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7

寂靜的黑夜中忽然響起叩門聲, 華韶猛的睜開眼睛,外面的叩門聲還在繼續,他從牀上坐起來, 走過去開門。

門外露出一道頎長的身影, 在百里無傷的身後是一彎冰寒的殘月。

華韶詫異:“百里莊主?”

“華韶, 我有話和你說。”百里無傷道。

百里無傷鄭重的語氣讓華韶怔了怔, 他側身讓開, 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莊主請進。”

百里無傷進屋,華韶跟在他後面,在他對面坐下, 努力的回想着晚上的事。他記得自己喝了郝藍師姐的茶後就沉沉的睡了過去,不該這樣的, 他那時明明很清醒, 怎麼說睡着就睡着了, 難道是郝藍師姐……

“華公子?”百里無傷出聲打斷他的沉思,對於他的走神並未露出不悅, 只淡淡問了一句,“怎麼了?”

“沒、沒事。”華韶擡眸,“莊主說有話和華韶說,不知莊主想說什麼?”

百里無傷沉默片刻,道:“不知華公子是否記得當日在客棧中神樂毀諾之事?”

“毀諾?莊主指的是?”

“也許他對你並未做出承諾, 只是剛開始他的態度確實表明了若雪歌不願跟我走, 他不介意干涉百里山莊的捉拿。你可知爲何他後來又突然變了態度任我強行帶走雪歌?”

華韶一怔, 漸漸回想起當日之事。

那日百里無傷帶人圍了客棧, 確實是想用武力帶走南雪歌, 他擔心百里神樂會放任不管,不顧心中害怕, 悄悄拉他的衣角求他幫助南雪歌。

令他意外的是百里神樂真的表明了若南雪歌不願意,絕對不會放任不管,只是後來百里無傷邀請他談話直至深夜,華韶醒來後卻發現南雪歌已經被百里無傷帶走。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百里神樂忽然改變了決定,雖然心裡怨他,面上終究是不敢表現出來的,只得乖乖的隨他回了扶搖宮。

“看來華公子已經記起來了?”百里無傷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華韶似乎對當日之事還有些生氣,提起來面色並不怎麼好,冷冷道:“他那樣的人,我又怎麼能摸清楚他的心思。在他眼裡,大凡世人都不過螻蟻而已,而他又真正在乎過誰。”

“你錯了,這世上他唯一在乎過的人只有你。”百里無傷忽然有種與百里神樂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受,果然是同門的師兄弟,就連臭脾氣都是一樣的,都一樣的頑固不化。

“華韶,你可知當初我與他密談之時他說過什麼,他說‘既然阿韶要保南雪歌,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住南雪歌的’。態度如此堅決的他,你以爲我會用什麼打動他?

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能打動他,除了你,因爲我對他說‘若我可以承諾在百年之後的江湖傳說裡,華韶會成爲人人敬仰的大俠呢’。呵,名聲不過虛妄,他何時在乎過?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是他在乎你的名聲。

他說‘我壞了阿韶的名聲,他心裡定是恨極我的,也罷,百年後與阿韶同齡的人幾乎都已經死絕了,有你百里山莊執筆,我也放心,我既欠了他,就還他一個好名聲,只是現在的情況,我確實是無法還他好名聲了,除非我死了。可我那樣喜歡他,又怎麼捨得死了而放任他一個人在這世上去和別人好,那樣我一定會嫉妒的發狂的。就這樣吧,他要恨便恨我吧,於他,我是永生永世也不會放手的’。”

“所以這便是你們交易的內容?”華韶渾身一震,語聲澀然,“他不插手你帶走南雪歌的事,而百里山莊篡改武林歷史,抹掉所有事實,將華韶這個名字寫成一個舉世無雙的大俠?”

“這確實是我們當初交易的內容。”

“我不信!”華韶忽然站了起來,拔高了聲音,“不可能,他那樣的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何時在乎過別人的感受?他既不在乎別人的名聲,爲何要在乎我的名聲?說到底,那時我在他心裡不過是個寵君,他沒必要爲我這樣做的。一定是你騙我,百里無傷,你氣我殺你三叔公,所以編造出這樣的謊話來讓我後悔,我告訴你,我不後悔的,我一點也不後悔殺死百里神樂!”

“後不後悔是你的事,相不相信也是你的事,這裡有我和他的親筆簽名,你自己拿去看吧。”百里無傷取出一份契約書,裡面詳盡的記載了交易的內容,上面也確實有兩人的簽名,從字跡來看,是百里神樂的字,瀟灑飄逸,透着一股藐視衆生的傲然——他早已獲得永生,視衆生如螻蟻。

華韶面色劇變,雙手控制不住的發抖,嘴裡只喃喃的重複着一句話:“我不信,我不會信的……”

緊閉的房門忽然被人用內力震開,漱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百里無傷面色不悅的斥道:“漱玉,你來做什麼?”

漱玉並未回答百里無傷的話,徑直走了進來,在百里無傷面前跪下。

百里無傷面色更加不悅,厲聲道:“滾出去!”

“漱玉有罪,特來向莊主請罪。”冷漠的少年垂下頭,一字一句清晰道,“翠濃因南雪歌先是斷了雙腿,後來又賠了性命,漱玉懷恨在心,故意散播長生蠱的假消息,令五大名門的掌門人身陷險境,令百里山莊名譽受損,以此來嫁禍給南雪歌。漱玉思及所爲,悔之不及,願以死謝罪,萬望莊主能夠原諒漱玉。”

華韶猛的將目光轉向他。

“漱玉!”百里無傷面色微變,站起身來。與此同時,漱玉抽出腰間寶劍,急速掠至門外,橫劍在脖子上一抹,一團血花噴濺,染紅了庭外的花。

百里無傷瞳孔如針尖般猛的縮緊,掠身飛出,接住漱玉漸漸倒下的身體,已然變了聲音:“漱玉。”

探少年的鼻息,少年已無了一絲氣息。百里無傷的面上沒有了任何表情,用手合上他的雙眼。

華韶走到門外,見漱玉倒下去的地方一片極致的鮮紅,面色不由得發白,攥緊的雙手止不住的發抖。

攝魂術!這是郝藍師姐的攝魂術!郝藍在崖底呆了兩年,嚐遍毒花毒草,後來爲高人所救,習得攝魂術。當初在農家裡,她先引開百里神樂,再用攝魂術對華韶進行催眠,使他在夢中所見所感皆十分真實,令人信以爲真。

華韶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退出了庭院,轉身就跑。

頭頂的寒月泛着青白的光芒。

華韶用力撞開郝藍的房門,屋中女子訝然回頭,瞧見他青白的臉色,微微錯愕:“怎麼了?”

“是你殺死了漱玉?”華韶的聲音在發抖。

郝藍明白了過來,點頭:“是我。”

“爲什麼?他是無辜的!”

“無辜?華韶,你有什麼資格說無辜?漱玉他因翠濃之死對大師兄懷恨在心是事實,他處心積慮的想陷害大師兄也是事實,他哪裡無辜了?”

“不是,不是……”華韶搖着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漱玉調查南雪歌的身份是事實,南雪歌是白衣教的細作也是事實,只是,他不能告訴郝藍。

“阿韶,你變了。”郝藍忽然冷冷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華韶失魂落魄的走出郝藍的房間,天邊一抹寒月依舊寒涼。

郝藍師姐說他變了。到底是誰變了?

華韶在房中獨坐到天亮,直到晨曦的第一縷微光落入房內,他才恍然回神。開門出去正好碰見紀寒,紀寒告訴他郝藍走了。

“走了便走了。”華韶忽然覺得很累。

昨夜已得到消息,說漱玉自首,南雪歌已經從牢裡放了出來。華韶休整一番,決定去和南雪歌告別。

漱玉的葬禮在院中舉行。不知是何原因,昨日還開得十分繁盛的白色花朵竟然一夜間落了滿地。

少年冷冰冰的屍體躺在堆好的柴堆上,在場之人皆是一身素白,華韶遠遠的就望見了百里無傷和南雪歌的背影。恍如冰雪極致的白,兩人並肩而立,背影融在天光裡,從他的角度來看似是捱得極近。

華韶停在二人面前,對百里無傷道:“百里莊主,連日來多有叨擾,華韶就此告辭。”

百里無傷淡淡頷首,眼眸深處似乎藏着一抹哀傷。能讓百里無傷難過,漱玉想來也值了。華韶收回目光,看向南雪歌,低聲道:“大師兄,我走了,你……好自爲之。”

“嗯。”南雪歌點頭,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了幾分,“一切小心。”

華韶帶着紀寒走出百里山莊的大門,紀寒道:“屬下昨夜聽到一個消息。”

華韶斜睨他一眼。

紀寒又道:“屬下聽說南公子接了一個新任務,這個任務極其兇險。”

“什麼任務?”

“刺殺白衣教主花扶疏。”

華韶一怔,差點沒站穩:“他自己接的?”

“聽說是百里莊主親自去牢中將他接出來當着所有人的面下達的,南公子當時也如宮主這般吃驚,怔怔的呆了一會兒,又似是認命了,面色慘白的接受了這個任務。”

華韶站了一會兒,忽然靜靜道:“我們走吧。”

紀寒擡頭錯愕的看他一眼,顯然,華韶這個反應在他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