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人別忘根本,
行事切記老誠。
忘乎所以亂胡行,
葬送自己性命。
總兵吳誠中領兵二百,直奔德州碼頭。結果,晚了一步。那五隻太平船已奔南去了。吳總兵問哨卡:“船隊能走多遠?”“最多不超過五里。”吳誠中也不停留,揚鞭催馬,追上前去。一大羣騎兵也緊緊跟隨馬後,揚起幾十道上線。
書要簡短。約有一袋煙的工夫,就把安得海的船隊攆上了。“站住!前面的船隻站住!”吳誠中邊喊邊追,馬頭已超過了首船。
此刻,安得海正祝賀他二十六歲的生日。正中央懸掛着一件龍衣,桌上擺着福、祿、壽三星人,高燃一對六斤重的紅蠟。左右還掛着一副貼金對聯,上聯寫:“福如東海長流水”,下聯配:“壽比南山不老鬆”。安得海居中而坐,頭戴二品頂戴,一支藍翎閃光奪目,身穿南繡平金盡忠服,腳踏青緞粉底兒官靴,脖項下掛着一串翡翠數珠。他的夫人馬氏和康氏,也都塗脂抹粉,滿頭珠翠。鏢師和打手們分立兩旁,黃石奎、李平安、安六和安邦太,正領着衆人給小安子拜壽。突然,總管安邦大聽見有人在岸上喊叫。他沒敢言語,忙向小安子稟報了一遍。安得海說:“別理他,我看誰敢擋欽差大人的道!”幾隻大船照舊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
總兵吳誠中氣壞了,吩咐騎兵:“來呀,鳴槍示警!”剎那間,幾十只槍朝天開了火。吳總兵又喊道:“停船!不然,我們可不客氣了!”
俗話說:“神鬼怕惡人。”這頓槍響,真把船給嚇住了。小安子氣得臉色鐵青,從艙裡出來,指着吳誠中喝問道:“你是什麼人,竟敢攔劫官船?”吳總兵心生一計,拱手道:“請問,哪位是安總管?”“你沒長眼嗎?大爺我就是。”吳總兵道:“京都來了重要公事,讓我親自交給您。”“噢,是這麼回事。”小安子心想:可能是西太后有事。於是,吩咐一聲:“靠岸!”水手們趕緊抓帆轉舵,大船靠岸,拋錨搭跳。
吳總兵早就從戰馬上下來了。一看船隻靠岸,向身後把手一招,急匆匆來到船上,說道:“安得海,跟我走吧!”小安子把臉一仰,問道:“你是什麼東西,叫大爺上哪兒去?”“上德州知府衙門!”小安子冷笑道:“我尋思多大的衙門口呢,鬧半天是小小的知府。告訴你,你們那廟大小,裝不下我這個大神仙。滾,快給我滾!”吳總兵一看,這小子大狂妄了,掄起巴掌,“啪!”給了他個耳雷子,“唉喲!”安得海暴叫道,“你敢打我?”“啪!”又是一個嘴巴。“你還敢打?”“怎麼叫不敢?”吳總兵掄起巴掌,一口氣打了三十六個嘴巴。小安子疼痛難忍,“嗷嗷”直叫。
那位說,小安子不是有保鏢和打手嗎?不錯,有十多個。但是,他們誰敢跟官軍對抗?吳誠中打夠了,這才吩咐道:“綁,都給我綁起來!”
這時,官軍的步兵也趕到了。“呼啦”往上一闖,不論男女老少,都給捆起來了。小安子很不服氣:“好小子,等我看見你們大官兒再算賬。”吳誠中也不理他,命人把船隻封好,押着七十四名俘虜,回德州交差。
再說德州知府趙新。他不敢接手這麼大的案子,馬上命人飛報巡撫丁寶楨。丁寶楨命趙新和吳誠中,把人犯和物品解送到濟南。
濟南是山東省首府,巡撫衙門就設在省城南門裡。這個衙門莊嚴宏偉,氣勢顯赫,比一般督撫衙門氣派得多。巡撫丁寶楨,貴州平遠(今織金)人,字稚璜,咸豐進士。曾做過嶽州知府、山東按察使、布政使,後晉升巡撫,現年四十九歲。學識高,有魄力,爲人比較剛正。在督巡之中,享有很高的聲譽。他平生厭惡宦官,尤其僧恨當權的太監。他接到捉拿安得海的聖旨後,就暗下決心,非要把他剪除不可。趙新和吳誠中,向他稟報了捉拿安得海的經過,丁寶禎很高興,讓他們先下去休息。
掌燈之後,丁寶楨吩咐一聲,升坐大堂。鼓響三通,儀門大開,一百二十名牌刀手、八十名站堂軍、八班差役站在左右;六房師爺、筆帖士,在兩邊伺候。
德州知府趙新,把查獲物品的清單呈到公案上,吳誠中也把違禁品的清單呈上去。然後,垂手退在一旁。
丁寶楨把清單看了看,然後吩咐道:“帶安得海!”“帶安得海呀——”差役們傳呼下去,幾名皁隸把小安子拖上公堂。
安得海的綁繩已經去掉了。吃了點晚飯,比白天精神多了。他把前前後後的事情想了一遍,心裡說:我是奉慈禧太后之命出京的,誰敢碰我,如同碰西太后一樣。誰有這麼大的膽子?不用問,他們總是誤會了。他心中又暗罵道:等完了再說,安二爺決饒不了這幫傢伙!因爲他有了主心骨,所以毫不在乎。
丁寶楨一看,來氣了。朗聲問道:“你就是安得海嗎?”小安子把臉一仰:“不錯,正是安二爺。請問,您是哪位?”“山東巡撫了寶楨。”“噢,原來是丁大人。前年,慈禧太后親手御批、提拔你當巡撫的時候,是我伺候的筆墨。太后問我,你看這個姓丁的怎麼樣?我說,聽說他名聲不錯。所以……”“放肆!胡說!”丁寶楨氣得手腳冰涼,心裡說:大清的祖訓規定,宮監不準干政。這小子大概不知道吧?否則,明是這回事也不能這麼說呀!看來,他是個二百五。想罷,問道:“安得海,你不在宮廷盡職,跑到京外幹什麼來了?”小安子說:“慈禧太后要爲萬歲爺操辦大婚。故此,派我到江南承辦龍衣。咱家是奉旨出京,你聽明白沒有?”丁寶楨把手一伸:“拿來。”“你要什麼?”“聖旨!”“這個——嘿嘿,沒有。”“-!”丁寶楨一拍桌子,“私憑文書官憑印,光靠你這麼一說可不行。”小安子道:“這有什麼爲難的?你上個摺子,一問不就清楚了嗎?”“晚了。你看這是什麼?”丁寶楨請出聖旨,高聲念道:“據悉,安得海未經旨準,私自離京南下。不獨違背祖訓,且又大膽妄爲。着各省督撫,一體嚴拿。欽此。”
小安子一聽,忙申辯道:“丁大人不要誤會。可能萬歲爺不知道這事,請您問問慈禧太后就知道了。”丁寶楨又問道:“既然你下江南承辦龍衣,箱子裡那些寶珠和字畫是哪裡來的?”“這個……”小安子一聽,更慌神了。這些好東西,都是從宮裡偷出來的,想弄到南方變賣,發筆橫財。要不,他怎麼這麼熱心承辦龍衣呢?現在,把柄落到人家手裡,他能不害怕嗎?
丁寶楨又問道:“你船上掛的龍衣,是從哪裡來的?”小安子答不上來,因爲這也是偷的。丁室楨又問:“誰讓你掛龍鳳旗?那個三角小旗上畫的日頭和三足烏鴉,又是怎麼回事?說!”“說!”兩旁的差役也急忙吆喝。安得海咧着嘴說:“這都是我的餿主意。掛龍鳳旗,爲的是打腰提氣;那個小三角旗嗎——我聽人講,日者君也,三腿烏鴉神鳥也。我把慈禧太后比做日頭,把自己比做神鳥。故此,才掛了這麼個小旗。”
丁寶楨一聽,鼻子都氣歪了。他無須再問,命人把他押下去。又把李平安、黃石奎、安六、安邦太幾個人,分別進行了審訊。從他們口中,又掌握了安得海大批罪狀:像勒索各地官府士紳,搶霸少婦長女,偷盜御用珍品等等。丁寶楨退堂後,把濟南的首府、首縣、布政使、按察使、德州知府趙新等人留下來,商量處置安得海的辦法。他主張,明天便把小安子就地正法。按察使樑彥之搖首道:“使不得,使不得。”丁寶楨驚問道:“爲什麼?”樑彥之說:“安得海乃慈禧太后面前的紅人。沒有慈禧太后的許諾,嚇死他也不敢私自出都。只是這小子忘了祖訓和法度,犯下了不赦之罪。不過,他畢竟是有來頭的,請中丞慎重爲妙。”丁寶楨冷笑道:“不論從哪一款上來說,他都是死罪,還有什麼可慎重的?”趙新道:“還是請旨定奪爲好,無非讓他多活幾天罷了。”布政使鄒伯庭道:“請旨定奪當然是把握一些,中丞又不落埋怨。不過,他可就死不了啦!”丁寶楨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也不見得。小安子在京裡犯了衆怒,光靠一個人也保不住他。要不,先請旨看看吧!”
幾天後。丁寶楨的奏摺,由恭親王親手呈給小皇帝同治。載淳早等得不耐煩了,趕緊把摺子展開,仔細觀看。當他看到“現已命德州府將其緝拿到案”時,樂得他直拍雙手:“辦得好,辦得好!六叔,你看怎麼辦?”
奕-是個精細的人,不敢感情用事。說道:“臣不敢做主,請皇上決裁。”小皇帝一撲棱腦袋:“六叔,處置一個太監,還用費這麼大事兒?你馬上派人擬旨,叫丁寶楨把他宰了!”內務府大臣明善道:“陛下,議政王說得不是不對。小安子倒算不了什麼,他不是還涉及到太后的……”“大膽!”小皇帝一發脾氣,可把明善嚇壞了,急忙趴在地上叩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小皇帝指着他的腦門說:“你是內務府大臣,太監都歸你管。小安子出走的事兒,你不知道嗎?”明善不敢回答,一個勁兒地磕頭。小皇帝又說:“壞事就壞到你們這種人身上。張嘴太后,閉嘴太后,太后就敢違背祖制、以身試法嗎?”明善帶着哭腔說:“陛下饒命,陛下恕罪呀!”
小皇帝把手一揮:“滾!我煩你!”明善連滾帶爬,退出去了。小皇帝又說:“還愣着幹什麼?快點擬旨!”“臣遵旨!”
恭親王命人將聖旨擬好,請皇帝批示。載淳提起筆來,御批“毋庸請示,就地處決”八個字,馬上命兵部用六百里加急,送到濟南。
丁寶楨拜讀了聖旨,立刻升堂,把安得海帶了上來。小安子滿懷希望地問道:“丁大人,你弄明白了沒有?”丁寶楨冷笑道:“你放心,都弄清楚了。”“上邊是怎麼說的?”丁寶楨臉色一變,讀罷聖旨,把桌子一拍:“來呀,拉出去砍了!”劊子手像拉死狗一般,把他拖到外面,一刀斬訖。接着,丁寶楨又具折上奏。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北京,也傳進翊坤宮。慈禧的病剛剛見好,就發現宮監們鬼鬼祟祟,竊竊私議。她把宮女貞秀叫來,訓斥道:“臊貨!你們嘀咕什麼?”貞秀不敢隱瞞:“啓奏聖母皇太后,聽說安總管他——”“他怎麼了?”“他,他出事了。”“什麼?”慈禧從牀上坐起來,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太后恕罪。聽說安總管被山東巡撫扣留了。後來。就……”“就怎樣了?”“就不清楚了!”貞秀沒敢往下說。慈禧聽了個虎頭蛇尾,又氣又急:“滾!快把皇帝給我叫來!”說着,下了地,坐起身來等候。
小皇帝接着丁寶楨的奏摺,知道了小安子已被處決,心裡十分痛快。此刻,他正跟太監們議論這件事。忽然,總管太監陳勝文走來,慌慌張張地說:“聖母皇太后有旨,請萬歲爺去問話。”
一聽慈禧叫他,小皇帝的笑容頓時沒了。陳勝文緊走幾步,附着皇上的耳朵說:“爲安得海的事!”“啊,她知道了?”“有可能,聽說她很生氣,請萬歲爺小心。”
載淳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沒錯。小安子該死,有理有據,還怕什麼?想到這兒,他壯起膽子,邁着方步來到詡坤官,擡頭一看:見慈禧怒目橫眉,滿臉冰霜,他忙跪在地上,叩頭說:“皇額娘吉祥如意,兒給您磕頭了。”慈禧問道:“我問你,小安子叫丁寶楨扣留了,你知道不?”小皇帝回答道:“兒我知道。”慈禧問:“是誰讓丁寶楨把他扣留的?”“是我。”“是你?你爲什麼這麼辦?”“因爲祖訓說得明白,太監不準離都,違背了就要治罪。”“那是我讓他去的。你打算怎麼辦?”小皇帝說:“回皇額孃的話,該什麼罪定什麼罪。”“不行!你趕快降旨,把他放出來!”“皇額娘息怒,小安子犯了不赦之罪。”小皇上把小安子的所做所爲,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說:“兒已經降旨把他殺了。”“你待怎講?”小皇帝又重複了一遍,並說:“都死了四天啦。”
“唉喲!”西太后自覺着頭重腳輕,差點昏死過去。過了半天,這才咬牙叫罵道:“畜生!沒經我的許可,你就敢做主殺人?來吧,你也把我殺了吧!”小皇帝嚇得快要哭了,忙往上叩頭說:“兒子不敢,兒子不敢。”西太后哭中帶笑說:“諒你也不敢!”說着,她甩開宮監,撲到載淳面前,又抓又打。小皇帝左躲右閃,娘兩個就滾打在一起。
滿清建國二百餘年,歷經八世,皇宮裡還沒出現過這種事。貞秀一看,急忙奔長春宮求救去了。
東太后正睡午覺,被雙喜喚醒。貞秀跪在牀前,哭着說了一遍。東太后大驚失色,趕緊下牀就往外跑。跑到門口,又回來了。爲什麼?忘穿鞋了!
小皇帝是東太后的命根子,別看不是她親生,可是,在她身邊長大,母子有深厚的感情。她聽說慈禧爲了一個小安子,居然打起皇帝,簡直是令人費解。她又疼又急,又恨又氣,也忘了太后的身份,一溜小跑,來到詡坤宮,進門一看,慈禧正揪着小皇帝的辮子,“啪啪”直抽嘴巴。慈安可氣急了,大聲喊喝道:“慈禧大膽!還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