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監。
鹽監距離關羽居住的常平村很近,尋常的鹽丁也大多數是由附近的村子招攬的,常平村的男人世代懂得販鹽、製鹽,所以鹽監小吏大多也喜歡用附近的居民,他們上手很快,不用教習。但偏偏這陣兒風聲不好,新任河東太守皇甫岑巡查鹽監,一部分鹽丁清楚這中貓膩,膽怯的逃走,一時間,鹽監的鹽丁少了半數,可是這製鹽卻不能耽擱,最後這些鹽監小吏狠下心下了大手筆,花高價從各地徵調鹽丁。
關羽就是這個時候混進鹽丁之中的。但他一連兩日都沒有任何動作,像尋常鹽丁,日夜勞作,看守的士兵見這些人也老實,也放鬆了警惕,對他們也很少在監視。
不用過多的觀察,關羽曾經販賣過私鹽,對鹽監之地的崗哨、戒備一清二楚,摸了個天黑,趁人熟睡之際,從工棚爬出來,穿上早就準備好的黑衣,藉着夜色的掩護便摸到了那幾個鹽田小吏的住所。
他們房間的油燈也都還亮着,沒有吹滅。看樣子,這幾個鹽監小吏也正在聚集商議。
關羽瞧了瞧左右無人,然後躲在一旁,在紙窗上戳開一個小洞,正好讓燈光透過來,距離有些遠,但還不礙事,關羽習武,習武之人的眼力自然不凡,而且聽力也不錯,躲在兩步之外的角落裡,關羽能隱約聽見屋內的談話。
深夜,本就夜深人靜,他們的交談也就更加的清晰。
“許大人,你的信可是送達洛陽?”
“送是送去了。”那日早晨的鹽監小吏面露憂愁的回道,他是許訓的族人,也是許家暗中派來的心腹,姓許名和,送往洛陽許府的信箋就是他送出去的。接道:“可是洛陽那頭遲遲沒有消息,我恐怕咱們要……”
“要讓咱們當替罪羊,這事兒打死我也不能幹!”另一個小吏屬官忿忿不平的接道:“好處都他們取了,咱們什麼都沒得到,這要出事了他們便把咱們都撇了,他們想什麼來着。”
“不幹,你還能怎麼辦?”另一人問道。
“怎麼辦?”那屬官嘿嘿一笑道:“咱們鹽田交易從來都不少記錄,雖然前幾日被那新任的河東太守拿去了,可他那份名冊能看出什麼,老王我可不當替罪羊。所以……”
“所以你就留了一份清單?”許和沉聲不悅的責怪道:“糊塗!這種事情你還敢留痕跡,你不要命了?”
“什麼命不命的。”小吏老王撇嘴道:“大不了同歸於盡,讓老子死,他們這羣達官貴人也別想好活!”
“你這麼做,會連累大家的。”剩下幾個屬官畏懼的說道。
“連累?”小吏老王輕笑,問道:“如果沒有這份清單,咱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許和安慰道:“也沒有想象的那麼遭,這河東太守名聲雖惡,卻也應該知曉這鹽田之重,你我不說,他拿不到證據,憑什麼捉拿咱們?”
“自欺欺人吧。”那小吏屬官拆臺道:“許大人不會忘了,這新太守可是遼東的殺人魔,連公綦稠這樣的大名士他都沒有放過,你真以爲他會懼怕你上頭的人。”
“閉嘴!”許和掃視一眼周身,然後呵斥道:“以後少要胡言亂語,此不是你說話之地。”
“呃。”那屬官自知多嘴,閉上嘴,但卻仍有不忿的說道:“這河東之重,誰都知道鹽利利益深厚,他們怎會坐視不理,他皇甫岑即便沒有整治的膽子,但是誰又能確保此人不貪鹽田之利。聽說前些時日,萁關通往洛陽、河內、幷州的三路俱被擒拿,連裴氏族長郡丞裴茂的族弟裴盛都身死刀下,誰又能保證這皇甫岑不動刀,誰又能保證這皇甫岑下一個不是對着咱們?”
“閉嘴!”許和似乎已經受不了自己屬下的胡言非語,他這麼說只會是局勢越來越亂,而且還會讓人心喪亂,到時候這鹽田之地不用河東太守來人便不攻自破。揚了揚手,吼道:“此地關乎三輔重臣甚多,他們一時之間必定不敢擅自而爲,只要等過這一陣兒,朝廷必定會下達旨意,這段時間諸位最好把嘴都給我管牢,絕對不要輕易泄露這中事宜,如果河東太守那裡要找諸位,也要先通知我,另外,這鹽丁也絕對不許在私跑,你們都給我看牢了。”
“嗯。”幾人點頭,各自離去。
“老王你等一下。”許和叫住方纔那不滿的屬官。
幾個小吏也不以爲意,沒有在意,許和招下那屬官,也無外乎多囑咐兩句而已。
那屬官卻不這麼認爲,這中人,大多數都是各大家族的心腹,就拿面前的許和來說,他就是南陽許氏的許訓父子的心腹。而這裡只有自己是靠着熟知鹽田之事,才爬到這個位置的,他一沒靠山,二沒背景,自然不敢大意,所以處處都留着小心。
“許大人。”
“老王,你也是鹽田的老人了。”許和示意那屬官老王坐下,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當初鹽田老人也所剩不多了。”
“是不多了。”那屬官老王似乎也發現許和語氣不對,蠻有深意的回道。
“所以,我們纔要更加保重自己的性命。”許和拍了拍老王的肩膀。
老王已經明白許和這是在威脅自己,開口道:“保住性命那是自然。”
許和掃了一眼老王,這個傢伙也是滑頭的角色,方纔的口無遮攔一是性情使然,二是他有意讓其他鹽田小吏清楚,以變威脅自己,吐納均勻的問道:“老王,你可知咱們這鹽田都分幾份油水?”
“呵呵。”老王輕笑,渾然不懼的說道:“這洛陽豪強佔了四成大部分鹽利,而宦官也有兩成,剩下四成河東大族佔二,弘農、河內、京兆、左馮(píng)翊(yì)、右扶風,五地平坦其二,這我歷年來都給他們記着呢。”
“呵呵。”許和一笑,接過酒水,給老王滿上,隨意道:“你倒是知道的挺清楚。”
“呵,要不然我記着它幹嘛?”老王回道:“只要能保命,什麼都行啊!”
“可是老王,你有沒有想到,你似留賬本,這些豪強會放過你嗎?”許和問道。
“那我不留,他們就會放過我了?”老王一瞪,呲笑道:“不要忘了,那些老人都是怎麼沒的?你許大人也別當我老王是個渾人,告訴你,想要殺我,好啊,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
許和錯愕,隨即反應道:“老王何至於如此嘛?有話大家坐下來好好說。”
“好說。”老王緩和道:“我也不過是爲了保命,這才由不得已,其實大家只要相安無事,我老王也不會斷絕財路。”
“這就對了嗎?喝酒。喝酒。”許和敬酒。“不過我倒是挺佩服你的,究竟是在哪裡弄得,竟然沒有絲毫動靜就記下了,你也不怕被人發現?”
老王不勝酒量,一來幾口酒水下肚,便已有些醉意,嘿嘿一笑道:“許大人,你詐我是不?是不?”
許和一笑,回道:“是。”隨即補充道:“我許和不也是爲了保命而爲嗎?誰不想保命,誰他媽的跟自己犯賤那不是作死嗎?”
“許大人真想知道?”老王見許和有意保命,以爲都是同道中人,問道。
“真想。”許和點點頭,緊握酒壺的手泛青。
“那好,你要是把你的小妾讓給我,老弟我這保命的名冊就給你一份。”老王已經口不擇言。
許和眸低劃過一絲陰狠,強裝笑意的回道:“好。”
“就在我懷中。”說着老王雙眼迷離的拍拍自己的胸脯,調侃道。
“就這裡?”許和不敢相信的問道。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況,俺婆子那裡還有兩份兒,少了這份兒又能怎……怎……”
老王的話還未說完,便覺得自己腹下一陣絞痛,低頭卻見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小腹之上。
面前許和嘴角陰冷的說了句,“保命,你也不看看,你有那個能耐叫板嗎?”
“你……你……”老王未喊出,便已氣絕身亡。
許和起身在老王的衣襟上擦拭了一把兵刃上的血跡,然後頭衝外,低聲令道:“來人。”
連喊兩聲都無人應答,許和便掀開房門走出去。
此時,全程看了遍的關羽迅速打開窗戶,身如狸貓一般,翻飛而入,速度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霎時間便取得了那丟在桌子上的名冊,不敢耽擱,這許和心細如塵,而且手段毒辣,被他發現唯恐出現意外,腳尖點地,再如狸貓翻窗而走。
整個過程,身輕如燕,動作也快的超乎常人想象。
一點痕跡都未曾留下。
等許和慌忙轉回後,發現老王已經死透,放在几案上的書簡卻沒有了蹤跡,當下慌了起來,四處翻找卻沒一絲痕跡,雙眸凝聚,綻放一絲詭異的怒罵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竟然還有人在暗中監視,難道是……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