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了那口大鍋跟前,看着裡面沸騰的湯汁中翻動着一個個珍貴的飛龍。
儘管那個時代的飛龍不是保護動物,也算是林子裡罕見的飛禽,依舊物以稀爲貴,營養價值高,平頭百姓哪裡能吃到。
多年前,已經作爲貢品供奉大清皇宮了。
看樣,彌勒佛大竈頭今天拿出家底子來了,準備用這個答謝捧場的老饕們。
他看到了旁邊早就準備好了一個個精緻的湯盅,上等青花瓷做的,玲瓏精緻,半透明,把濃濃的靚湯放在裡面,效果會更好。
“叫什麼菜名,菜名也講究信達雅,不能太實在了,要是那樣的話,食客們記不住,還少了一份雅興。”鄭禮信很專業地問。
旁邊的彌勒佛先是誇獎了幾句鄭禮信果真是內行,隨即說:“叫飛龍在天八桂湯。”
鄭禮信想了想,不由地評價說:“飛龍在天有氣勢,八桂也契合,裡面應該是放了八種調味品,這個名不錯……”
他檢查的差不多了,朝着幾個廚子看去。
這些人算是後廚裡的普通廚子,穿戴上比彌勒佛差了點,一個個正忙乎着手裡的事,看樣子都很專業的樣子。
小九子他們出來了,彌勒佛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到了明檔爐竈上,叫着後廚的幾個廚子過來打下手。
五個鍋竈,都已經冒起了火苗,旁邊有雜工對着風箱,都準備好了,火大火小按廚子需要來。
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小九子走了過去,張不凡忙乎着給他打雜。
各位評委,也就是老饕們都在低聲說着什麼,他們有的聽說過鄭禮信官廚大名的,也有的是剛聽說的,都在等着看看這個年輕東家到底能做出什麼驚世菜餚來。
彌勒佛在長春府廚子界名氣大,這要是平時,都很難吃到他做的菜,人家的原則是一天就十道八道的菜,剩下時間是看着廚子們上手,
自己最多是擺擺席,也就是甩手掌櫃。
小九子先是朝着老饕們恭敬地抱拳施禮,然後問彌勒佛:“米竈頭,本人初來乍到,理應謙虛學習,做得不周的地方,還請海涵,不知道這鍋竈咱倆怎麼分?”
“您是剛來的,六口鍋,分您兩口咋樣?”彌勒佛皮笑肉不笑地說着,壓根也沒客氣,像是開玩笑似得加了句:“別看你是老東家派來的,咱廚子是講究輩分的,約莫着我上竈的時候……”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米竈頭,我勸你……”聽他說話難聽,老夫子不溫不火地辯解了起來,沒等他說完,小九子頭也沒回,舉起手就制止了他:“老米說的沒錯,他上竈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這樣,我就要兩口鍋。”
這話聽得衆多老饕很是不理解,儘管說這廚子手藝可能有差距,可你兩口鍋和人家四口鍋相比,根本就比不過人家。
好在他們都是吃過百家館子的人,什麼菜什麼味,別說吃了,聞一聞都能知道什麼層次。
彌勒佛獨自掌着一口鍋竈,旁邊站着個廚子,給他備料。
其他三口鍋竈那裡也都上了廚子。
不過,這些廚子都是按照彌勒佛的話幹活,他說鍋底油,那邊就上油了,他說加火,那邊就加火了,什麼都是他控制着。
他自己主竈的是鍋爆肉,一塊鮮亮的裡脊肉放在了旁邊,他瞄了眼旁邊的菜刀,又看了看鄭禮信這邊,馬上就收回了目光,誰也沒發現,他臉上閃過了一絲狡黠。
“姓鄭的,你也做鍋爆肉啊,有人說你弄出來的,俺老米不服,看過你的那個配方,自己又研究了,咱倆比比。”彌勒佛站在竈臺上,一下子就進入了角色,也顧不上他是總店派來的了,說起話來,一點都不客氣。
鄭禮信剛纔交代說自己的鍋爆肉也應該叫各位點評點評,叫他這麼一說,很快就回應說:“米竈頭,你弄你的,我做什麼,看心情。”
他竟然說要看心情,說明還沒準備好呢,彌勒佛不由地心裡閃過一絲驚喜,這邊開始動手了。
一時間,火光四射,香氣升騰,整個大堂裡飄散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小九子靠在窗戶這邊,時而看着他精熟地操作,時而看看外面的景色,一點不着急的樣子,但要細看還有點胸有成竹的樣子。
鄧文峰和很多老饕熟悉,他端坐在這些人中間,不時地和衆人獻殷勤,打招呼,交流對這兩夥人的看法。
在他看來,這長春府的各種佐料和哈爾濱的不一樣,鄭禮信剛來到,才大半天功夫呢,什麼都不熟悉,單說這火候吧,肯定掌握不好。
而彌勒佛,在這裡幹了多年了,就算是閉着眼睛上竈,能熟悉到一滴水都灑不出來的。
鄧三眨巴着三角眼,和熟悉的人說着,擠眉弄眼的,說話直來直去,直言小九子他們半個時辰內就得砸鍋,要是那樣大家千萬別有什麼顧忌,直接給轟走就行了。
這些人,不少都是他找來的託,態度更是強硬,有的爆了粗口,叫囂着鄭禮信乾脆直接放棄算了,他們吃了這麼多年,平常的菜就不用說了,很少有人知道彌勒佛到底有多大的實力。
以前他們都沒聽說過,彌勒佛還能自己造醬油。
他做出來的醬油,老遠的聞着味比最好的商鋪裡,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說話間,彌勒佛已經開始了,切墩的切好了一片片肉片,薄如蟬翼,晶瑩剔透,他瞄了眼油鍋裡的油溫,自信地點了點頭,又擡頭衝着衆多看客笑了笑,然後玩了個花樣式的絕活:
鏟子對準了肉片,光影一閃,肉片統統進入了鏟子裡,瞬間像天女散花一樣落在了油鍋裡,一片鮮亮的香氣沁人心脾。
從不遠處看去,那肉片落入油鍋中竟然波瀾不驚,油不飛濺,功夫很好。
他旁邊一個戴絨線帽的廚子弄好了一條桂魚,手法熟練地朝上擺着各種佐料,感覺油溫差不多了,開始穩穩地下鍋了。
再旁邊,有個廚子做起了小九子發明的振國吉利球。
既然鄭禮信早就把配方傳過來了,只要有烹飪基礎,再有點責任心,好好研磨,肯定能做出好的菜餚來。
過了會,先後有廚子做好了,隨着香菜、胡蘿蔔絲等點綴小料撒上去,一盤盤菜品相一下子高大上起來了。
這邊,鄧三催着老饕們喝淨口水,然後叫他們一起品嚐。
彌勒佛做的鍋爆肉端上了圓桌,他懂規矩地站在了遠處,一臉就等着好結果的驕傲神色,鄭禮信還沒動手呢,看樣子有些不知所措,盯着跟前的食材研究呢。
幾個老饕伸筷子夾了起來,帶着幾絲神聖的恭敬,輕輕放在了嘴裡,認真地嚐了嚐,有人脫口而出讚美道:“清脆爽口,冰爽的感覺充盈在嘴裡,叫人有種欲罷不能的感覺啊,好菜……”
還有人說:“我沒吃過哈爾濱的這道菜,不過啊,這種發出清脆歌聲的菜,神奇、美妙,整個長春府沒有誰能做出來……”
再去品嚐那道松鼠桂魚,剛纔這兩位不等別人品嚐,先是肯定地點了點頭,繼而又搖起了頭,其中一個吧嗒着嘴,繼續品嚐着殘留的味道,含糊地說:“這個真就差了點啊,味不是很正,當然了,這要是一般人吃,還得說不錯呢。”
“當然,當然,那些普通人上來再就着點大米飯白饃饃什麼的,哪裡會品出上等菜餚的真知真味,這世間食材各有味道,看怎麼用的最好,調的最佳,就像大雪一樣,看慣了茫茫白雪,自然還是陽春白雪最好……”
他們肆意地點評着,鄧三秀着手,站在旁邊,滿臉的得意,不由地衝着彌勒佛豎起了大拇指。
當他餘光看到鄭禮信時,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屑,當他收回目光時,一下子看到了那一高一矮的資深老饕,於是就指着他們大聲地劇透說:“各位,各位,這兩位年先生,吃遍了關內關外,不管到什麼地方,都是公認的美食品鑑大師,有請……”
在他極度恭維下,這兩位姓年的品鑑大師紛紛起身,衝着大家禮節性地點頭致意,然後施施然就走到了跟前,他倆大嘴吧嗒了下,個高的還衝着什麼地方抱拳行禮。
一看人家就是這方面最權威的大佬。
他很有派頭的一招手,鄧三趕緊叫人端着盤子過來。
盤子上放着擦嘴的溼毛巾,旁邊是一個個盛着清水的小碗,還有些空碗。
年先生這會就像一個資深教書匠看書一樣,趴在那道鍋爆肉上仔細看着,看了好一會,一伸手,後面的矮個子遞過去一個放大鏡,他又看了幾眼,然後鼻子湊在了跟前,認認真真地聞了起來。
人家這也太專業了,看的老饕們大多都停住了說話,專注地等着他點評。
過了好一會,年先生面無表情地擡起了頭,又走到其他三道菜跟前。
這會似乎簡單了不少,走到餐盤跟前,他低頭看看,大約也就幾秒鐘功夫,轉身繼續走,結果到了松鼠桂魚那,本來聞了下,就要離開了。
似乎,他又發現了什麼,重新回來,又要過了放大鏡,對着餐盤研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