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悟空來個猴,
壞人爲何不掉頭?
小人一向說上句,
正人君子把邊溜。
東太后聽說小皇帝被打,急匆匆趕到詡坤宮,大喝一聲:“慈禧,還不住手!”
小皇帝見了親人,一頭扎到東太后懷裡,失聲痛哭。東太后摟着小皇帝,問慈禧:“這是爲了什麼?”西太后指着小皇帝說:“你問他吧!”東太后屏退官監,問載淳:“不要怕,快對娘說說。”小皇帝有了靠山,就把殺小安子的經過講了一遍。
其實,就是小皇帝不說,東太后也知道。聽完之後,她定了定心神,說道:“妹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小安子恃寵撒嬌,揹着你沒少幹壞事。皇上殺他沒有錯,你幹嗎發這麼大脾氣?”西太后一聽,挺不順耳。說道:“小安子該死不該死,我且不說,可總得跟我打個招呼吧?爲什麼揹着我下手?哼,是誰寵着他這麼幹的?”東太后聽出弦外之音,不悅地說:“妹妹,小安子既然該死,皇帝就可以治他的罪,還用誰寵着他?你這話是指誰說的?”西太后把頭一甩:“誰寵他誰知道!”
這陣兒,小皇帝也不哭了,他瞪了慈禧一眼:“我也不小啦,用不着誰寵我!我殺小安子,沒有說不對的,連我六叔也贊成!”慈禧一聽,明白了:鬧了半天,上有東太后,下有奕-,是他們串通一氣,幹出此事。她越想越氣,說道:“好哇!你們有理,我沒理。乾脆,把我也整死得了!”說着,往前湊合,又要打小皇帝。
這回,東太后可急了。她站起身來,大聲喝斥道:“蘭兒,你太放肆了!自從你進宮來,我對你怎麼樣?捫心自問,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可不要忘乎所以,欺人太甚!我問你,你對小安子怎麼這麼關心?他違背了祖訓,偷御用之物,該不該殺?爲了他,你甚至豁出性命,當着宮監毆打皇帝,這成何體統?”說到傷心之處,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慈禧也知道自己沒理。經東太后這麼一哭一鬧,她也沒詞兒了。暗想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千萬別引起公憤。想到此處,邊哭邊說道:“姐姐別生氣,都怪我不好。這些日子,我有病心焦,竟往窄地方想。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姐姐生氣。”說着說着,假意昏迷過去。
善良樸實的東太后,慌忙喊了一聲:“來人哪!”宮監們跑來,七手八腳把西太后架到牀上,又把御醫奕太叫來搶救。一直忙到掌燈,這場風波才告平息。
西太后躺到牀上,思想起小安子,不由二目垂淚:她恨小皇帝,恨東太后,更恨恭親王奕。心裡說:爲什麼不跟我打個招呼,眼裡還有我沒有?載淳是個孩子,東太后是個窩囊廢,他們想不到殺小安子。看來,毛病就在奕身上。於是,又琢磨開了今後的鋪排。
第二天,慈禧又恢復了正常,親自到養心殿批閱奏章。晚上,又找東太后談心。直到解開疙瘩,纔回宮休息。轉過天來,又把小皇帝叫來,陪她一塊兒進膳。在飯桌前又說又笑,把小皇帝也哄樂了。與此同時,慈禧還指示軍機處,讓丁寶楨把贓物運回。餘者,像李平安、黃石奎等人,分別予以嚴懲。丁寶楨等忠於職守,一體嘉獎。
消息傳出,轟動了九城和各省。不知道內情的,無不頌揚慈禧的英明;知道內情的,也爲慈禧幹得如此圓滿而感到意外。宮廷裡反應尤其強烈,無不爲除去安害而慶幸。然而,小安子死後,又冒出一個比他壞十倍的傢伙。此人就是權傾內外、煊赫了五十年的李蓮英。
李蓮英,直隸河間寶坻人。因爲他硝過皮子,所以,人們都管他叫皮硝李。此人性狡黠且乖滑,善會察顏觀色。自幼家道小康,吃喝並不困難。長大之後,不務正業,特別酷愛賭博。爲此,把家產毀盡,落得窮困潦倒。後來,學會了硝皮子,靠着手藝維持吃穿。他住的這個地方出太監,左鄰右舍有不少人在宮裡當差。當街住着一戶姓劉的,把三兒劉栓子,送到宮裡當了太監。後來,竟熬上了總管太監。從此,劉家也發了大財,成了寶坻縣的首戶。李蓮英看着人家,羨慕得不得了。他常想:我若能當個太監該有多好?不過,一想到淨身,他又泄氣了。因爲他知道,當太監不淨身是不行。聽說,那個滋味太要命了。若弄不好,還會把命搭上。再說,男子漢大丈夫,當太監似乎低人一等。想來想去,他就把這個念頭打消了。可是,他逃不出“榮華富貴”的誘惑力。又想到:就憑我這個出身,連書都沒念過,能有什麼出息?嗯,還是當太監好。不娶媳婦怕什麼?反正我哥兒好幾個,老李家也斷不了香火。再說,拉一刀算什麼,那麼多太監都沒死,難道我就活不了?最後,終於下了狠心。
當太監也不那麼容易,沒有硬實人引見是不行的。爲此,他就在劉太監身上打開了主意。沒事兒就幫劉家套車餵馬,跑腿學舌,什麼活都幹。日久天長,老劉家對他有了好感。偏趕這年年底,劉太監又回家來了。李蓮英借了二兩銀子,給劉家送去一份厚禮,並對劉太監說:“好漢護三村,我想求大叔拉巴我一把。”劉太監道:“你缺錢還是缺什麼,只管說吧!”李蓮英道:“這些我都不需要。我打算像您一樣,進宮當個太監。”“什麼?你多大了?”“小侄十八了。”“不行,不行。”李蓮英忙問:“爲什麼?”劉太監道:“不是別的不行。因爲你歲數大了點兒,遭不了那個罪呀!”
李蓮英把胸一挺:“沒關係,我受得了。”劉太監說:“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要是把你拉死,我不缺德了嗎?”
書要簡短。不管李蓮英怎麼央求,劉太監就是不答應。李蓮英又氣又急地說:“我要是自己拉了呢?”“真會開玩笑,哪有自己拉的!”“我真要拉了呢?”“那——那我就收下你。”“好,一言爲定!”李蓮英下了決心。劉太監搖搖頭說:“算了吧。做什麼也吃口飯,幹嗎偏冒那個險呢!”
過了年。劉太監就啓程回宮,早把李蓮英的話拋在九霄雲外了。不料,李蓮英說的可不是假的。過了年,他買了頂好的刀傷藥,準備了上好的剃刀,把地窖收拾乾淨,自己給自己開了刀。他一連躺了七八天,終於逃過了鬼門關。兩個月後,他的身體完全恢復了。買了套新衣,借了些路費,到北京找到劉太監,把經過說了一遍。劉太監吃驚地嘆息道:“難爲你了,真有恆心。”
經過慎刑司檢查,手術完全合格。劉太監給他補了個名字,又報到內務府。從此,他就算正式的太監了。不過,太監跟太監也不相同,共分九等十八級,一般剛入宮的或是呆笨的,都要幹苦活和重活。李蓮英會看眼色行事,又有總管太監的照顧,幹了一個多月的重活,就遷到內六宮,當了一名雜差。雜差不屬於哪個宮的,哪裡有活到哪裡幹,不像專職太監約束得那麼嚴,倒也逍遙自在。沒有事兒的時候,他常去梳頭房閒坐,聽他們閒談。
梳頭房的領班姓武,人們都管他叫武大叔。武太監背後經常發牢騷,責罵他手下的八個太監。爲什麼?他們是專門給西太后梳頭的。因爲梳不好,經常捱罵,有時還挨罰捱打。李蓮英聽在耳裡,記在心頭,暗想道:想要飛黃騰達,必須有職有權。而這些,又來於一言九鼎的慈禧太后。要想接近和取得這位“活佛”的歡心,必須有所特長——把梳頭的技藝學好。對,這可是絕妙的機會。尤其自己有硝皮子的手藝,豈不更是事半功倍!李蓮英暗下決心,開始琢磨髮型。他利用出官辦事的機會,經常去北京八大胡同,有意和那些梳頭匠打交道,他不甘心照搬照用,還獨出心裁,一共研製了二百多種新式髮型。
前文書說過,西太后失掉了小安子,差點兒發了瘋。後來,雖然緩和了,那也是表面現象。西太后不敢碰東太后和恭親王,卻把一肚子怨氣撒到宮女和大監身上。她動不動就發脾氣,無緣無故地打人罵人。人們一見慈禧就打哆嗦,誰也不知將有什麼厄運落到頭上。至於伺候她梳頭的太監,就更倒黴了。怎麼梳也不對她的心思,挨板子的一個接着一個。武太監滿身都是棒傷,暗中被逼得嗚鳴直哭。李蓮英見機會來了,對武太監說:“大叔,我替你給西太后梳頭吧!”“你說什麼?”武太監問道,“你會梳頭?”李蓮英道,“也不敢這麼說。不過,心裡有點底兒。”
武太監心想:李蓮英不是個胡說八道的人。幾年來,還沒見他說過沒準兒的話。嗯,不如叫他試一試。弄好了,大家都好;弄不好,最多再挨頓打唄!於是,就答應了。
第二天,他領着李蓮英到翊坤宮,先給慈禧請了安,又硬着頭皮啓奏:“奴才蠢笨,淨惹太后生氣,心裡實在不好受。我有個徒弟叫李蓮英,自願侍奉太后梳頭,現在門外候旨。”這會兒,慈禧的心情稍好一些,說道:“叫他試試吧。不過,你們要是成心氣我,可小心着點兒。”“-,嚇死奴才也不敢。”武太監退到門外,低聲對李蓮英說:“可千萬小心哪!”
李蓮英連連點頭,跟着武太監走進詡坤宮。這是他第一次正式與西太后見面,心情有些緊張。可是,很快又被他抑制住了。他恭敬地給西太后請了個安。動作瀟灑,落落大方。西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見他細條條的身材,大個兒,五官秀氣,笑眯眯的雙眼,很討人喜歡。看罷,溫順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奴才李蓮英。”“進宮幾年了?”“十二年了。”“你會梳頭?”“回聖母皇太后的話,奴才從小就學過。”“嗯。”慈禧不再問了,坐在了梳妝檯前。
李蓮英會意,趕緊把袖口挽起,取過應用之物,開始給西太后梳頭。果然工夫不負有心人,博得了慈禧的歡心。她從鏡中看見李蓮英那靈巧的身形,不由得心花怒放,臉上露出了笑容。武太監一見,如釋重荷。心裡說:天哪,總算盼着她老人家笑了。
時間不長,給西太后梳了個“丹鳳朝陽”的髮型。此髮型又挺拔,又風流,又俊秀,又好看,顯得年輕了十來歲。西太后端詳了半天,越看越樂,一個勁兒地點頭說:“嗯,不錯,不錯。”她又吩咐道:“來呀,賞小李子。”西太后賞給小李子兩盒西洋糕點,一隻玉石帽正。別看賞賜得不多,李蓮英是頭一次領賞,自然榮耀無比。
書要簡短。自從李蓮英侍奉西太后以來,一天換一個髮型,博得了慈禧的信賴和歡心。沒過幾天,就提升他當了梳頭房的領班太監。又過了不久,提拔他到詡坤宮當差,破格提拔他當了該宮的總管太監,並恩賞六品藍翎頂戴。
李蓮英感恩圖報,又學會了推拿的技藝。每逢西太后頭疼腦熱、身子不爽,或是不舒服的時候,李蓮英便給她推拿按摩。他還善於察顏觀色,體察中年婦女的心理。沒事兒的時候,聊聊閒天,逗得西太后前仰後合。從而,更離不開李蓮英了。人們都看得出來,小李子比原來的小安子更加受寵十倍。
前文書說過,慈禧沒入宮以前,曾受過好心的縣令吳棠的援助。她一直耿耿於懷,想方設法補報大恩。自從她垂簾執政以後,曾把吳棠從一個七品縣令逐漸晉升爲松江知府,安徽道員,湖南布政使,一直叫吳棠做了潛運總督,最近,四川總督出了缺,慈禧又想叫吳棠去接任。像這樣的大事,必須得和奕商量。有一天,西太后在養心殿召見軍機,便向奕提出了這件事。恭親王感到十分不悅,心裡說:國家大事總不能假公濟私,吳棠夠造化的了。他有什麼資格做漕運總督?想罷多時,奕躬身答道:“四川乃天府之國,歷來都要派能文善武的朝臣任職,請太后收回成命。”
慈禧碰了個軟釘子,把臉一沉,說道:“照你這麼說,過去的川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了?我看駱秉章也不怎麼樣,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何以有資格總督四川?”“回太后的話,駱秉章雖然無才,也比吳棠強得多。”慈禧見恭親王把口封得這麼死,更加不悅。她冷笑一聲,說道:“六爺也別把話說得太死了。叫吳棠試試還是可以的吧?先放他署理川督的職務,幹好了就實授,幹不好再調任。你看行嗎?”恭親王答道:“臣方纔說過,四川乃天府之國,至關重要。豈有明知不行而偏要試試的道理?”“唉喲!”慈禧一聽,臉就變了。心裡說:奕啊奕,你這是成心給我過不去呀!她想發作,但又找不出理由,只好退一步說:“你們先下去商量商量。”恭親王這才退出養心殿。
西太后回到內宮,越想越不是滋味。李蓮英見了,趕快走來說道:“太后哪裡不舒服。奴才伺候伺候您。”西太后也不瞞他,就把方纔的事情說了一遍。李蓮英是個內向的傢伙,不像安得海那麼露骨。尤其涉及到恭親王的頭上,他更不敢參言了。別看他不明着說,可一個勁兒地敲邊鼓:“奴才就是奴才,對國家大事不能過問。奴才只知道,咱們大清的政權,都操在六爺手裡。”“你聽誰說的?”慈禧盯着李蓮英問。“請太后恕罪,這話可不是一兩個人說的,奴才在下邊的時候,耳朵裡都灌滿了。”西太后可動心了,又問:“你相信嗎?”“這個……奴才又信又不信。就拿今兒個這件事來說吧,太后要讓吳棠做川督,恭親王就是不答應。這能說大權不操在恭親王手裡嗎?要說不信呢,太后是一朝的國母,萬歲爺的親孃,又是垂簾聽政的當家人,怎麼能說了不算呢?所以,奴才就糊塗了。”
好厲害的李蓮英,他說的這番活,無異於火上潑油。本來慈禧就對恭親王不滿,經他這麼一說,慈禧的火更大了。心裡說:奕呀奕,要不是我提拔你,你焉有今日?看來,你是成心跟我找彆扭。這次要讓了你,還有下次。長此下去,大權不就被你壟斷了嗎,不,不行!先下手爲強,看我來拾綴你!想到這裡,提筆在手,擬了一道諭旨,說恭親王在召對之時,有失臣禮,頂碰慈駕,不適合在軍機上行走。將恭親王逐出軍機,削掉議政王的職務。懿旨傳下,京城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