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嘆東王楊秀清,
獨斷專行顯英明。
若能傾聽南王諫,
忠骨焉留桂林城?
且說清將烏蘭泰,在大洞山龍寮口被太平軍團團圍住,左衝右闖不能脫身,急得他雙眼冒火,哇哇怪叫。幸虧他的親兵衛隊捨命拼殺,才保住狗命,落荒逃走。
烏蘭泰一邊抱頭鼠竄,一邊暗中咬牙:長毛賊,洪秀全,你等着瞧吧,待我搬來救兵,非報仇雪恨不可!他想着想着,猛一擡頭!唉呀,這是什麼地方?山勢怎麼如此險惡!但見:
嶺連嶺,山靠山,
奇峰入雲刺破天。
雲霧繞,瘴氣漫,
縹緲迷離路難見。
古樹參差密如網,
腳下野草厚如氈。
左有山,右有山,
人馬擠在兩山間。
又難登,又難攀,
好似來到鬼門關!
烏蘭泰看罷,倒吸一口冷氣,忙把嚮導喚到馬前,問道:“此處是什麼所在?”“此處仍屬大洞山,名叫老鼠峽。”烏蘭泰聽了,暗自吃驚,心裡說:這個地名可太不吉利了,別把我當老鼠夾在這兒!他又問道:“離永安還有多少路程?”嚮導回答說:“翻過大洞山,還有一日的路程。”烏蘭泰急於脫險,傳令軍兵加速前進。
越走山路越窄了,只能容一人一騎通過。烏蘭泰心如火燒,急得“嗷嗷”直叫:“快過,快過!”他的人馬好不容易纔走過一半,突然“咚!”一聲炮響,伏兵四起,殺聲震天。烏蘭泰定睛一看,見山頭上豎起了太平天國大旗。旗下立着三將:正是小將軍陳玉成和洪仁發、洪仁達。
原來,三將奉東王之命,埋伏在此,意在狠狠打擊官軍,掃除後顧之憂。陳玉成把人馬埋伏在老鼠峽,準備了充足的弓箭、石矢。等烏蘭泰進了埋伏圈,陳玉成一聲令下:“打!”霎時,箭如雨發,矢石亂飛。官兵無處躲避,瞪着眼睛捱揍。這才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身逢絕地呢!烏蘭泰心頭緊縮,知道一切都完了。他把牙關一咬,抽出皇上賜給的尚方寶劍,扯開嗓子,發出絕命的吼叫:“皇上,臣不能替主子出力了!”說罷,橫劍自殺了。
再說陳玉成,他率領太平軍,把烏蘭泰的殘兵敗將斬盡殺絕,從死屍堆裡認出了烏蘭泰。洪仁發手指烏蘭泰的屍體罵道:“你這個頑固不化的妖頭,也有今日的下場!”說罷,手起一刀,把烏蘭泰的人頭砍下。洪仁達咧開大嘴笑道:“把這顆狗頭捎回去,讓天王、東王痛快痛快!”說罷,哈腰拾起人頭,掛到馬上。陳玉成道:“此地不可久停,還是追趕大隊要緊。”洪氏兄弟點頭稱是。這陣兒,太平軍已把戰場打掃完畢。三將飛身上馬,帶着無數勝利品,高高興興追趕大隊去了。
且說東王楊秀清,他率領大隊向北緩緩而行,不見三將歸來,心中甚是掛念,不時回頭張望。過了一會兒,忽見後面塵土飛揚,戰馬嘶鳴,頃刻之間,三將率部趕到。陳玉成向東王稟報了戰鬥經過,又把烏蘭泰的人頭獻上。楊秀清大喜,命軍政司給三將記了戰功,又命人把烏蘭泰的人頭掛在一棵古樹上。洪秀全一時高興,抽出斬妖劍,把樹皮砍下一片。命人取過筆硯,在樹上寫道:
妖頭反天兵,
禍由邪念生。
頭顱古樹掛,
殭屍荒野橫。
世人當覺醒,
驅妖信天兵。
斬盡害人鬼,
天下樂太平。
衆人看了,哈哈大笑。楊秀清揮鞭北指,大軍繼續前進。在路上,衆王商議,爲避免與清軍接觸,保存實力,決定走小路。經牛角、徭山,出荔浦縣馬嶺、陽朔縣高田墟、臨貴縣六塘墟,兼程前進,然後出奇兵,襲取桂林。倘若佔領了廣西省城,局面就可以打開了。
談到襲取桂林,衆王心花怒放。北王韋昌輝道:“弟願請令,攻打桂林。”東王允准。南王馮雲山道:“桂林乃廣西省城,城堅水深,易守難攻。那裡又是周天爵的老巢,全省的中樞,我料滿妖必置重兵把守;依目前兵力而論,我軍尚無力攻取。依我之見……”南王剛說到這兒,東王楊秀清冷笑道:“哥哥多慮了,正因爲桂林是廣西的省府,又是周天爵的老巢,我才決定攻打。破城後,我軍的軍需器械不僅可以得到補充,糧草給養也不成問題了。”楊秀清說到這兒,稍微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南王,又接着說:“我兵力不足,是不宜強攻。所以,我想採用迷惑滿妖之法,詐開城門,計取桂林。”“如何計取?”楊秀清胸有成竹地說:“我軍在永安突圍時,一路上繳獲了不少清兵的旗幟、盔甲和衣物,可讓我軍扮成清兵,詐稱是向榮的殘部。出其不意,詐開城門,桂林不就是我們的了?”南王道:“你的辦法倒是不錯,我擔心難把清妖騙過。”楊秀清笑道:“騙不過怕什麼?我們還可以打嘛!你怎麼越戰膽子越小了?”東王不等南王說話,扭頭說道:“楊輔清!”“在。”楊輔清答應一聲,來到東王馬前。楊秀清把眉毛一挑,命令說:“把林鳳祥、李開芳二將喚來聽令!”“是。”楊輔清領命,撥馬而去。時間不大,林、李二將從前隊趕來,與東王施禮。楊秀清道:“命你二人奇取桂林。附耳過來!”二將馬往前提,把耳朵探過去。楊秀清道:“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林、李二將把腰一挺,高聲答道:“謹遵東王浩諭。”說罷,撥馬準備去了。
楊秀清又傳下令箭,命韋昌輝爲先鋒,南王爲後合,率領大隊奔牛角,轉六塘墟,向桂林疾進。
且說李開芳、林鳳祥二將,他們按東王的部署,挑選了二千人馬,換上清軍的服裝,打着清軍向榮的旗號,於咸豐二年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公元一八五二年四月十八日黃昏的時候,突然出現在桂林東關。林鳳祥穿着遊擊將軍的服裝,李開芳穿的是副將的衣甲,來到吊橋前把馬勒住。但見:
桂林城池高,
箭樓接雲霄;
垛口如波浪,
旌旗順風飄。
大炮口朝外,
刀劍放光毫。
牆下護城河,
高吊木板橋。
三層蒺藜網,
門旁有暗碉。
慢說人難過,
雁過也拔毛!
李開芳看罷,暗自吃驚:桂林城不愧是一省的首府,果然雄偉堅固,設防嚴密,想到此處,他看了鳳祥一眼。林風祥會意,在馬上一長身子,衝着城上喊道:“快快開城。我們回來了!”其實,他們早被官兵發現了。因見他們也是官兵,所以沒有放箭開炮。這時,從垛口探出一張臉來,盤問林鳳祥道:“你們是誰的人馬,從哪兒來的?”說話的這個人晃着腦袋,頭上的孔雀翎不住地擺動,一看便知他是個千總。
林鳳祥把眼睛一瞪,喝道:“你難道看不見嗎?爺爺是向軍門的部下,從永安回來的!”城上那個千總又問道:“向軍門在哪裡?”林鳳祥道:“向帥有事,留在後邊,掌燈時才能到達。我奉命先行一步。”那個千總又問道:“請問將軍尊姓大名,那位將軍是誰?你們二位是誰的部下?”林鳳祥耐着性子答道:“某叫於長儉,官拜遊擊將軍之職。這位是副將趙元光。我們是向帥麾下先鋒營左字二號的人馬。這是我們的腰牌和印鑑。”林鳳祥從懷裡掏出一面銅牌,舉起來叫那個人觀看。這個千總眨了眨眼睛又問:“你們可有向軍門的公事?”“放屁!”林鳳祥罵道:“手續俱全,還用什麼公事?難道你要耍笑爺爺不成?等某進了城再找你算賬!”這個千總笑道:“於將軍息怒。眼下長毛造反,世間大亂,人人自危。卑職又沒見過二位將軍,當然要謹慎行事。我官小權微,做不了主。請二位暫等片刻,容我請示上司,再接二位進城。”這個千總把腦袋一縮,不見了。
天逐漸黑下來了,城頭上已經燃起燈火。林、李二將心急如焚。他倆知道:太平軍的大隊人馬已經開到了,就等着詐開城門,衝殺進去。又想:方纔說的那些話,都是東王授意的,也不知能否騙過官軍?城裡爲什麼還沒有回信兒呢?這時,突然聽到城頭有人說話,還是那個千總的聲音:“我說於、趙二位將軍,讓你們久等了。有話跟我們大帥說吧,你們看,大帥在這兒呢!”
這陣兒,城頭上火把通明,照如白晝。林鳳祥、李開芳仰面觀看,只見大紅傘下閃出一人:大圓臉,抹子眉,三絡鬍鬚,兩隻環眼,頭頂紅銅盔,包耳護頂,身穿鐵索連環甲。林、李二將看着眼熟。再仔細一看,來者並非別人,正是鐵公雞向榮。二將見了,大吃一驚!心想:據東王掌握的情報,向榮應在永安,所以才用了這個辦法。怎麼向榮竟在桂林城上出現了?
前文書說得明白:向榮與張國樑尾追太平軍,活捉洪大全,打了一個大勝仗。他們麾師永安,受到三軍統帥賽尚阿的表彰。本來,他可以在永安休息兩日。可是,這隻老狐狸沒有這樣做,他對賽尚阿說:“髮匪竄入大洞山,無非是權宜之計。我料他們非攻桂林不可,藉以補充糧餉器械。卑職欲趕回省城設防,不知大帥意下如何?”賽尚阿點頭道:“那麼,有勞大駕了。”向榮帶着張國樑,率本部人馬,日夜兼程回到桂林。他比太平軍早到半日。要不,桂林就真被詐開了。
向榮得到了那個千總的稟報,忙率衆將登上東城,手扶垛口往外觀看。只見這支人馬的衣甲旗號都和清兵一模一樣,就是帶兵的遊擊和副將不是自己人。站在向榮身邊的張國樑,手指城下驚呼道:“軍門,可別上當。爲首的那兩個小子我認識,一個叫李開芳,一個叫林鳳祥。他們都是洪逆的爪牙!”向榮冷笑道:“長毛子竟使出了詐城之計,真是在關夫子面前耍大刀——大有點不自量力了!”張國樑道:“未將願討令出戰。”向榮搖搖頭說:“不可,不可!如今宜守不宜戰。”他吩咐官兵:“快開炮把長毛子趕走!”官兵接令,槍炮一齊開火,箭矢密如飛蝗,射向城下。林、李二將一見向榮,就知道白費勁了。因沒有接到攻城的命令,只好抵擋一陣,退到山根下,派人飛報東王。
楊秀清詐城失敗,非常惱火,起誓發願非把桂林攻下來不可!他把大隊人馬紮在灕江岸上的象鼻山下,準備圍攻。
一八五二年四月十九日凌晨,太平軍向桂林發起猛攻,目標是強攻桂林的文昌門。雙方主將都親自到第一線指揮,戰況相當激烈。太平軍有幾次衝到文昌門下,都被張國樑帶領官兵擊退。
次日,楊秀清命楊輔清率領掘子軍二百名,在炮火的掩護下,衝到文昌門前,冒着生命危險在城根挖洞,想用地雷轟倒城牆。張國樑見了,嚇得魂不附體。他知道太平軍中的掘子軍都是從礦工中挑選出來的,擅長盜洞放炮,非常厲害。不管多麼堅固的城牆和工事,只要遇上掘子軍,就得土崩瓦解。張國樑命令守城的官軍,拼命往城下扔石頭,放火箭。掘子軍毫不畏懼,揮動鍬鎬,拼命挖掘,霎時間,撬掉了城磚,挖了個三尺見方的大洞。楊輔清大喜,又命掘子軍再加一把勁兒。可是挖着挖着,挖不動了。仔細一看,城根下密排大塊青條石,非常堅硬。楊輔清命令掘子軍換個地方挖。結果,還是照舊,只好退歸本隊。
楊秀清得知此情,心急如焚,他命令各部準備雲梯,於四月二十一日全力攻城。這天平明,東王一聲令下,太平軍的各部弟兄齊撲城下,冒着密集的炮火,豎起雲梯攀城。石達開、蕭朝貴、胡以晃、黃文金、李開芳、林鳳祥、陳玉成、羅大綱、楊佑清、石祥楨、石鎮倫都參加了戰鬥。從平明攻到中午,從中午攻到黃昏,攀上去五八,掉下來四十,死傷非常慘重,屍體堆積如山,太平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楊秀清無奈,只好下令收兵。
這天晚上,楊秀清一宿沒睡。心想:若繼續強攻,就會造成巨大的傷亡;如果撤走,又覺着有損自己的威信。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再試一下。
到了第二天,太平軍又向桂林展開猛攻。蕭朝貴一馬當先衝到護城河前,指揮三軍,用土袋把河填平,直撲到城下,架起長梯開始爬城。蕭朝貴脫成了個大光膀子,一手操盾牌,一手提寶刀,衝在士兵的最前面,三躥兩縱,爬到垛口。官兵見了,“嗷嗷”直叫,舉起大石塊往下就砸,被蕭朝貴用盾牌擋住。接着,他一長身,跨過垛口,登上了城頭。“西王上去了!”太平軍士氣大振,又有幾十人登上城頭。
這時,賊將張國樑聞訊趕到。這小子好像觸了電一般,大聲驚呼:“快,快……快把長毛子趕下去,趕……趕下去呀!”張國樑一邊喊着,一邊手提寶劍,直奔蕭朝貴刺來。蕭朝貴一見是張嘉祥,眼角都瞪裂了,揮刀把劍架住,破口罵道:“反骨妖人,死不要臉的賊子,你還有何臉面在人前露面?呸,我都替你害臊!”張國樑臊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比鬼都難看。這傢伙惱羞成怒,恨不能把蕭朝貴剁成肉泥,說時遲,那時快,掄劍就砍。蕭朝貴擺刀相還。兩個人戰在一處,只殺得難解難分。
這時,向榮領援兵到了。一頓火銃、火箭,把登上城頭的太平軍全部殺死。蕭朝貴左肩頭捱了一槍,無法再戰,強忍傷痛,跳下城頭,當即昏了過去。正巧,李開芳碰上了,背起蕭朝貴往回就跑,這次進攻又失敗了。
當晚,天王把各王和主要戰將召來,商討對策。翼王石達開站起身來,首先說道:“據我所知,桂林城中,倉庫空虛,糧草匱乏。即使奪取此城,對我軍也無有益處。何況清妖捨命堅守,又有張嘉祥之勇,向榮之謀,是很難攻克的。不如棄城北上,改攻全州。”南王馮雲山道:“石兄弟所言極是。方纔我查對了一下,我軍能戰者,只有六千三百多名了。餘者皆老幼病傷,婦女兒童。從今日的戰鬥來看,向榮已做了充分準備,短時期內很難如願。不如保存兵力,改攻全州,殺奔湖南。”黃文金插話說:“方纔得到軍報,清妖頭賽尚阿屯兵陽朔,正命各路人馬馳援桂林。前有堅城難下,後有妖兵掣時,腹背受敵,將對我十分不利。”
楊秀清低着頭,傾聽着衆人發言,心裡很不是滋味。攻打桂林的計劃,是他一手製訂的。現在形勢是:攻取困難,退走可惜,勢如騎虎,進退兩難,後悔沒聽南王之諫。
洪秀全見無人說話,這才說道:“各位兄弟說得很對。攻打桂林是我們失誤之處。我以爲能攻則攻,不能攻就趕快撤走,以免空費時日。”“那就改攻全州吧。何必這麼費舌頭!”說話的是洪仁發。他是個急性子,早就不耐煩了。
這時,衆人把目光投到楊秀清臉上,等待他決定。只見楊秀清站起來,揹着手來回走了幾圈兒,一句話也不說。把洪仁發急得夠俄,忙轉臉向洪秀全:“天王,你們倒是快拿主意呀!”
東王楊秀清像捱了一巴掌,說道:“我同意各位弟兄的看法,撤桂林之圍,改攻全州。不過,不能就這樣撤走,明日還照舊攻城。到了晚間再突然撤走。來個神龍見首不見尾,讓清妖摸不清我們的去向。”當時,在太平軍裡,都以東王的話爲準則。所以,他這麼一說,事情就算決定了。
到了第二天,韋昌輝率領太平軍佯攻桂林。爲怕清兵識破,連婦女兒童都參戰了。陳玉成率領童子軍在左,蘇三娘率領女軍在右,猛攻文昌門。正如《獨秀峰題壁詩》所述:
疑陣縱橫參婦女,
戰聲遠近雜兒童。
清軍見了,無不膽寒,拼命防守。戰到黃昏,槍炮聲、喊殺聲仍然沒斷。太平軍前面繼續打着,後面悄悄撤退。夜幕降臨時,太平軍的大隊人馬已經撤回象鼻山。定更時分,東王一聲令下,拔寨起營,向全州進發。
一八五二年五月二十二日,羅大綱部攻陷興安縣。清知縣馬重善自殺,守備劉元禮戰死。太平軍在這裡稍事休息,繼續引兵東進。
五月二十四日,羅大綱部突然出現在全州城下。知府何貴、副將金乃忠登城死守。勝負未分。
六月三日,楊秀清派出掘子軍,把全州西城挖穿,送進大批火藥。天崩地裂一聲,把城牆轟倒,太平軍像潮水般衝進城內。俘虜了知府何貴和副將金乃忠,當即處死。
天王兵進全州後,張榜安民,宣傳天國政策;開倉放糧,賑濟當地平民。太平軍備足了給養,補充了器械。於六月五日,棄城東進,殺奔湖南永州。
且說南王馮雲山。他奉東王命,率本部人馬爲先鋒,在前邊開道。於六月十日,來到蓑衣渡口。這個地方在全州之北十五里處,仍屬全州管轄,乃水陸樞紐。越過此地,再向東去五十里,就屬湖南道州邊界了。
馮雲山在李開芳、林鳳祥衆將陪同下,策馬來到蓑衣渡口。但見一條大江攔住去路,水流湍急,浪花飛濺,波濤洶涌,聲如牛吼,打着漩兒向東南奔騰。再看對岸,都是懸崖峭壁,四周山巒疊蟑,連亙南北,叢林茂密,大樹參天。南王想:對岸峭壁,難以攀登;茂密叢林,易藏伏兵。看來,此河難以通過。不覺皺起雙眉。略停片刻,回頭命林鳳祥:“派人把本地土人找來問話!”
不久,一名太平軍帶來一個土人。這人五十來歲,是生長在這一帶的山民,名叫阿牛。馮雲山賞給他五兩銀子,叫他把這裡的情況講一講。阿牛說,這條大江叫湘江,從這裡一直流到湖南。到底有多長,通到什麼地方?就不知道了。阿牛說,這裡水深流急,誰也不敢在此通過。蓑衣渡的真正渡口在北邊的水塘灣,離這裡三裡遠。馮雲山請他帶路,阿牛滿口答應。時間不大,阿牛把馮雲山等領到水塘灣,手指湘江說:“湘江在這裡拐了個大彎兒,水流緩慢,容易通過,來往行人都走這地方。”馮雲山仔細一看:阿牛說得果真不假,水勢平靜,無漩無浪。再看對岸:山勢傾斜,有一道山口可通往來。馮雲山手指對岸的山口問阿牛:“那是什麼地方?”阿牛道:“那個山口名叫風門坳,是通往湖南的交通要道。”馮雲山聽了大喜,命人把阿牛送回家去。
南王看罷渡口,立即和李開芳、林鳳祥等商討渡江的辦法,派李開芳租徵船隻。幾天後,湊齊了大小船隻五百多條。這時,太平軍的大隊人馬已經來到江岸。南王決定馬上渡江。
馮雲山率領衛隊,首先渡到彼岸。他下船後,改乘戰馬,立馬在渡口,命令部分衛隊站崗放哨,監視風門坳山口,自己親自指揮大軍,分成幾路渡江。
天已過午,湘江西岸的太平軍已擠成了人疙瘩,糧食武器堆積如山,人喊馬嘶,震撼山谷。因爲人多船少,好不容易纔渡過了一千多人。馮雲山有些焦急:“快點,快點!”催促三軍快過。這時,有一人向他稟報:“天王、東王已經登船了……”話未說完,“咚!咚!咚——”風門坳山頭上傳來三聲炮響,伏兵四起。殺聲、喊聲、槍聲、炮聲,混成一片;炮彈、槍彈、箭矢、循石像暴風雨,奔太平軍傾瀉而來。埋伏在湘江東岸的官軍,在猛烈炮火的掩護下,從風門坳兩翼衝出,向太平軍進行猛攻。太平軍毫無準備,吃了大虧,死傷慘重。
且說南王馮雲山,他被這突然的變化驚呆了,心頭猛縮,幾乎落馬。真是又氣又恨,又悔又怕。氣的是太平軍動作遲緩;恨的是清軍奸猾狠毒;悔的是事先沒有摸清敵情;怕的是天王、東王身遭不測,南王無暇多想,立即振作起來,提劍在手,厲聲喊道:“弟兄們,不要亂,快隨我來!”接着,雙腳點鐙,催開戰馬,冒着彈雨阻擊官軍,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被官軍圍在覈心。直殺得血透徵袍,遍體是傷。跟南王衝來的太平軍不斷倒下,幾乎都死在槍炮亂箭之下。
此刻,太平軍的大隊人馬還在對岸沒有過來,還有三千多人正在船上,天王和東王乘的船正好渡到江心。眼看着南王被圍,弟兄們捱打,他倆的心都要炸裂了。東王站在船頭,高聲傳令:“趕快搶渡,一定要殺過去!快!快!”一邊說着,一邊跺腳。人們還頭一次看見東王這麼着急。東王回身再看對岸,弟兄們乘的船隻還未靠岸,就中炮沉沒了。沒沉的也着了大火。風借火勢,火助風威,把其他的船也引着了。大火燃燒着東王的心,他扯破了嗓子喊道:“衝過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衝過去!”
乘在渡船上的太平軍,一邊滅火,一邊撐船,這隻船沉了,那隻船追上去。在極端不利的形勢下,把生命置之度外,靠着勇敢,前仆後繼,終於登岸了。頭一個登上岸的帶兵將領是羅大綱。只見他向後面的弟兄一招手:“快跟我來!”然後飛上馬背,手掄鐵刀,殺進敵羣。接着,陳玉成、楊輔清、洪仁發、洪仁達、石祥禎也陸續登岸,殺奔敵羣,立刻把官兵的氣焰壓住了。官兵成排倒下,紛紛敗退。
這時,就聽有人失聲哭道:“南王,南王啊!”衆人聽到喊聲,急忙圍了過去。原來,馮雲山身負重傷,躺在血泊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