應該不要緊。兩家都在一個小區裡,正好省得你多跑路。”安撫似的拍了拍五月手背,說,“放心吧,國慶長假,日本人都回國去了,留在上海的畢竟少數,假期也沒結束,回國去的那些人不會那麼快回來……而且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哪裡那麼巧就叫你遇到你認識的那些人了?”
五月一想,的確如此,難得一個長假,不回日本度假的日本人寥寥無幾,最主要的是津九的幾個日本人也統統回去了,只要不遇上公司的同事就沒什麼大問題。
“不過,”彩子又說,“就算遇到也沒什麼尷尬的,大大方方打個招呼就是了。剛剛我怎麼和你說來着?”
“姿態放高一點。”
“對。”彩子滿意點頭,“你只要記住這句話: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你幫彩子姐,彩子姐拎得清,心裡都有數。七個小時,一千四,怎麼樣?”
“這樣不好。”五月連忙擺手拒絕,“雖然是涉外家政人員,但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工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開到這麼高。”
“這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彩子姐這次非但不賺錢,反而要倒貼錢給你。知道爲什麼?一方面彩子姐要保住藤川家政公司的招牌,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喜歡你這樣拿得起放得下的小姑娘,而且本來就是節假日,薪酬自然也要上去。”
五月被彩子灌輸了一頓心靈雞湯,渾身跟打了雞血似的充滿幹勁,很想現在就衝到人家家裡去收拾打掃,以證明自己是和彩子一樣是個吃得起苦、能做大事的人。不願再耽誤一點點時間,趕緊向彩子要了一份簡易培訓資料和家政人員注意事項,跑回家研究去了。
第二天,十月六號,長假倒數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乘地鐵轉公交車,趕在上午九點前,跑到客戶所在的小區上崗去了。
小區在古北中心地帶,較爲高檔,名叫柏庭國際公寓,早在前幾年房價還沒那麼瘋狂時,這裡就已經突破十萬一平了,看附近房產中介擺出來的廣告,再小的房型,租金都沒有低於一萬五的。能負擔得起這個租金的,大都是外國人,這些人多爲知名外企裡的高管,當然也有各地的富商名流,小三二奶。小區周圍都是各種高端配套設施,韓國人開的小酒館啦,日本人開的超市啦,美國人開的醫院啦。附近小馬路上走一圈,各種膚色、操各種語言的人都有。
五月經過一家房產中介門口時,不過往廣告牌多看了一眼,就有一個身穿廉價西裝的黑人小哥揚聲招呼:“一拉嚇一馬塞——”嘖,歡迎光臨說得還挺流利。
五月看他一張黑鍋底似的臉膛,不覺失笑,扭頭和他說了一句:“空你七哇。”然後快步走了。
大概再難的日語就不會說了,黑人小哥跳出來,這次操一口熟練漢語在她後面叫喚:“這位客人請留步,聽我慢慢和你說:世上好房千千萬,咱要不爽天天換——”
五月噗嗤一樂,趕緊跑了。到達小區門口時,彩子的助手已經等在等着她了,看見她,開口第一句就是:“今天妝有點淡,脣彩換個精神點的,咱們今天雖然做的是保潔工作,但也不能太隨意——”
五月和她打過交道,知道她這個人,沒等她話說完就已經摸出脣彩來塗了。助手頗爲滿意,當下住了口,領她在門衛處登記,因爲自己也有任務在身,叮囑她幾句話,和她交接好,匆匆轉身走了。
九點鐘,五月按照地址找到第一戶人家,這戶人家的主人是印度駐上海大使館的一個公職人員,在上海已經生活兩三年了,據說家裡人大都會說中文,溝通不成問題。
五月按門鈴,一個棕色皮膚的捲髮印度小女孩出來應門,房門才一打開,一股濃郁的咖喱味撲面而來。五月站在門口,辣得打了兩個噴嚏,然後自報家門,說明自己是藤川涉外家政公司派來的臨時家政人員。小女孩說:“知道,我媽媽已經告訴我了,你進來吧。”
五月這才換了拖鞋,跟着小女孩進去。
這家人家的房間佈局就是簡單的三房兩廳,卻被裝飾得極具異域風情,到處都是五彩繽紛的裝飾品,廳裡還有個大大的神龕,供着一尊金光閃閃的神像。五月看着滿屋子的大紅大綠,鼻子嗅着純正不摻假的濃郁咖喱味,再望望眼前的印度小女孩,有一剎那,都感覺自己是不是穿越到印度去了。
晉-江-獨-家
作者有話要說: 事情永遠會朝你想象不到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