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這會,不少人圍在了老都一處門口,一張張面孔複雜、陌生,各懷心事,氣氛壓抑。
鄭小九身邊的人穿的都是工裝,和對面兩夥人相比,顯得勢單力薄,看起來頗有點像放在菜板上等候刀切的食材。
徐巖眼見勸不了他,悄聲問起了諸葛良佐:
“老夫子,您不是什麼事都有辦法嗎,九子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這就是以卵擊石。”
諸葛良佐說:“該走的路就得走,這些事也是他自找的,等等看吧,這事得子夜時分吧,哈哈……”
這老頭不光不想辦法,還哈欠連天的。
眼前,老結巴自信地說完,雙手環抱,全然不可一世的樣子,倒也不急着動手。
小九子腦子裡想過了一個個辦法,想來想去,全都否定了。
至少有一點能確定,就算能借用鮑惠芸家勢力,也未必是這些人的對手。
眼看着謝文亨這個老東西被逼到份上了,豁出去了,能請的人都請出來了。
他叫過來周安和徐巖,冷聲交代說:“僱車,咱去找馬科長去,白天,他答應的,把這裡當成落腳點,還沒落腳呢,自己人就要鬧出幺蛾子……”
眼見他這麼做安排了,幾個巡邏兵還想攔着不放,就見老結巴粲然一笑,胸有成竹的樣子,叫人放他走,對衆人說:
“這個少掌櫃的不是貪生怕死的人,要貪生怕死,那還好了呢,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說着,他重重地看了看高大的老都一處。
鮑惠芸、菱角她們的安全,小九子倒不擔心,這事正主是他,在他看來,謝文亨就是鐵了心要整他。
要上車了,他想起了劉福厚,交代徐巖帶着點吃的喝的,去江邊看看自家劉叔去,省得攤上了牢獄之災沒機會盡孝了。
眼見他都不忙着上車,謝周全費勁地想着,不解地問東家:“這小子不怕死不怕坐牢啊。”
“這小子啊,真就和別人不一樣,想一把捏死他,不容易,越是這樣,就越不能再叫他繼續猖狂了。”謝文亨表情有些驚詫,話語卻一點都不客氣。
小九子臨上車對謝文亨抱了抱拳:“謝老闆,您老今晚給我上的這堂課,不管我學的怎樣,會記着你的。”
車子在路上狂奔而去。
快到中國大街時,他叫徐巖下了車,直接去劉福厚家裡。
徐巖瞅着身後兩輛黃包車,着急地說:“九子,他們的人一直跟着呢,還不是一夥的,鞋匠叔那裡……”
他們這時候出來辦事,謝文亨和老結巴怎麼能輕易放過,都派了人跟着。
老結巴叫他整治的夠嗆,這小子要是真跑了,找不到了,就得窩火死。
事情到了現在,小九子也沒什麼把握,越是這樣,就越惦記他在這座城市最親的人,劉福厚一家。
他掏出了幾串錢,塞到徐巖衣兜裡,叫他送給劉福厚,然後去馬文生寓所門前匯合。
一個多小時後,他站在了馬文生家的四合院門口。
叫了好一會門,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才推開了一個門封。
馬伕人長相不俗,口氣挺冷,直言馬科長今兒喝了酒,早早地睡了,這會睡的正香呢。
老馬手下的老結巴一下子出動了三十多人,大晚上明目張膽地行動,他不可能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小九子報了自家名號,把和馬科長的關係簡單一說,順嘴也提起了鄭明達的關係,旁邊的周安奉上一個大大的紅包,煩請她想辦法和馬科長通融一聲。
她長長的睫毛閃了閃,看都沒看紅包,只是輕輕掂了掂,隨口說了聲:“不少,你們倒是真想求老馬辦事。”
她進了院子,腳步聲輕盈,絲毫看不出着急的模樣。
冷風吹在臉上,周安一臉喪氣地站在那裡,袖着手,輕聲嘆着氣。
小九子瞅了他幾眼,暗想要想把老都一處從危機中拽出來,叫它重新崛起、紅火,哪有那麼容易。
別說還有亨通呢,就算沒有亨通,也得冒出其他的麻煩來,有困難就想辦法,不行再說。
實在忍不住了,他板着臉問起了周安:“老周,你名片上還得印上咱有電梯呢,你說一點苦都吃不了,
就等着老天爺賞你個電梯?想有吃有喝能坐上電梯,就得他奶奶的幹。”
周安聽着是這個理,一下子感覺渾身有了說不出的力量,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正要說什麼豪言壯語呢,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又軟下來,搓搓手,抱怨地說:“九子啊,這天怎這麼冷呢,凍臉……”
大街上,一臺黃包車緩緩而來,車伕眼見到地方了,速度越來越慢,然後穩穩地停了下來。
從劉福厚那出來,徐巖還擔心找不到馬文生家呢,沒想到上了車,車伕問清是要去馬科長家,直奔這裡就來了。
馬文生算是當地有名的人,名聲不太好,車伕們都知道他住什麼地方。
徐巖帶回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劉福厚兩口子見到了徐巖,雖然小九子沒去,老兩口同樣高興,正準備吃好酒好菜,就聽着外面傳來了馬蹄子聲。
好在徐巖現在膽子也大了,出去問三四個巡邏兵。
其中帶頭的大個子鷹鉤鼻他認識,是老結巴手下的人,白天就見過。
鷹鉤鼻子顯然也認識他,直說遵照上面的意思,執行任務,重點就是這地窨子周圍,叫他少管閒事。
看模樣,他們倒也沒有闖進去搜查的意思,這一點徐巖明白,地窨子裡也沒什麼值得搜查的。
兩個老人沒值錢的東西,就算有也是小九子給的日常零花錢,估計早被劉福厚藏在比老鼠窩還隱蔽的地方了。
小九子“噢”了一聲,劍眉微皺,感覺事情越來越麻煩,很有可能老結巴連他這個關係都盯上了。
好在都沒動手,他想了想,就大聲問周安:
“老周,你說馬科長這會真睡着了嗎?你看看,科長家這院子氣派不?大門啊,得是上好的紅木做的,四寸多厚呢!”
周安哪有心情和他說話,搓着手,似乎在等着末日到來。
小九子瞪了眼徐巖,徐巖似乎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跟着大聲聊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就聽大門裡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馬燈照耀下,馬伕人和上次一樣,把大門推開狹小的縫隙,面無表情地說:“叫了兩回,沒叫起來,老馬睡實誠了,他白天好像說過,不能得罪鐵路局的……”
周安見她不像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朝前一步,執着地追問:“夫人,就不能請馬科長,俺們幾個……”
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想繼續哀求馬文生起來給想想辦法。
小九子橫了他一眼,衝着馬伕人一抱拳,面帶謝意地說:“好,請轉告馬科長,情領了,我們回了。”
回去的車上,周安一個勁埋怨小九子沒繼續求馬文生,小九子實在受不了他的墨跡,不耐煩地回了他一句:
“老周,馬文生根本就沒睡覺,信不信,老結巴要是叫人給滅了,他半個鐘頭就得衝過來……”
從那個女人嘴裡就聽出來了,今晚的事有尤里科夫參與,這個老毛子背後是鐵路局,馬文生就是想幫一把,也不會輕易冒險。
眼看着馬文生見死不救,無情地觀察事態怎麼發展,他打定了主意,還得回去面對那兩夥人。
他們在回來時,一老一小的兩個掌櫃的耷拉着腦袋,如喪考妣的模樣,他揹着手,強打精神地走進了人羣。
老結巴和謝文亨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下,老結巴一臉官差模樣:“少掌櫃,我們得進去人搜查搜查……”
此時,要是旁人,早就泄氣認輸了,小九子心智強大,依舊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僅沒氣急敗壞,而是冷靜地問:“隊長先生,馬科長……”
說到關鍵地方,他停了下,繼續說:“凡事你得留點後手,你說呢?”
這是話裡有話,老結巴眨巴着眼,認真地想了想。
小九子沒擔心謊言被揭露了,馬文生的婆娘也確實傳回了馬科長的意思,這時候說出來,老結巴也得尋思尋思。
謝文亨和謝周全小聲嘀咕着,看樣是想直接衝進去搜查,沒想到老結巴輕輕地舉起了右手,篤定地說:“例行搜查是巡邏隊的事,別人不能參與,來啊,去幾個人……”
謝周全快步過來,拿着尤里科夫當招牌,就想說事,老結巴暗想:“要是十拿九穩,馬文生就親自動手了,要是有了閃失,我,他孃的,纔是替死鬼。”
他帶着四個大頭兵衝進了大堂,在其他地方簡單看了看,畢竟對店裡情況都熟悉了,有人去了宿舍,他帶着一個傢伙直奔倉庫而去。
謝周全他們沒進來,小九子他們一直在遠處看着呢,就連櫃檯後面昏昏欲睡的諸葛良佐也揉着眼睛站起來了。
眼看着他們推開庫房門了,徐巖朝着小九子跟前靠了靠,閉上了眼睛,擔心地說:“完了,血不少呢……”
聽着後面一點動靜沒有了,老結巴回頭,神色詭異地看了他們幾眼,衝着大頭兵惡狠狠地說:“進去看看。”
大頭兵猛地推開門,眼前也就安靜了幾秒鐘,忽然有什麼東西低聲叫了起來,接着就是一片混亂。
這傢伙恍惚看到了什麼東西撲棱撲棱地亂飛,上躥下跳的,一下子朝着自己跟前撲過來了。
老結巴藉着燈光看去,幾隻雞在裡面鬧騰起來,很多罈罈罐罐的東西被打碎了,遍地都是糧食……
“這,這,這他孃的怎麼現場勘探?”他抱怨地說。
倉庫裡東西又多又亂,一片狼藉,顯然是現場遭到了嚴重破壞。
沒人回答他,只有小九子眸子裡閃過了一絲化險爲夷的神色,就聽有人慢悠悠地說:“剛剛啊,有夥計在後廚啊,看到了一隻黃鼠狼子,這黃鼠狼子給雞拜年,肯定是沒安好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