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 涼州人怕死

白雲道觀下瀑布層層疊疊,至最後一條瀑布傾瀉而下時,跌水萬鈞,轟響聲傳出半里之外,卻有一名青年男子坐在下面,袒露上身,用後背扛起激流,全身肌膚被衝擊得由紅入紫。水霧迷朦中,這人頭頂映射出一道彩虹,大水潭附近青苔密佈,秀木扶疏,風景旖旎。

一位中年道士神出鬼沒,沒有驚動周圍一草一木,轉瞬間便來到瀑布附近,遙望那個年輕人,見他身形搖搖欲墜,繼續死抗就要傷及肺腑,早早就退隱白雲道觀的中年道人一揮袖袍,將年輕人從瀑布中扯出。

一串子水花翻騰打溼河岸旁石,中年道士收起袖袍,冷聲問道:“不要命了?”

被他拉回的年輕人五官柔和,只是一笑,將身子水氣擦乾淨,穿上衣裳,坐在中年道士旁,輕聲道:“無礙。”

中年道士搖頭嘆了口氣道:“年輕人有動力是好事,但也不能如此猴急。”

五官柔和的男子臉上始終帶着淺淺的笑容,極其讓人心生親近感,他扭頭看向前方,咦了一聲,隨後笑道:“看來有客人來訪。”

中年道士同樣扭頭,見到一男一女朝自己方向走來,聳聳肩膀道:“來者不善啊。”

年輕男子不解道:“看起來像兩個書生。”

中年道士撓了撓頭,嘆了口氣:“就因爲是書生才頭疼,而且眼前的還不是一般的讀書人,不然你以爲段玉清那傢伙爲何會幫貧道跑一趟武當山?天大地大的,至於在白雲道觀歇腳還要看貧道的臉色?”

中年道士說完,似乎覺得還不過嘴癮,小聲嘀咕道:“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哪裡是來兩個讀書人,可是來了兩個小祖宗。”

年輕男子聽後又是一笑,起身準備離開。

中年道士淡淡看了一眼,打趣道:“不想聽聽聊些什麼?”

年輕男子只是搖頭,徑直離開,頭都沒有回一下。

中年道士摸了摸下巴,嘖嘖笑道:“倒是跟段玉清一個脾氣。”

年輕男子前腳剛剛離去,那兩個文氣的兄妹兩後腳就到了中年男子的跟前。

從南州來的讀書人自然懂得禮數,五官有些相似,一看就是兄妹兩的來客上來沒有先開口詢問,而是行了一個涼州禮。

現任白雲道觀當家的中年道人擺擺手道:“貧道可受不起你們兩個如此大禮。”

揹簍男子微笑露出一口潔白牙齒,道:“學生不敢!”

道人見這年輕後生言語恭敬至極,又注意到文氣姑娘腰裡的玉佩,不以爲意,只是一笑置之,略帶感慨道:“是不是有點失望,找了一路段玉清,結果卻盼來個中年道人?。”

揹簍男子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心領神會,緩緩說道:“學生見識短淺,能碰見道長實屬榮幸,希望道長別嫌學生言語嘈雜便好。”

中年道人搖搖頭,並未故弄玄虛,而是坦誠相見道:“這話聽的就是比段玉清那個王八蛋舒服的多,坐吧。”

揹簍男子輕聲謝過,與自家妹妹坐下來,神態謙恭。

中年道士輕輕問道:“從南州出發到涼州,數百里路,真虧你們能想的出來,家族裡也放心的下。”

揹簍男子笑道:“跟家族長老說的只是出來求學,至於到哪求學,買了個關子。”

中年道士哈哈一笑道:“怪事怪事,南州文人來涼州求學,真是怪論。”

揹簍男子搖頭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段先生曾經在我及冠時候來過,提起涼州,神色精彩絕倫,與學生在南州聽聞的全然不一樣。”

中年道士嗯一聲,柔聲道:“所以你想來親自來南州看看。”

揹簍男子嗯一聲。

揹簍男子身旁的女孩欲言又止。

中年道士似乎猜出了姑娘心思,問道:“這位姑娘是?”

揹簍男子恭敬笑道:“舍妹。”

中年道士故作恍然道:“姑娘有何請教?”

文氣姑娘斟酌許多,終於還是將腰間的玉佩取下,送到中年道士眼前,開口問道:“老道長可知玉佩主人究竟爲何人?”

中年道士與揹簍男子對視一眼,疑惑道:“你們不知?”

兩人同時搖頭。

中年道士又唸叨兩個怪事,笑問道:“那你們兄妹兩如何知道段玉清在我這山頭的?”

揹簍男子如實回答:“陵城林家人護送我們來此,一路上無論學生如何詢問,他們都充耳不聞嗎,其他地方都很是照顧,唯獨此事。”

中年道士嗯一聲,笑道:“既然他沒有提起,那貧道自然也不好戳破。”

文氣姑娘似乎並不打算如此輕鬆被中年道士糊弄過去,剛想開口,中年道士率先一步問道:“說說看吧,數百里路藏着的疑問,估計是連貧道一時半會都不會有什麼解答的苗頭。”

揹簍男子輕笑道:“前輩嚴重了,其實問題很簡單,學生只是想知道什麼是武道,什麼是江湖,什麼是人言可畏。”

中年道士扯扯嘴角,這哪裡是什麼簡單問題,武道是什麼?江湖是什麼?你就算問盡江湖百萬武夫估計都摸不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這兩個問題太過模糊。

中年道士嘆了口氣:“貧道終於算是明白爲何段玉清會丟下徒弟跑掉,原來你不是來請人解惑的,是來找茬的。”

揹簍男子一笑置之道:“學生愚鈍,不知先生意思。”

相貌平平的道人從袖中掏出一本泛黃書籍,丟給揹簍男子,言談嗓音輕微,可他聲音卻在瀑布轟鳴中清晰可聞,絲毫不差,“這個問題,貧道不知道,這裡是最近閒來無事記載的武學心法,或許你看了之後,會有所感悟。”

揹簍男子接過那部起始書頁泛黃、越往後越嶄新的秘籍札記,最後十幾頁,甚至連墨香都聞得到,他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自幼熟讀詩書的他,其實對道家也有所瞭解,南州州府對現任玄大當家可謂是鞠躬盡瘁,既然要尊道抑佛,那就在南州各地建起道觀,請那原先藏在深山老林的老道長們主持道觀。

這個方法可是有用,南州有段時間,年輕一輩許多都選擇棄儒從道。

生性涼薄的揹簍男子悚然一驚,面露凝重,先小心翼翼將這書揣入懷中,站起身彎腰以示鄭重,擡頭問道:“先生擡愛,學生受寵若驚。”

中年道人風輕雲淡道:“如虎添翼,纔會生亂。這本書籍乃是貧道畢生所學所想所悟,你能在其中得幾分真傳,還需看自身悟性。”

揹簍男子一本正經道:“先生擡愛,學生定不辱使命。”

中年道人出現一抹稀罕的恍惚,轉頭望向身旁饒有心事得姑娘,喃喃道:“世間文字萬萬個,唯有一字最是殺人。”

情字可誤人。

情字可殺人。

故而中年道士願意散盡白雲道觀千百年來的氣運,只換得心上人一世平安。

即便這僅是看似中年的道人早已超脫,此時仍是喟嘆道:“姑娘,聽貧道一句勸,有些事情該知道時候擋也擋不住,不該知道得時候,怎麼日思夜想到最後也只是想破了腦袋,徒增一些煩惱。”

文氣姑娘歪着腦袋。

揹簍男子將書籍收好,輕聲道:“先生教訓的是。”

揹簍男子又試探性問道:“敢問先生,那個白衣年輕人在涼州來頭是不是很大?”

中年道士點頭道:“涼州獨一份。”

揹簍男子點頭自言自語道:“當真如此。”

中年道士哈哈一笑道:“看來他在你們面前又做出了什麼讓人歎爲觀止的壯舉啊。”

文氣姑娘小心翼翼道:“他的一個白裙侍女,一個人挑了一個山宗。”

中年道人平淡道:“旱天城那邊的山宗,無非是自家人的自導自演,那小子不過是捷足先登,將老子留給兒子的先鑿了去,把損人利己發揮的淋漓盡致,最重要的是韓不爲還拿他沒有辦法,倒是解氣。”

揹簍男子一臉疑惑,虛心請教道:“先生先前話語是什麼意思?”

中年道人笑着搖了搖頭,“以後你就會明白,有些事情就跟喜歡一個姑娘一樣,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

揹簍男子愣了一下,忐忑問道:“仙長與韓將軍曾有過節?”

中年道人沒有直接答覆,而是微笑道:“我輩修道,前人們寫了無數典籍,都是障眼法,說一千道一萬,其實不過是在求一個真字,而真往往與情相連,真情真情,需知天道與人而言,忘情並非無情啊。”

揹簍男子還是不解。

這道人打了個玄機,微笑道:“貧道與你結下緣分了,命理氣數,本就一團亂麻,你就不要再給貧道出難題了。”

揹簍男子好奇問道:“先生,氣運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中年道人笑道:“你可是隻所看到的一切?”

揹簍男子重重點頭道:“當然!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一片枯黃秋葉在空中飄零,中年道人凌空屈指一彈,黃葉飄蕩而去,枯葉如刀鋒,將揹簍男子身邊一隻灰蝶切割成兩半,灰蝶散落於水面,被一尾魚吞下腹中。

中年道人輕聲道:“你可相信,這便是氣運?可相信貧道因此舉動而折了數日清修的福運?天地演化,自成方圓世界。人生命數,自有規矩準繩。這是道門故作艱深晦澀的託辭,不如俗世說法來得生動,人心有桿秤,家家難唸經。人活一世,或行善或爲惡,這就如同在與老天爺做買賣,都在正正負負之間徘徊,順勢而動的,便可以視作積攢點滴的功德錢,都是相對精明商賈,這纔是儒釋道三教的真正根柢,這也是爲何諸子百家中到如今唯有三教鼎立,如墨家之流,就貧道來說,宗義立意很不錯,可惜卻是沒能逃過虧本的下場啊。說這些,你興許不愛聽,那貧道再說些具體的,天師府有一座池塘,圈養着世間少數十種天南地北找尋而來的靈物,以靈氣培植池中蓮花,此蓮又名長生氣運蓮,最底下一朵,已開一千六百年矣。如今白雲道觀氣運正值衰敗,蓮花一朵都沒有,五百年前武當山氣勢大,龍池氣運蓮也不過十朵而已,最近百年,大玄動亂,一位天師甚至能爲當今皇帝逆天改命,所以當今皇帝尊道抑佛不是沒有道理。聽聞這個玄大當家曾經也動過尊佛想法,可惜想到之前在佛廟前吃閉門羹吃的頻繁,心生怨氣,現在龍虎山上跳出一個捨命的天師,尋常百姓都會嘴巴說上幾句人敬一寸,回敬百尺的道理,到了他如今是天下之主,自然做的也要漂亮。只可惜貧道貪生怕死,心中也有了牽掛之人,不再像你們遇到的那個白衣少年郎一樣,敢拿一切去做一場豪賭。”

揹簍男子和文氣姑娘聽得目瞪口呆。

中年道人自嘲一笑,乾脆盤膝坐下,“生死兩朝杖,修道三甲子,當初誤入歧途,偏偏修了個隱孤,這一說開了去便止不住話匣子嘍。也罷,今天只管說盡興了。說了池塘氣運開蓮花,再說涼州江湖裡還有個活了數百年的和尚,他可是真正的佛學大家,與護送你們來的林家也有淵源,不然就依照陵城文人那等排外,以及薛澤的臭脾氣,如何能讓一個外來世家佔據外城的一塊風水寶地,現如今又搬去內城,日後估計陵城的天下,可以說是得看林家的臉色了。”

揹簍男子坐近了中年道人,納悶問道:“這樣做豈不是太過大膽?這讓聖上知道該如何想?”

中年道士淡然道:“你以爲涼州的一切遠在京城的玄大當家不知道嗎?還不如忌憚江湖裡的力量,以及涼州身後虎視眈眈的齊邊,現在兩邊不過是互相試探,若是真有一次撕破臉皮,輸贏如何,誰都說不準。”

揹簍男子不解問答:“涼州人都不怕死嗎?”

中年道士哈哈一笑,又有些落寞道:“怕,怎麼不怕,可以說涼州人是最怕的。”

說完,中年道士又是一嘆。

想起了數十年前的戰火連天,想起了那場十餘里的血路託孤。

第一百三 消瘦老人帶刀而來第一百六十八 掃天下第六十二章 江湖心眼第十六章 請君入甕第一百四十三 看見她的高興第五章 散心第一百六十一 我以書道對書道第十九章 子房六劍第一百四十三 看見她的高興第一百四十 萬千雷霆夢中來第九十八 劍池裡有劍痞二十章 重樓第一百七十 一撇一娜太冷清第五十六章 白裙闖山門(中)第一百六 上輩子撞了桃花仙第一百三十二 收你做劍侍第三十章 死戰不休第一百四十一 白鳳對巨蟒第一百七十五 託孤第一百六 上輩子撞了桃花仙都一百七十一 出手第八十六 不能讓文人家姑娘比下去第一百七十 一撇一娜太冷清第七十 誰說戲子多秋第十五章 劍鳳吞龍第三十七章 上山當道士第一百四十一 白鳳對巨蟒第一百四十八 保佑平平安第八章 曾問蒼天借二風第一百六十 雙修第十五章 劍鳳吞龍第一百一 歸一碎九第一百八十七 年輕白衣第一百六十七 你與佛也有緣第一百三十七 光腳不怕穿鞋的第一百一十四 一葉扁舟逆水而來第九章 約定第一百五 都很憂傷第一百六十五 交易第一百五十三 漁升破陣第一百六十六 回鏢局第一百六十八 老來瘋一把第十四章 無慮第六十九 聽風等雨第一百六十八 沒有那麼壞第一百二十 知道不知道第一百五十八 太子殿下又唱曲第七十四 碎銀多如山第一百六十五 交易第二章 曾是大儒第一百二十五 上山下山第九十一 卸甲與枇杷第十七章 不解風情第一百七十一 有龍第十四章 僧人娶親皇家迎第一百三十四 有酒有景差故事第八十九 芳氣滿樓堂第一百五十一 等你好久第九十四 私訂終身還早了些第五章 風雨來,聽龍吟第七章 高山流水第一百八十八 醋罈翻了第三十三章 雨中論道(中)第三十七章 上山當道士第一百七十一 麒麟之子第一百八十六 洛塵是我爹第七十四 碎銀多如山第一百一十九 天下最美風景第十章 洛瑾第一百二十二 被打還會笑第一百六十六 回鏢局第五十二章  看劍學招第八章 曾問蒼天借二風第九十章 給你買簪第八章 有罪第二十六章 刀亦有心第九十章 給你買簪第一百七十二 欠人情第一百七十 人頭第三章 答案第一百七十 那就做馬卿文就好第二十七章 朽木不可雕第三十章 死戰不休第七十一 京城一碗麪第一百三十三 無處話淒涼第一百二十一 相思無解第一百六十五 交易第七十九 還禮再還禮第五章 散心第六十八 對蘋果說萍果第一百二十六  京城走向第一百六十七 你與佛也有緣第一百四十五 雪白長劍第一百三十一 你也姓吳第四十章 一劍破甲一百二第一百四十四 有氣運在涼州升起第一百三十六 衣冠禽獸二十章 重樓第一百七十一 有龍第一百一十一 點到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