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九娘心裡也十分忐忑,踟躕着邁不動腳步。
忽而又有一個小丫鬟跑上前來,“王妃叫衆位娘子都過去見禮。”
小娘子們一聽,這可傻了眼了,原本盼着蔡九娘出醜,如今大家這般狼狽的出現在王妃面前。豈不是都要出醜了麼?
可是心中又十分好奇傳說中的天命王妃,究竟是何等尊貴模樣?
那些適才沒有過分撕扯的小娘子連忙整理自己的衣衫,躍躍欲試的走在了前頭。
身上有些凌亂的小娘子就垂着頭跟在後頭。
衆人低着腦袋上前來,蹲身行禮道:“見過齊王妃,王妃安好。”
“蔡家的小娘子們果然鍾靈毓秀。”沈昕娘緩緩說道。
聽聞這聲音,如清泉擊石,如珠落玉盤,錚然脆響,清冽悅耳。衆位小娘子雖然都垂着頭,但是對這位齊王妃的第一印象,卻是異常好了起來。
“都不必拘禮,蔡相儒雅仁厚,對朝堂社稷忠心耿耿,蔡家的小娘子更是巾幗不讓鬚眉,這麼大冷天裡。也不忘切磋武藝。”沈昕娘緩緩說道,“草堂書院就鼓勵學子們不要只知讀書,不求文武全才,起碼會些拳腳,強身健體也是好的,若小娘子們並非女兒身,倒可能是草堂書院的渴求之才。”
沈昕娘將她們閨中的嫉妒撕扯,輕描淡寫的說成是切磋武藝。又誇她們巾幗不讓鬚眉,無疑是顧及了蔡夫人的面子,也讓一衆低垂着腦袋的小娘子們覺得不那麼窘迫尷尬了,頓時對這位齊王妃的印象更是好了。
蔡夫人笑着謝過了齊王妃謬讚,轉過臉來,語氣盡量維持平和的衝衆位小娘子道:“還不趕緊行禮告退?杵在這兒幹什麼呢?”
衆位小娘子心中正是遺憾,半蹲着身子不想走的時候,忽聞那好聽悅耳的聲音又傳入了耳朵,“怎不見九娘子呢?”
蔡九娘心裡咯噔一聲。自己以前和沈娘子相處的時候,以爲她不過是齊王府的小妾。而那般上趕着討好自己,乃是因爲自己一定會成爲齊王正妃,在她面前多有傲慢。她如今不會是尋了機會,扳回一成,要在家人和姐妹沒面前給她難堪的吧?
她頭皮僵硬,挪動着步子想要溜走。可站在她前頭的姐妹們卻十分不配合,紛紛轉過身來,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還各自退了一步,將躲在衆人身後的她大白與齊王妃面前。
她只覺那被衆星拱月般簇擁起來,雍容華貴讓人不敢直視的齊王妃似乎提步靠近了自己,心頭砰砰然跳的越發急促起來,卻聞到頭頂的聲音緩緩說道:“九娘子豆蔻年華,真是風華正茂,多時不見,明豔如故。”
齊王妃的聲音平平的。一點嘲諷的意味都沒有,像是說着她深以爲然的事實一般。
蔡九娘皺了皺眉頭,這話聽起來怎麼像是在誇她?不像是貶低她?
“王妃真是擡舉她!小孩子家的,哪裡談得上什麼風采!”蔡夫人連忙說道,“九娘,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謝過王妃?”
蔡九娘被母親一提醒。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蹲身行禮,“謝王妃謬讚,九娘實不敢當。”
齊王妃似乎輕笑了一聲,同蔡夫人說笑道:“蔡家的女兒個個都叫人喜歡,只怕蔡家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吧?”
“哪裡哪裡,整日頑皮得很。”蔡夫人應和說道。
一行人隨着王妃的步子緩緩離去。
一衆的小娘子們被蔡夫人身邊的丫鬟提醒,不好再跟隨。小娘子們都蹲身行禮恭送,待人走遠了,小娘子們才紛紛好奇擡起頭來,向那被中人簇擁走在最前頭的女子望去。
女子身量高挑,縱然冬日裡衣服寬大,且外頭還罩着披風,但她卻一點不顯臃腫。紅飛翠舞簇擁之下,她竟還是那般如鶴立雞羣一樣引人注目,氣質不凡,恍如誤落凡間的仙子一般,讓人只覺直視唐突,卻又癡迷的移不開視線。
待人已經走出梅園,遠的看不見的時候,纔有人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果然是天命王妃,名不虛傳的呀!”
蔡九娘下意識的就跟着點了點頭,“是啊。”側臉一看,才發現說這話的是十一娘,她又冷哼了一聲。
十一娘卻是像全然忘記了兩人先前的不愉快,忘記了先前姐妹們拉都拉不開的撕扯,笑嘻嘻的上前道:“九姐姐,王妃真的認識九姐姐的呀?還誇讚了九姐姐呢!”
“王妃不是讚了咱們大家麼!”八娘在一旁,語氣頗有些酸溜溜的說道。
“那哪能一樣,九娘可是被王妃提及了單獨誇讚的!這說明,九姐姐在王妃心裡還是有那麼些分量的!先前對九姐姐不敬,姐姐可千萬不要放在心裡!”旁的小娘子們也都湊上前來,十分客氣的說道。
原本被衆人揶揄取笑的蔡九娘,轉眼之間又成了大家爭相恭維討好的對象。
“九姐姐若是往後再出門,可一定要帶上我啊……”
“九姐姐是哪裡得的王妃賞識,也教教我們啊?”
“九姐姐本就才貌雙全,是你們能學得會的?九姐姐上次打的瓔珞真好看,教教我吧?”
……
蔡九娘側過臉,向王妃離開的方向遠遠眺望。人早已走遠,那方向除了一大片盛開的梅花吐露着芬芳,什麼都瞧不見。
王妃見到她的反應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呢!王妃此時的氣度和給她們皆留了顏面的體貼,倒是比先前送給她大批大批的布料,大堆的首飾,更叫她覺得珍貴,也更受益良多。
“好,你們想學什麼都好,但凡我會的,絕不藏私。”蔡九娘收回視線,輕笑着說道。
梅園裡頓時響起一片小娘子們的歡呼聲。
齊王從蔡相書房離開,接了沈昕娘一道離開相府。
回去的馬車上,齊王靠近柔軟的斑絲隱囊中,擡手輕柔着睛明穴,緩緩舒出一口氣來。
“談的如何?”沈昕娘擡手爲他端過矮几上的熱茶,緩緩問道。
方琰連忙坐直身子,從她手中將茶碗接過,點了點頭,“蔡相爲人固執,但好在還能聽得進旁人之言,我同他說了厲害關係,分析如今局面,他總算同意,不再揪着虞淼不不放。”
沈昕娘點了點頭,“如此真是大好。”
方琰嗯了一聲,“蔡相會說服那些反對赦免虞淼的大臣們。過兩日我再奏請聖上,讓他同公孫將軍重新對戰,藉此,救他出來。”
“是誰在背後圖謀這一切,有眉目麼?”沈昕娘問道,“或着說,你心裡有懷疑的人麼?”
方琰搖了搖頭,“不怕,狐狸尾巴藏不住,早晚會露出來的。”以妖嗎巴。
蔡相果然沒有失言,兩日後蔡相同齊王一同上書,奏請聖上念及虞淼有挽回行爲,同謀逆之臣虞泰非同類,請聖上給他機會。重提沙盤之戰,若他能在沙盤之戰中勝過公孫將軍,請聖上能讓他繼續效忠朝廷,效忠大梁。
小皇帝恩師不在了,叔叔和蔡相又達成了一致,且沈娘子也希望他能成爲仁義的君主,自然也答應下來。
虞淼再次從牢中被提了出來,在宮中與公孫將軍沙盤擬兵。
也是沙盤對戰之時,小皇帝才又見到了沈昕娘。他紅着眼睛,愣愣的看着沈昕娘,並不像平日裡那般,一看到她就立時笑臉相迎,膩在她身邊,沈娘子長沈娘子短的。
今日的小皇帝見到沈昕娘後頗有些清冷,微微鼓着嘴,一雙純淨的眼眸中,盡是些控訴和不滿。
沈昕娘蹲身行禮,“見過聖上。”
平日裡不叫她行禮的小皇帝,今日卻不叫她起來,只站在她跟前就那麼一言不發的看着她。
跟着行禮的金香和丹心都忍不住有些擔憂,這小孩子鬧起脾氣來,可是莫名其妙的,聖上雖九五之尊,到底年紀小,同娘子鬧脾氣,娘子哄不住可該怎麼辦?娘子肚子裡可還揣着一個呢!
沈昕娘不動不搖,縱然懷有身孕,這禮行的也是穩穩當當。
“你!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小皇帝突然邁出兩步,來到沈昕娘跟前,瞪眼看着她道。
沈昕娘微微擡頭,“什麼?”
小皇帝伸手將她拽了起來,“誰讓你蹲着不起來了?好受麼?不累麼?我不說平身,你就不起來是不是?你是故意和我生分的!陸先生不要我了,沈娘子也不喜歡我了,你們都會遠離我,讓我成爲孤家寡人!是不是?”
他一聲聲質問着,聲音竟哽咽起來,沈昕娘擡眼看他,平日裡小大人一般的小皇帝此時卻是滿面脆弱委屈。
沈昕娘輕嘆一聲,“不是,聖上莫要多想,妾身近日未能進宮,乃是爲了陸先生生前願望。倒是忽略的聖上的心情,聖上見諒。”
“什麼生前的願望?”小皇帝嘟着嘴說道,一臉不信任,“沈娘子不要搪塞我!”
沈昕娘搖頭,“不會,聖上對妾身真心實意,妾身亦不會欺瞞聖上,乃是陸先生的草堂書院,陸先生不在了,可他定然希望草堂書院能夠一直興盛下去,一直能夠有賢人志士能留在草堂書院爲更多的學子傳道授業。也希望草堂書院能爲大梁,爲朝廷培養出更多的有用之才。所以妾身這幾日一直都忙於草堂書院的事情。”
小皇帝這才點了點頭,“原來沈娘子是爲了陸先生的事情,怎的不告訴我一聲,我也願意爲陸先生完成遺願啊!”
“聖上出面倒是不好。”沈昕娘緩緩說道,“草堂書院建立伊始便主張,不與朝堂直接相關,免得受朝中之人控制。只算是民間的學府,聖上有此心,陸先生依然可以欣慰了。”
小皇帝聞言點了點頭,又揚起小臉兒來目光灼灼的看着沈昕娘,“那你……這幾日,有沒有想過朕?有沒有思念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