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左將直愣愣看着他,“虞將軍莫笑,這話無甚可笑,將軍若是覺得末將能力不夠,十分可笑,末將甘心。可將軍若是笑末將這一片忠心,恕末將不能認同。”
虞淼連連點頭,“好好,你忠心,哥哥也忠心,只有我在推諉,在逃避。”
他說完話,仍舊要走。這可惹惱了前來尋他救他的呂左將。呂左將猛然抽刀,橫在他面前,“大丈夫,身擔要職,豈能當逃兵?豈能辜負聖上信任?你若承認自己不過是個懦夫,不配爲西北大將軍,不配領兵西北大軍,我就放你走!若是不肯。就踩着我的屍體走!”
虞淼皺眉看了看呂左將,卻見他臉上神情,十分認真,並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兩人不由僵持住,雪花在兩人身邊紛紛揚揚的落下,兩邊人馬,一時不敢妄動,只安靜的看着越下越大的雪中,兩人就那麼對持着。
“你雖然蠢,但說的對。”虞淼忽而開口道,“我肩負着責任,如何能夠逃避?該面對的總要去面對。”
呂左將皺眉看着他,對他罵自己蠢心頭不由有幾分憤然,可並沒有沉不住氣。
“走吧,我跟你去見哥哥。”虞淼說道。
呂左將對他突然轉變態度,微微有些詫異。但他肯配合着回去,自然比雙方動起手來要好得多。
“虞將軍留在驪山一直不走,不就是擔憂國舅爺麼?國舅爺如今情況確實不好,您便是要離開京城,也該見過了國舅爺,同兄長辭別了再走的。”呂左將爲緩和氣氛般,慢聲說道。
虞淼點了點頭,“是該辭別。”
“國舅爺,”暖和的營帳中,有先行回來的兵吏來報,“尋到虞將軍了,正在回來的路上。”
站在虞泰身後的張銘之嗯了一聲,那兵吏微微一愣。擡眼向張銘之看去。
張銘之立即換了腹語道;“知道了,退下吧。”
“呂將軍還有一句話,要稟告。”兵吏拱手說道。
“什麼話?”
“呂將軍說,虞大將軍一開始不肯回來,執意要走,呂將軍一番激將才將他逼回來的。”兵吏稟報道,“呂將軍請國舅爺有所準備。”
虞泰動了動嘴,他身後傳來一聲,“知道了,退下吧。”
小兵吏又看了張銘之一眼,這才退出營帳。
虞泰僵着臉,半晌沒有說話。
一旁的管家看了虞泰的面色,又轉向張銘之道:“張道長兩番失誤。是成心的吧?”
“管家這是什麼意思?軍營之中,可容不得你信口胡言!”張銘之斥他道。
管家冷笑一聲,“我信口胡言?張道長難道不是想要藉此機會,暗示旁人你在國舅爺身邊地位之意?叫旁人以爲,你的指令就是國舅爺的指令,潛移默化,倒是不需要國舅爺開口,你就可全權代勞了?”
“休要……胡說……”坐在輪椅上,十分僵硬的虞泰艱難開口。
管家微微一愣,先前分明瞧見國舅爺眼眸之中有怒意,怎的竟會幫張銘之說話?
張銘之聞言笑了笑,“國舅爺明鑑,貧道對您可是忠心耿耿,沒有半點虛言。”
虞泰嗯了一聲,“先不說這些……虞淼馬上要回來。還有要事要準備。”
“是,國舅爺!”張銘之拱手,冷冷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縮着脖子,吶吶不語,讓到一旁。
虞淼進得溫暖的營帳之中,擡眼便瞧見坐在輪椅之上,定定看他的哥哥。
他從西北迴來的時候,哥哥就是這般僵直的樣子,可那個時候,他滿心的痛惜,憤怒,恨不得立時殺了那個害哥哥成這個樣子之人。
可如今,親眼看了這麼多,親耳聽了這麼多,又親身經歷這麼多以後,他的心境,似乎和當初回來的時候十分不同了。
他竟不由想起了齊王妃的一句話,哥哥這病,真的是齊王妃的丹藥所害的麼?或者這就是天意呢?或者真的是天譴所致呢?
“你……回來了……”虞泰艱難開口。
虞淼半跪行禮,“是,哥哥,我回來了。”
“受苦了。”虞泰嗓音嘶啞微弱,這一句話飽涵深情,叫人不禁鼻子一酸。
“不苦,這不算什麼。”虞淼搖了搖頭,哥哥叫他起來,他卻沒有起身,仍舊半跪在地上,“哥哥同我去西北吧,只要回到西北,齊王便是抓住了虞家族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仍舊會放了他們的。哥哥遠離京城,也不用在爲這些事情煩擾……”
“你當……他會甘心……他恨不得除我而後快……他恨不得虞家滅門……他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虞泰氣道,胸中怒氣讓他說話氣息不穩,像是被嗆了一般。
管家連忙上前爲他撫着心口,“大將軍,莫要惹老爺生氣了,老爺如今的身子經的住氣麼?老爺聽聞尋到大將軍,立即讓軍營之中備下飯菜,說大將軍在驪山之中辛苦了,要讓大將軍好好歇歇,好好吃上一頓飽飯,老爺這做哥哥的心情,大將軍可能體諒一二?”
管家說的十分可憐,虞淼皺了皺眉頭,看了看一旁桌案上放着的豐盛飯菜,一時口中苦澀,無法開口。
“哥哥……”
“日後再說……你剛回來,山中苦寒……別的話,先放放……我們兄弟兩人,多久……沒有好好坐在一起,吃上一頓飯了?”虞泰僵直的視線看着他,分明想要將話說的溫情一點,可他僵硬扭曲的面孔,微弱嘶啞的聲音,一點溫情也沒有。
虞淼十分配合的點了點頭,“好,那就吃過飯再說。”
虞泰嗯了一聲,管家將他推到桌案邊,他如今能吃的不過是一些稀軟的湯飯,那些的菜餚雖色香味具有,他卻只能看,不能吃,眼看着虞淼動作迅速的大口吃着飯,他不由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虞淼不想慢吞吞的吃,只想快些將這一頓飯結束,便有些狼吞虎嚥。
虞泰的嘴角不時有湯汁滴落,卻是吃的十分緩慢。
待管家放下碗的時候,虞淼早已經吃飽了。
“哥哥,我有話同哥哥說。”虞淼轉過臉來,看着虞泰。
虞泰道:“正好,我也有話要同你說。你們先退遠些。”
虞泰吩咐完,管家等人,有些退到了帳外,有些則退遠了幾步,並未出營帳。
“哥哥先說吧。”虞淼低垂着眼眸。
“如今齊王將你我兄弟逼入死路……他,他……根本就沒有留活命的機會……你不要傻了……回西北能活麼?”虞泰僵硬說道。
“哥哥放心,只要回到西北,定然沒有人能傷的了哥哥。”虞淼皺眉認真說道,“且虞家宗族,如今皆被遷至京城,只要我們回到西北,西北大軍握於你我兄弟二人手中,任他齊王有再大本事,也不敢輕舉妄動。哥哥,富貴由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哥哥何必貪念京城……”
“住、住口!你……”虞泰被他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真是傻,你去了西北……大權都握在齊王手中……你以爲你西北大將軍的位子……坐的穩麼……這麼多年來,你在西北……不問朝中事事,讓若不是有我在朝中……爲你謀劃,你以爲你如今還是西北大將軍麼?”
這麼幾句話,將虞淼說的一文不值,好似他在西北的聲名威望盡數都被抹殺,自己身上的一切不過是哥哥謀劃來的結果。
虞淼垂着眼眸,沒有爭辯,也沒有說話。
他原想告訴哥哥,他雖不才,但起碼西北的大將們對他是忠心不二的,不說眼中只有他沒有皇帝,也差不多就是那般樣子了,他們只要回到西北,便是皇帝下令要他們性命,也是不能。
可是哥哥的幾句話,讓他口中泛起苦澀,這話,便說不出口了。
“如今之計,乃是趁着西北大軍對你仍舊忠心耿耿之時,調令大軍反撲京城,如今京城受齊王掌控的不過是公孫將軍手中的一隻神策軍而已。只要你我兄弟聯手,齊王絕不是對手。”虞泰說了這麼長長的一段話,幾乎耗盡了力氣,氣喘吁吁,十分虛弱。
虞淼卻只是低垂着頭,不置一詞。
“你……你……聽到沒?”虞泰氣喘問道。
虞淼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脣,“哥哥,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麼?”
虞泰瞪眼看着他,沒有說話。
“哥哥這般人物,想來不用弟弟說,也明白的,西北大軍乃是防備突厥入侵我大梁的屏障,倘若調動西北大軍,讓突厥發現大梁國中異動,必然趁機南下。如今正是冬季,突厥正是缺吃少糧,不斷滋擾我邊境,掠奪邊境百姓的時候。”虞淼說話間,眼中有痛惜神色,“這個時候調令軍隊,突厥人兵強馬壯,又迫於飢寒,必定抓住機會,大肆燒殺搶掠。百姓危矣,江山危矣。哥哥覺得,如此情況之下,即便贏了齊王,又有什麼意義?”
虞泰良久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
虞淼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以爲自己這般話,或許能夠喚醒那個曾經揮斥方遒,曾經灑脫無世俗羈絆的戰神哥哥。可忽而之間,他眼中的哥哥竟有了重影,影影綽綽的,分明在他面前不遠處的哥哥,卻是看不甚清楚了。以貞雙亡。
他心中大驚,猛的掐向自己的大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