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話用在今天這個白事場合上再貼切不過了。
想想就能明白,能參加謝文亨乾孃喪禮的哪有一般人。
大廳裡匯聚了幾十個達官貴人和商賈大戶。
小九子聽得清清楚楚的,他們來的時候,很多人炫耀是坐着燒油的汽車來了,還有說自己坐洋行的電梯,那感覺就跟騰雲駕霧似得。
這會小九子正接受傳統習俗教訓呢。
留着長辮子,戴着耀眼扳指的付英儒這個流落的皇族老頭,正給他上課呢。
隨着他玉扳指在空中晃了晃去的,說起話來了,連誇帶教,說起了這婚喪嫁娶的習俗,口頭禪:“咱得按老理兒來,祖訓不能丟。”
他是正黃旗人,不知道什麼原因來到了拉林河。
那地方是和珅的祖地,據說皇帝把他這樣的一大批皇族少年發配來了,叫他們在這個龍興之地學本領,好給朝廷效力。
小九子順着他說了不少好話,悄然叫一個小夥計回去取了東西。
隨後,他和付老爺子聊天就有底氣了。
感覺時候到了,他拿出了恭親王奕欣的一份手札,上面是王爺寫給小九子的。
激動的付英儒想下跪,想了想,雙手抱拳,行了一禮,連聲高呼王爺吉祥。
這算是遇到知己了,他倆很快就成了衆人中的核心。
在付老爺子央求下,九子講起了一段偶然在恭親王府做小廚子的精彩故事。
他說的有些含糊,很多事說是秘密,不能瞎說,至於皇族的菜餚倒沒保密,直接拿着十幾個盤子、碗、碟子,開始擺上了一桌恭親王宴請貴賓中秋節宴請王公大臣的菜餚:
“要有大碗菜四品,包括燕窩萬字金銀鴨子、燕窩年字三鮮肥雞、燕窩如字鍋燒鴨子……掛爐鴨子、掛爐豬;餑餑二品:白糖油糕、如意卷;燕窩八仙湯,咱們上供的飛龍湯吧,得這麼擺……”
他一樣樣擺着,一邊擺一邊介紹每道菜的來歷和注意事項。
這些人雖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真就沒去過皇宮的,就連付英儒也是老遠地看過恭王府。
小九子用親歷者的角度講起來,真就叫他們今兒開眼了。
他講好一會了,斜睨了下衆人,看到的是一個個瞪大的眼睛,還有一個個深呼吸的聲音。
就是說,這頓飯根本就沒吃,聽着樓下進行客人都散了,有個胖子遞給九子一張名帖,先是大聲說了句:“今天開眼了,別說吃了,就是聽小掌櫃的講講,也知足了,回去我得給幾個犬子好好講講。”
然後建議說:“散了吧,散了,請皇家廚子給你做飯敢吃嗎。”
眼見徐巖上來了,九子趕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抱拳說:“各位,各位,再下哪裡去過恭親王府,要是說了王爺吃什麼東西,容易挨板子的。”
付英儒攔着說:“各位,各位,大清皇宮的菜餚你們已經知道了,這算是皇上親民愛民,體恤民情的聖意了,回到家裡都擺上香案,謝聖恩吧。”
這把九子樂的,差點笑出聲來。
他真想問問老付,這城裡遍地都是洋人,耀武揚威的,怎麼就沒見皇上發出聖意,把這些人都趕走呢。
隨後一想,自己就是個廚子,是個開酒樓的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老謝今天跟着虛情假意地盡孝,很多事都沒想到,結果很多人隨份子把錢直接交到酒樓了。
忙乎了一天,到了傍晚時分,他終於忙乎完了乾孃的埋葬儀式,又各方答對,纔回到了亨通貴賓樓。
謝周全把這邊情況一說,氣的他猛的一拍扶手就站起來了,看着老都一處那,破口大罵:
“那個死孩子,心眼都他長了,沒少黑我,老子恨不得一腳碾死他,就跟踩死幾隻螞蟻似得……”
他發威了,謝周全也憋着一肚子火呢,就要帶人去找小九子算賬。
他們剛走到門口,就聽謝老闆重重地嘆了口氣:
“趕上那個老太太倒黴死了,咱還得要個臉,就這事找他,好不容易要來的面子,馬上就沒了,你再說手,他都弄的什麼菜……”
謝周全早就打聽了,老都一處今天辦席的時候,一樓全是各國洋人,上的全是涼菜、清湯、烤饅頭什麼的。
還用白糖和白雪調了湯汁,加了白醋。
這玩意哪有什麼成本,不少洋人吃着說不錯。
其他的也是些素菜。
小九子連爆米花都給當成大菜上了,只不過在外面掛了一層糖漿。
他安排了幾個野翻譯,挨桌解釋,說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白事喪宴不能吃大魚大肉,都得陪着逝者子女吃粗茶淡飯,跟着追思盡孝。
有幾個白種人狡辯說以前參加過的喪宴不是這樣的,翻譯早就有準備,告訴他中國地大物博,風俗習慣不少,
就算一個地方,也十里不同音呢,不足爲怪。
也怪謝周全沒眼毛,不明就裡地說:“今天,他得賺了一千多。”
說着,他見老謝氣的想拿茶碗,一下子失手推翻了茶碗,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就要衝出去要回來錢。
老謝抓起另一隻茶碗,泄憤地摔在了他身後,聲音絕望地說:“狗東西,能從我手裡賺走1000的人,能沒準備嗎,等等吧。”
說這話,他還有擔憂沒說:上百個大人物衝着他來了,這邊剛走,他就動手了,只怕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沒有點城府,他不可能混到現在。
只不過,到了現在,他根本就沒想到小九子就是在大車店叫他丟盡人的小子。
“東家,這樣太便宜他了,要不再治治他,明天騎我頭上拉屎還好,就怕對您也不敬了。”謝周全還沒消氣,又煽風點火了。
面子是面子,裡子是裡子,謝文亨再想想,自從這傢伙來了之後,就一直壓着這邊走,好事都他們的了。
連喪事這種事他都過來佔便宜。
關鍵是弄的老謝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
他衝着門口看了幾眼,見兩個白毛保鏢坐在門口等着他,就招了招手:“去,去明哲大街,來兩槍,過過癮。”
不一會功夫,兩匹高頭大馬出現在鄧宅附近,衝着空中就是兩槍。
刺耳的槍聲劃破了夜空,引起了一羣看家狗的狂吠。
不知道什麼地方先是有孩子哭鬧,隨即就沒了動靜。
聽着槍就在院子裡響了,鄧氏一家三口正坐在椅子上閒聊呢,鄧老闆一下子捂住了耳朵,邱氏身子晃了晃,用手捂住了胸口,身子滑了下去。
鄧美菱扶住母親,臉色蠟黃,衝着外面小聲喊了句:“誰?”
再也沒有槍響,風呼呼地吹着窗櫺。
三個人害怕地靠在了一起,小聲說了會,鄧弘毅擔心酒樓裡發生了什麼事,他正要去穿棉衣,就見菱角抓起棉襖套在身上,一溜煙跑了出去。
寒風吹在臉上升騰,她絲毫沒有感覺,秀髮飄灑,雙腳踩在雪上發出了嘎嘎的聲音。
剛出門的時候,她左右看看有沒壞人,眼見上遠處有熟悉的鄰居出了家門,正在眺望,感覺沒那麼害怕了,朝着酒樓方向就跑,
嘴裡默唸着:“九子,大頭……”
在她情竇初開的日子裡,不知不覺中,大頭小九子成了心裡不可缺少的一個人,有時候睡夢中見到了他就笑醒了。
還有幾次,她想九子想的叫父親時叫成了大頭。
這段時間九子住在酒樓裡,她覺得心裡空蕩蕩的,燈燭熄滅後就靠在窗戶那,看着東廂房癡癡地發呆。
她就怕這小子出事了。
雖然不知道誰開的槍,她想壞人既然能找到這裡,也能找到他家的酒樓。
很多錢和貴重的東西都在那呢,比這裡更危險。
等跑到了跟前,老遠就看到了大街兩邊的酒樓亮着燈,有人影走動。
儘管這樣,還是不放心,她一定要看到九成子,看看他是不是毫髮無損。
衝進了酒樓,她失聲地問小九呢,周安見她滿臉通紅,神色緊張,上下打量了幾眼,指了指樓上,意思在樓上呢。
剛纔,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盤點了今天的收入,算出來的收入,比老謝說的1000塊還多。
他纔不管什麼報復呢,有三寸氣在絕不罷手稱臣。
滿意地想了好一會,他聞了聞身上,覺得噁心:今天混在洋人堆裡,還和幾個人熱情擁抱了,聞着味道不對勁,淡淡的香水味裡摻雜着生肉的羶味。
這會,他叫小夥計弄了兩桶水,倒進了木桶裡,正準備好好洗洗。
聽着外面有腳步聲,他一下子就聽出了是菱角的動靜,眼珠子一轉,一個壞壞的想法浮現在了腦海。
他對着門口站着,一副難受的模樣,低着頭,像是受了什麼委屈。
“槍,有人開槍了,九子,你,你……”隔着房門呢,菱角就焦急地說上了,氣喘吁吁的,急着告訴她自己聽到的動靜。
剛纔,小九子他們也聽到槍聲。
在這個洋人聚集的地方,冬天又常有野獸闖入街裡,偶爾響幾聲槍,也正常。
“我,我……”他板着臉,結結巴巴地說。
菱角猛地推門進來,昏暗的燈光下,就見小九子一隻手摸着肩膀,疼的齜牙咧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