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級異己分子,
乘機篡奪政權。
手段毒辣又兇殘,
實爲歷史罕見。
韋昌輝懷着激動的心情,離開了天王府。半路上,又與秦日綱分手,各自去調集軍隊。
韋昌輝回府後,把劉長喜找來,對他說:“長喜啊,你幫了我的大忙,叫本王怎樣感謝你呀?”劉長喜叩頭道:“這都是卑職應該做的,怎敢多求。”韋昌輝點點頭說:“很好。本王還有件事情,讓你受點累。”劉長喜說:“六千歲只管吩咐。”韋昌輝說:“我想派幾個人到江心洲,把我的軍隊調進城來。請你跟守城的衛隊打個招呼,你看怎樣?”“這個嗎……”劉長喜急得直搓雙手,沒敢答覆。韋昌輝把眼一瞪:“你敢違令嗎?”“不,嚇死小人也不敢。不過,那麼多軍隊,恐怕不太容易……”“混帳!要容易還用你幹什麼?”“是!小人怕的是沒有把握。一旦把事情弄糟,豈不誤了六千歲的大事?”“那你說怎麼辦好?”“我看……先把守關的軍帥說服住,事情就好辦了。”“嗯!”韋昌輝聽着有理,便和劉長喜趕奔儀鳳門。
韋昌輝先躲到一家門洞裡。他的愛將劉大鵬,跟着劉長喜來到值日官休息室。今晚值班的,是東府的軍帥於子厚,與劉長喜比較熟悉。劉長喜把他叫到室外,說道:“六千歲派人找你,有急事商議。”於子厚忙問道:“來人在何處?”“就在那邊。”於子厚感到有點蹊蹺,但又沒敢多問。在劉長喜和劉大鵬的“陪同”下,來到這家門洞。
於子厚一看:門洞裡有十多個人,一個個手握利劍,眼露兇光,如臨大敵。爲首的那人,正是北王韋昌輝。剎那問,於子厚被驚呆了。劉大鵬踢了他一腳,低聲喝道:“跪下!”於子厚急忙跪倒,往上叩頭:“卑職參見六千歲。”韋昌輝問:“你叫什麼名字?”“小人叫於子厚。”“嗯!子厚,本王奉九千歲諳諭,要往城中調動軍隊。不準盤問,不準走漏消息,聽見沒有?”“這個……不過……”劉大鵬低聲喝斥道:“什麼這個那個的!你對六千歲的話還敢懷疑嗎?”“不敢,不敢。不過,九千歲有話,沒有他的親筆誥諭,軍隊是不準進城的。既然六千歲說了,那就請把九千歲的誥諭拿出來,讓我看看。要不……”劉大鵬沒容他說完,“啪!”就賞了他一個嘴巴。接着,拽出利劍,在他面前一晃,咬着牙說:“我看你是活膩味了。”劉長喜急忙攔住說:“等一等!”又對於子厚說:“兄弟,東王的浩諭我都看過了,趕快照辦吧。”於子厚一看眼前的形勢,就知道不妙。可是,想跑又跑不了,不聽又不行。乾脆,叫我怎麼幹就怎麼幹吧!於是,忙說道:“卑職冒犯了六千歲,死罪,死罪。既然九千歲有誥諭,小人遵命就是。”韋昌輝冷笑道:“這就對了。等事情辦完,我保你官升丞相。”說罷,讓於子厚把劉大鵬送出儀鳳門,又讓於子厚在門洞裡等着。
書說簡短。天過三更,許宗揚率領北府三千精兵,開進儀鳳門。韋昌輝一聲令下,把東府衛隊繳了械,都換成自己的人。這件事幹得乾淨利落,神不知鬼不曉,就把儀鳳門控制了。接着,韋昌輝帶着許宗揚和兩千五百精兵,直撲東王府。在路上,他傳下命令,讓軍兵把事先準備好的白中纏到左臂上。又命令軍兵,把東府的人一律殺絕。不準逃脫一個,也不準有一個帶活氣的。誰要抗令不遵,就扒誰的皮。
這幾天,天京的氣溫忒高。晴空萬里,連點兒風絲兒都沒有。入夜後,也不見涼爽,悶得叫人難受。今晚,雖然快四更了,暑氣依然存在。韋昌輝和許宗揚,押着劉長喜、於子厚,跑在隊伍的最前面。眨眼之間,就來到了東王府。按着計劃,他們把府第圍嚴。
許宗揚用劍一指,示意劉長喜叫門。劉長喜不敢怠慢,硬着頭皮走上臺階,“啪啪啪”叩打角門。工夫不大,門裡有人問:“誰呀?”劉長喜說:“左二監軍劉長喜。”“什麼事啊?”“軍中有了變化,必須馬上向九千歲啓奏。”“等一等!”門裡的人取出鑰匙,“稀里嘩啦”把角門開放。還沒等他看清是怎麼回事,許宗揚的利劍已刺進他的胸膛。韋昌輝喝喊道:“快!衝進去!”
先進來的人,從地上揀起鑰匙,把大門打開,“譁”的一聲,北王的軍隊擁進東府。與此同時,韋昌輝向許宗揚和劉大鵬一遞眼色,兩柄利劍刺進劉長喜和於子厚的心窩。這兩個貪生怕死的軟骨頭,終於沒能保住狗命。黑壓壓的軍隊,一下子變成數股,撲向所有的房間。逢人便殺,見人便斬。韋昌輝帶着許宗揚和一部分軍隊,直奔內苑。
這幾天,楊秀清的心情特別舒暢,每天都做着登基的美夢。洪秀全答應他八月十七舉行禪位大典,他也同意了,可是後來,又感到不妥。怎麼?他擔心夜長夢多啊!爲此,又催促洪秀全提前禪位。洪秀全無法,把日子改爲八月初七。楊秀清還嫌太慢,又把日子定到八月初一。按這個計劃,再等三天就升座九龍口了。楊秀清高興得簡直不能入睡,又合計道:目前,天京內外的軍兵,都是他的直屬部隊,約有四萬之衆。帶兵的將領,又都是他的心腹。對於這一點,他比較放心。從最近的形勢來看,社會秩序井然,各衙門相安無事,都在積極準備禪位大典。對這方面,他也很滿意。從天王府送來的情報獲悉,洪秀全對禪位一事毫無反感,也不見有什麼異常行動。看來,洪秀全已被自己征服了。想到這裡,楊秀清笑了,他笑得是那樣自然和得意。可是,他又忽然想到領兵在外的北、翼、燕三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不止一次地想過:秦日綱持匹夫之勇,不屑一顧;韋昌輝極端圓滑,事成之後,他會乖乖地伏在自己腳下;唯獨石達開,不好對付。他想來想去,還是那一招:造成既定事實,名正言順,不伯他不服,必要時,還可以付諸武力,把他制服。想到這兒,他的心情似乎輕鬆了一些,向外面說了聲:“來人!”兩個值班的女官,輕輕走進門來,跪在他的腳下:“萬歲有何吩咐?”楊秀清道:“傳朕的口旨,今晚讓周娘侍寢。”“遵旨!”一個女官飛快地送信兒去了。另一個女官攙扶着楊秀清,緩緩向春心閣走去。
春心閣是東府內宮的一個組成部分,在望雲樓的西側。有正殿五間,東、西配殿各三間。院中有假山魚池,迴廊曲廈,幽靜而又文雅。有時候,楊秀清在這裡午睡或休息。半個月前,他的心腹侯謙芳,又爲他覓得一個江南嬌娃,名叫周小玲,今年剛好十七歲。這個女孩子原在東府“典織衙”做工,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被侯謙芳發現了。經過了解,侯謙芳才知道,周小玲原是清政府金陵學臺周如嵐的老姑娘。太平軍破城後,周如嵐全家身亡,唯獨周小玲僥倖活下來。她被編到東府典織衙做工。也許當時她還小,她的容貌未引起人們的注意。三年後,她已發育成熟了,舉止嬌燒,體形豐滿,杏眼桃腮,肌白如雪。真好比出水的芙蓉,月宮的仙子。侯謙芳爲討好楊秀清,暗中把周小玲調進內苑,挑了幾個心靈手巧的女官,教她梳洗打扮,演習禮法。三天前,他把周小玲獻給楊秀清。楊秀清一見大喜,重賞了侯謙芳。
此刻,楊秀清走進春心閣。衆女官們一個個濃粉豔裝,列隊接駕。跪在最前面的,就是周小玲。楊秀清把她扶起來,手拉手走進寢室。
這間屋子是仿照西洋宮廷樣式佈置的:中間安放着一張大彈簧牀,牀頭鑲嵌着紅綠寶石,牀上高掛着雲紗幔帳;靠窗子是一張雕花梳妝檯,一面大玻璃磚鏡反射着光芒;北面擺着全套沙發和茶几,壁櫥裡放着各種珍奇古玩,腳下鋪着名貴的地毯,幾盆茉莉花吐着芳香。屋裡還放着一隻西洋八音琴,琴面亮可照人,整個屋子佈置得和諧文靜,高雅別緻,給人以舒適明快的感覺。
楊秀清坐在沙發上,周小玲爲他脫掉靴帽和睡衣,又給他擺上了精緻的晚點。定更以後,周小玲先服侍楊秀清躺下,她坐在梳妝檯前開始卸妝。楊秀清雙手託着後腦,透過雲紗帳,仔細地看着她,不由使他迷離欲醉。接着,將燈止滅,倒身睡去。三更以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把他驚醒。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忽見窗子上映着一閃一閃的火光。接着,女人的尖叫聲、武器的撞擊聲、搏鬥的喘氣聲、絕命的慘叫聲,混成一片。起初,楊秀清以爲自己在做夢,所以,躺在牀上沒動彈。轉眼間,又覺得不是做夢。非但如此,又預感到與自己的命運有關。他剛推開周小玲,坐起身形,就見一個女官跑進屋來,尖叫道:“不……不好了,有人殺來了!”
女官的話還沒有說完,一羣手持利刃的人已闖進房來。爲首的那人,手擎着明晃晃的短劍,手起劍落,將她劈倒在地。
就在這一瞬間,楊秀清已經看清:爲首之人正是北王韋昌輝。頓時,他一切都明白了。到了現在,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以閃電般的速度,從牀頭櫃內拿出一支短槍。這是一個外國傳教士送給他的,是英國最新產品——藍盾牌五音連發手槍。可是,還沒等他把手槍端穩,韋昌輝就撲到他面前,照他的右手就是一劍。楊秀清往回縮手,慢了一點兒,“喀嚓”一聲,右手被寶劍砍掉。楊秀清疼得一咬牙,飛身躍過彈簧牀,打算奪路而走。可是,還沒等他雙腳站穩,幾口明晃晃的刀劍已把他逼在牆角。
韋昌輝手託短劍,來到楊秀清面前,惡狠狠地冷笑道:“九千歲,我的萬歲爺,韋某給你祝賀來了!”楊秀清赤身站在牆角,右臂淌着鮮血,渾身顫抖,面對韋昌輝,說道:“你……你這個兩面三刀的狗豺狼,悔不該當初沒宰了你!”韋昌輝獰笑道:“快找你的天父訴苦去吧,今生今世是沒有你後悔的餘地了!”說罷,用短劍刺透了楊秀清的胸膛。許宗揚從後面躥過來,手起一劍,把楊秀清的人頭砍下。
周小玲尖叫一聲,躲在被窩裡,許宗揚掀開被子,把周小玲拖到地上,舉劍便砍。韋昌輝喝道:“住手!”他邁步來到周小玲身旁,仔細端詳了一陣兒,回頭吩咐:“來人,把她送到我府。”幾個滿身是血的參護,用被子把周小玲裹起來,送往北府。
韋昌輝下令,把春心閣翻了個底兒朝上。接着,他又登上多寶樓和望雲樓,命人把值錢的東西全部運走。
這時,劉大鵬手提利斧,氣喘吁吁地稟報說:“回六千歲的話,東府裡的人全都殺光了。”韋昌輝沒言語,在幾個院裡轉了一圈。他發現到處都是死屍,滿意地點點頭,向許宗揚下令說:“放火,給我燒!”剎那間,多寶樓、望雲樓相繼火起。接着,內苑、外殿都起了火。但見烈焰騰騰,濃煙滾滾,幾乎把整個天京都照亮了。
韋昌輝走出東府,迎面正遇上燕王秦日綱。只見他渾身是血,連鬍子都染紅了。一見面,他稟報說:“小弟已把東孽的親信都打發了。”說着,把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往上一舉,說道:“這是侯謙芳的腦袋。我把他堵在被窩裡,連他的全家老小都收拾了。”韋昌輝又問道:“其他人呢?”秦日綱道:“東孽衛隊四百多人,都被小弟繳了械,押在空房裡,聽候六千歲發落。”韋昌輝一跺腳,說道:“還聽什麼發落?給我殺,一個不留!”“是!小弟這就去。”“回來!”韋昌輝又叮嚀道:“你記住,凡是沾東字邊的,不論是誰,也不論多少,都給我殺!務必斬盡殺絕!”“是!”秦日綱道:“不過,我的人手有點不夠。”“怕什麼?我這兒還有三千多人呢!”
在韋昌輝的督促下,他的士兵見人便殺、見人便斬。奸、淫、燒、掠,什麼壞事都幹。楊秀清的部下雖多,但羣龍無首,誰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好瞪着眼受害。有些敢於抵抗的,也因寡不敵衆,終究不免一死。
天亮了,日頭照亮祖國的河山,也照亮了這座六朝古都。可是,經過一夜的混戰,一切都變了。宏偉壯麗的東府,變成了一片瓦礫;平整寬闊的街道,到處是成堆成片的死屍。
慘無人道的大屠殺,一直持續了三天。據不完全統計,上至楊秀清,下至東府管轄下的普通人員,被殺掉了二萬五千多人。如果把無辜的老百姓也包括在內,就超過了三萬。開天闢地,古往今來,像這樣的大屠殺,實在少見。
韋昌輝和秦日綱,殺人殺得紅了眼睛。此刻,他們正領人搜捕所謂的東黨。突然一馬飛來,高聲喊道:“六千歲接旨!”韋昌輝一看,是天王府的承宣官。他把眉毛一挑,問道:“什麼事?”承宣官說:“天王有旨,讓你到金龍殿回話!”“嗯,知道了!”他也沒回府更換朝服,帶着秦日綱、許宗揚、劉大鵬和二百衛隊,乘馬直奔天王府。
天王府裡,死一般地寂靜。韋昌輝和秦日綱跨過金水橋,登上玉階,邁步走進金龍殿:但見滿朝文武分立在左右,天王洪秀全坐在寶椅以上。幾百雙吃驚的眼睛,正盯在他倆身上。韋昌輝大踏步來到龍書案前,跪倒施禮道:“小弟給二哥磕頭。”說罷,站起身來,往桌邊一站,理直氣壯地說:“小弟奉哥哥詔旨,已將東逆正法。”他衝着殿外一擺手,許宗揚手中提着楊秀清的人頭,走上大殿,把人頭扔在龍書案前。
文武百官見了,無不驚駭。許宗揚退出殿外,韋昌輝又繼續說道:“託天父的庇佑和二哥的洪福,剿滅東黨,一帆風順,並未出現麻煩。”說罷,他以爲洪秀全能誇讚他幾句。可是洪秀全卻面沉似水,眼光嚴厲地盯着他喝問道:“昌胞,你可知罪嗎?”“這……”韋昌輝一愣,忙問:“小弟何罪之有?”洪秀全道:“東孽反草爲妖,理應正法。可是,他的屬下是無罪的,何故濫殺?朕早就對你說過,除東孽之外,不準妄殺一人。你竟敢違抗朕的旨意,殺了那麼多的兄弟姊妹。不獨天父難容,就是朕也不能容你!”
韋昌輝聞聽,只氣得顏色更變,朗聲答道:“二哥之言差矣!東孽欲行篡弒,全靠他的屬下撐腰。他們是一丘之貉,狼狽爲奸!倘若留下他們,必然埋下禍根。小弟實爲天國萬年大計着想,有什麼不對?”洪秀全把桌子一拍,厲聲喝斥道:“胡說!楊秀清掌權多年,無人不是他的屬下,難道都該殺嗎?照你的說法,殺來殺去,非把天國的軍民殺光不可。難道說,這也是爲天國着想嗎?”韋昌輝冷笑道:“二哥,別裝好人了。主張殺楊秀清的是你,收買人心的也是你,你把不是推給別人,安的是什麼心腸?”說罷,他把臉一仰,眼望着天花板,不服不憤。
洪秀全見了,火往上撞,高聲喝喊道:“韋昌輝,你太放肆了。朕若不嚴懲於你,天理難容,人心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