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盜老四呆了一呆,身形晃了一晃, 鮮血從口鼻處慢慢流了出來。殺他的, 自然是鳳樓了。
鳳樓腿被砍了一刀, 傷不太重。強盜頭子的腿骨卻是被他自己的馬給生生壓斷, 以致無法行走。砍傷鳳樓後,他行動不便,只能拖着一條斷腿與鳳樓打鬥,不過片刻工夫,一把大砍刀被鳳樓踢飛, 他眼看不敵,忙拖着腿往手下身後跳,被他手下嘍囉拼死護住了。
那邊月喚等人尖叫呼救, 鳳樓無心戀戰, 飛身跑回馬車處,一刀結果了強盜老四, 抽出大砍刀,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跡,再飛起一腳, 將他屍身踢進溝渠, 把月喚從馬車裡拽出來,指着另兩輛馬車道:“老範受傷, 不能駕車,你們幾個去那兩輛裡坐着,叫老於老王只管駕車往回跑, 去客再來裡等我回去。”
月喚問道:“我們走了,你怎麼辦?”
鳳樓道:“我料理了這些人,再去與你匯合。”
強盜頭子腿斷,強盜老四被殺,餘下的數名強盜本已心怯,忽然瞥見馬車上下來一個小娘們,下來兩個小娘們,下來三個小娘們。
馬車上共下來三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們,仔細一看,不對,還有一個醜的,兩美一醜。
兩個美的裡頭,爲首的那個年約十七八,美到什麼地步呢,美到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強盜見了都要癡呆。
強盜們看到馬車上下來的小娘們,紛紛直了眼,同時士氣大增,嗷嗷怪叫起來,水生雞鳴並兩個家丁漸落下風,眼看便要抵擋不住。
一個強盜忙裡偷閒大聲吆喝:“小乖乖,等着我,我這便來領你回家去,今後跟着爺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炕睡覺,快活得很哪——”
鳳樓額上青筋亂跳,月喚卻拉住他,不放他走:“你若料理不了呢?”
鳳樓急躁,喝道:“我不用你管,你只管帶人往回跑!我若回不去,你便僱人送你回京城找二哥去!”
月喚道:“你手上匕首給我。”
鳳樓當她要去防身,便將匕首反拿,把匕首的把手遞到她手上。月喚接了匕首,回頭吩咐四春道:“你扶着靜好過去,跑到客再來客棧裡等着,我與五爺過後去找你們。”
她語調平靜,眼神明銳,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四春跟她久了,知她性子,對她一向不敢違拗,此刻卻來了傻勁,推了一把靜好,說道:“靜好姐姐,你自己過去吧,我要留下和姨娘在一起。”
靜好兩股站站,嘴硬道:“你們不走,我也不走!”
月喚一巴掌拍到四春頭上:“知道你心裡有我,快些過去,再敢囉嗦一句,看我不耳刮子伺候!”
四春不敢多話,扶着靜好,哭哭啼啼的奔向馬車去了。
鳳樓拎起大砍刀,一刀背拍在月喚屁股上,喝道:“你說別人,自己留下來做什麼?還不快走!怎麼,連我的話也不敢聽了麼!”
月喚說道:“他們快要抵擋不住了,五爺快去幫他們。”
鳳樓咬牙:“傻娘們兒!這裡不是你逞強的地方,你在,只會使我分心!”
月喚攥着匕首,望着他的眼睛,說道:“五爺不必管我,你只管去與他們打,我在這裡等你。你若能夠打退他們,咱們便一同回嘉興城的家裡去。如若敗了,被他們害了,我便用這匕首自盡,咱們死在一起。”
“傻娘們兒,誰要同你死在一處,滾過去!”
“別說了,我不滾。”
“給我過去!”
“不去。”
那邊形勢緊急,鳳樓不敢再耽擱下去,提刀往她身上又是一拍,惡形惡狀地瞪她一眼,飛身而去。水生雞鳴等人敗象已露,只能勉力支撐,突然見鳳樓加入,精神不由得爲之一振。衆人正自奮力抵擋,聽得鳳樓大喊道:“好小子們,吃奶的力氣都給我使出來!將這幾個小毛賊收拾了,回去每人賞五百銀子!煎藥銀兩另算!”
鳳樓許以銀兩,水生雞鳴等人心下大喜,力氣陡增,重又振奮起來,赤紅着雙眼,與衆強盜們鬥到了一處。
因傷者的慘叫哀嚎聲太過滲人,不時就有一條條的胳膊腿兒與身體分家,四處亂飛。遠處的月喚兩條腿發軟,不敢看,也不敢聽,攥着匕首,重又鑽回到適才的馬車裡去了。約莫過了盞茶時分,喊打喊殺聲漸息,又過了一時,聽得有“撲通、撲通”一陣水響,其後,便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一羣人往這邊走了過來。
月喚緊緊攥着匕首,下了馬車,對着迎面而來一身血污的鳳樓,微微笑了一笑,輕聲道:“回、回來了?”適才還好好的,這時上下兩排牙齒竟打起戰來,聲音也抖得厲害。
終於料理了一幫子強盜的鳳樓卻是一臉怒氣,拖着傷腿過來,手上大砍刀往溝渠裡一丟,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斥責道:“鍾月喚,你總是這樣不聽話,可是找死?!”黑着臉訓了幾句,她總是低着頭不做聲,他又喝道,“匕首拿來!”
她把匕首還回去,鳳樓兩指夾住匕首,一下子沒能抽出來,再抽,還是沒抽出來,嘆口氣,終於放低了嗓音,柔聲道:“不用怕了。”將她的手拉過來,把她業已僵硬的手指從匕首的把手上一根一根地掰開來。她把頭抵到他胸膛上去,低聲抽泣了出來。
鳳樓替她揉搓手指活血,一邊與她說道:“下回可不許再這麼倔了。”
她垂下頭去,半晌,輕聲問道:“人都被你打退了麼?”
鳳樓呲牙一樂:“嗯,人都打退了。”
她又問:“適才丟的又是什麼?”
鳳樓鼻子裡笑了一聲:“地上掉落的,都撿起來丟了。”刀劍,胳膊腿兒,還有幾具屍體。
月喚道:“那便好,明天咱們去報官,請官府來捉拿他們便是。”
鳳樓不禁又笑了一聲,把她的手放下來,道:“走吧。”擡腳走了兩步,回頭一看,她還站在原地不動。鳳樓問道,“怎麼了?”
她哭唧唧道:“五爺,我的腿也動不了了!”
鳳樓退回來,將她一把抄起,拖着傷腿走了兩步,傷雖不重,血卻流個不停,此刻一吃力,更加痛疼起來,呲着牙,不住地倒吸涼氣,忍不住又說了一聲:“小娘們兒還挺重。”
半夜十分,鳳樓等人重新回到客再來客棧,一場暴雨便從天而降。雞鳴叫道:“好險!若再遲些,咱們便要淋成落湯雞了。”
水生就着雨水洗臉擦頭,道:“爽快!爽快!”
鳳樓以手加額,望向來時方向,嘿嘿笑道:“這場雨來得及時,天助我也。”言罷,翻身下馬,將月喚從馬上抱下來,繮繩丟與水生,跛着腿,往客棧裡去了。
深夜,月喚親自與鳳樓擦身上藥,包紮傷口,服侍他上牀後,把他明早要穿的衣衫都理出來,放到牀頭去,又找出他身上破得不甚厲害的衣衫,找來針線,在燈下縫了起來。鳳樓道:“丟了便是,縫它作甚?”
月喚道:“不是給你縫的,我明早拿去送給人家。我看好多逃荒來的窮人擠在草棚裡,大寒天的,身上卻連棉衣都沒有,可憐見的。”
她在燈下坐着,鳳樓在牀上躺着,二人一坐一躺,相對無言。許久,鳳樓忽然伸手撫她頭髮,拇指摩挲她的臉頰,又舊話重提起來:“下次再敢這樣犯倔,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月喚悶悶應了一聲,問道:“怎麼個不客氣法?”
鳳樓道:“下次再犯,我便要家法伺候了。”
月喚幽怨地斜睇他一眼,手上衣衫往牀頭一丟,起身便走,鳳樓喝道:“回來!”
她原地站了一站,終於還是一步步的退了回來。鳳樓點頭:“這纔像話。”拍拍牀沿,“坐下。”
月喚才一坐下,即被他猛地撲倒,他翻身而上,將她裹在身下,攥住她的兩根手腕腕,苦惱道:“妹妹,你爲什麼這樣任性,總是不聽我的話,總是要使我難過,爲什麼,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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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家表姨對着一堆崇明土產發起了愁,東西都是好的,正宗崇明土物,扔了可惜,卻又不能吃,不給人家看病,吃人家的東西算什麼,更不用提,還是蘭妃那死丫頭帶來的人。
表姨發了一會兒愁,乾脆回房間看電視去了,電視看累了,往牀上一歪,兩個小時的小覺眯好,時間到了中午,差不多該起來做中飯了。爬起來一看,老爺子正在廚房間放水洗菜,過去一瞧,洗的是馬蘭頭。
老爺子喜滋滋道:“中午有馬蘭頭拌香乾吃了,家裡黃酒沒有了,等會去買瓶回來……這個馬蘭頭老贊額,是野物,我一聞味道就知道,小辰光,我和阿姐天天去田頭挖的……”
“野物,野物,天天就曉得野物!”表姨沒好氣道,“菜是哪裡來的知道嗎?是蘭妃那個死丫頭叫人送來的!”
老爺子一驚:“不是你買的嗎?蘭妃又是誰?”
“唉,記性也不行了,真是!”表姨扯開嗓門說,“蘭妃不就是嬢嬢——你阿姐的外孫女麼,忘記啦?”
老爺子把洗菜筐往水槽裡一丟,說:“那是不能吃,拿去丟了!”
“得,丟就丟。”老爺子一聲令下,表姨拎上東西出門去丟。門一開,腳一邁,差點踩到一個人。門外地上,坐着個人,是送東西來的小姑娘。小姑娘背靠着門睡着了,嘴巴半張着,帆布包抱在懷裡,包上攤了兩本書,上面一本是《初級會計實務》。
表姨門一拉開,小姑娘失去倚靠,差點兒躺倒在地板上,也就醒了。表姨連拍心口,口中連連說:“作孽作孽!”不知道是說坐在她家門口睡着的小姑娘,還是說被小姑娘嚇了一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