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大殿。
柳清明跪在地上,迷惑的眼神望着崑崙上仙。北川無憶站在旁邊,身後揹着雕刻着繁複花紋的未世琴。
崑崙上仙嘆口氣:“你到底還是找到她了。”
“師父,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您爲何取走愫君的聲音?”柳清明問。
崑崙上仙沒有正面回答,擡眼掃視大殿一角,猶豫一下:“清明,你可知太古有訓,縱橫天地,諸事皆有緣法,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仙魔註定殊途,古往今來多少不信天命的仙人,爲此丟了性命,甚至落得魂飛魄散的悲慘下場。你已爲上仙,這些東西難道至今看不透嗎?何苦爲了一個魔族女子,賠上一身修爲。”
柳清明沒有說話,可這件事又何須師父提醒,早在兩千年前,他就知道就算沒有種族之別,他們也不能在一起。這就是命,從雙親亡故的那一晚,他就認了。他現在不過是想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他不能讓愫君白白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即使之後,她選擇跟那個弄玉公子走,即使他嫉妒到恨不得殺了弄玉公子,即使他要默默地祝福他們。
一直沉默不語的無憶上前,對崑崙上仙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上仙,無憶雖肉眼凡胎,卻也想斗膽說一句,上仙何以認爲魂飛魄散便是悲慘的結局?有言道,朝知情深,夕死可矣。情之所至,心之所向,無懼無怖,無怨無悔,沒有真正體會過情之癲狂,又如何知過往平淡?情到深處,雖死無悔,又管什麼仙魔界限?何況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六界之中的每一個生靈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便也屬於道的一種,又爲何不能逆天改命?”
藍衣飛揚,是不卑不亢。
一段話說得崑崙上仙愣了愣,繼而冷笑:“哈,雲華上仙的徒弟果然不同凡響,只不過,這番狂妄之言,若是在你師父面前,在天帝面前,你卻還敢不敢說?”
無憶笑:“自是半字不改。”
柳清明被無憶一番話震住,他的聲音裡似含有一種令人信服,震懾人心的力量。柳清明彷彿看到昔日的自己,曾經何時,他也這般不信天命,只是,來路滄桑,他早已丟失了最初的本心與勇氣。
柳清明擡眸,正視崑崙上仙:“師父,請把愫君的聲音交給徒兒。”那聲音裡分明多了幾分堅定。
崑崙上仙又嘆口氣:“清明,你可想好了,你接下來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或許都會讓你生生世世後悔!”
柳清明站起身,緊了緊手中散魂劍,說:“心之所往,無怨無悔。”
崑崙上仙再不說什麼,揮手憑空召出一隻琉璃瓶,裡面躺着一團金色的光球。
柳清明接過,轉身離開大殿。
崑崙上仙望着徒兒離去的背影,眼中露出悲哀的神色,他嘆口氣,只見大殿某個角落緩緩步出兩個人影,緊隨柳清明與無憶朝囚獸島方向飛去。
“轟”得一聲巨響,猶如地牛翻身般,海底牢獄地動山搖。
洛芊顏被弄玉公子施了定身法,直愣愣杵在那兒,看着弄玉公子獨自走進海底牢獄的火溶洞。
傳說,火溶洞裡關着一隻法力巨大的魔獸,他的一聲吼,就能讓魔獄天翻地覆,海水倒灌,人們甚至要定期向裡面奉送祭品,以平息魔獸的憤怒。不過,這個規矩自弄玉公子出現後,就廢除了。人們都說,那隻魔獸恐怕是被弄玉公子馴服了。
然而,真相是什麼,誰都說不清。
洞內路線複雜,弄玉公子卻輕車熟路,徑直走到山洞深處。
並沒有傳說中兇殘猙獰的魔獸。
紫衣少年在洞低停住腳。再往前是火熱滾燙的岩漿火坑,半空六條栓魔金鍊縱橫交錯,死死束縛住火坑中央岩石柱上的人影。
弄玉公子對那人道一聲:“義父,您找我。”
人影聞聲,緩緩擡頭,一雙與紫衣少年一般無二的火紅色眸子,深邃而滄桑,是經歷過生離死別的淡然與絕望。
那人身材雄壯高大,聲音卻喑啞無力,似散盡了修爲般,氣息低緩:“他來了。”
紫衣少年一驚:“你是說他?”
那人沒有說話,表示默認。
弄玉公子眼中似閃過一絲憤恨,暗暗握緊手中的玉笛。
兩人沉默,各自懷有心事。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道:“先不說那人,倒是你,打算怎麼辦,殺了柳清明麼?”
弄玉公子垂着頭,沒有回答。
那人嘆口氣,道:“你真的下得了手嗎?你和柳清明之間終究有割不斷的血脈相連,他終究是你的父親。”
弄玉公子聞言,手中玉笛霍然一震,身後岩石受到巨大的氣力衝擊,寸寸剝落。
他吼道:“那又怎麼樣,這麼多年,他找過我娘嗎?當年娘被崑崙上仙帶離囚獸島時,強行放出封印中的魔獸,留下線索,柳清明只要去囚獸島,就能從魔獸口中得知我孃的下落。可這麼多年,他竟一直以爲我娘死了,昨天又莫名其妙說跟別的男人跑了,可見他根本沒有去過囚獸島,根本沒把我娘放在心上,根本沒有信任過她!”
火紅的瞳仁殺氣盡顯。
那人臉上顯現出惋惜而憐憫的神情,擡眼望着虛空中某個點,目光溫柔如慈父:“若當年,我的孩兒有幸不死,也該有柳清明這麼大了,不知道會不會怪我呢?”
“義父。”弄玉公子輕聲喚道。
他知道義父曾經縱橫六界,劍斬九天諸神,做事果斷決絕,幾乎從未有過後悔的事,卻唯獨對自己的孩兒始終心存愧疚。
弄玉公子不敢再打擾義父,轉身,準備悄悄離開。
“弄玉。”那人叫住他。
紫衣少年回過身來。
那人道:“弄玉,就算柳清明真的負了你娘,你也要記住,這世間不論任何種族,沒有哪個父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弄玉公子不再說話,轉身離開。
那人望着紫衣少年的背影,忽然覺着,自己作爲父親,是不是太自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