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陵城,地處涼州中北方,南接陽城,北通旱天,是往皇都衆多必經之地其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用在陵城恰恰相反。
別看涼州四面八方武風盛行,陵城又位於正中央,應當是武學風氣最爲濃郁的城市,可陵城大行獨特之道,誓要做萬籟綠叢一點紅,與城中央立一開天巨劍的陽城不同,陵城城門便掛一翡翠綠匾,洋洋灑灑四個大字,文定太平,讓過往涼人還未進門便能感受不同涼州的書卷風氣。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種做法引得南州騷客興奮異常,紛紛寫下詩篇,大致意思是陵城慧眼識趣,懂得順天下大勢,不過也有身居高位的涼州大儒對此嗤之以鼻。
舉一例子,大玄二十八年,涼州出生的翰林學士馬卿文,便是在京都晚歌上,當天下人面,簡單說了句:陵城牌坊立得可是漂亮,讓當晚無數陵城人面紅耳赤,自此事後,馬卿文算是被陵城文客列爲徒有虛名之輩。
時至晨曦,陵城正北大門,陵字旗隨風飄蕩,發出烈烈聲響。
城牆高臺上,有腰間繫劍的僕從踏步而來,附在負手站立的貴家公子耳畔,輕聲說了幾句。
貴公子擺擺手,僕從鞠躬行禮,無聲退下。
絲綢玉帶,一臉富態樣的年輕男子朝東方向望了一眼,淡淡說:“派出去的沒一個活下來的。”
“本就是一幫烏合之衆,蜉蝣撼樹,笑話之談。”貴公子旁,衣衫單薄的駝背老人不屑輕哼一聲,相貌猙獰的臉上竟有陰柔氣浮現,很是怪異。
十歲便被封爲異地藩王的年輕人苦澀一笑,扶了扶額頭,他只是想在大玄自保而已。
母妃祖籍涼州,相貌清麗被選爲秀女進宮,有幸被父皇看上,春宵一刻後,因爲背景只封爲貴人,生下他之後,才得以晉升嬪妃。
他來涼州,一是想來看看母妃出生的地方是怎麼樣的,其二也是因爲深知自己背景與能力都不足以去窺探龍泉皇椅,所以他選擇退出,來到陵城,只求一生平安。
可這幾年隨之彈劾涼州奏摺多起來,原本鮮有外州人知的文遠王,也是一時間受到各方勢力的關注。
心有餘悸的偷瞄一眼身邊老人,年輕的文遠王無奈一笑,堂堂皇子,卻對一個老太監卑躬屈膝,何等屈辱。
“吳家小子現在到哪裡了?”當朝天子身旁的紅人太監,人稱魏百歲的公公陰陽一問。
文遠王被冷不丁的詢問嚇的顫抖一下,膽膽顫顫說:“昨夜有人來報,就在陵城外五十里官道附近的酒家。”
“這麼說,今日他們就會進城?”老太監嗯了一聲,眉目間盡是傲氣,面對皇子,不躬身行禮,只是佯裝客氣:“殿下,我知道你身在蠻夷鄉不容易,可吳家人畢竟經過是你的領土,要是讓聖上得知你這麼畏首畏尾,失了玄家風範,可是要怪罪下來的。”
文遠王低頭,如臨深淵,“魏公公教訓的是。”
老太監很是滿意的點點頭,下一秒,又怒目而視,呵斥道:“陵城不是素來稱爲涼州文客棲息之地嗎?既然吳家小子敢這麼大張旗鼓宣告天下,那就讓他不死也在陵城脫層皮!”
“公公的意思是……”文遠王稍稍鼓足一點勇氣,擡眉正視,又見老太監猙獰怒色,又低下了頭。
魏百歲冷笑一聲,指着城裡一處,“陵城不是坐了個亞聖嗎?是叫薛澤吧?讓這個老書痞子出山,給吳家一個小馬威!”
文遠王有些爲難,不說薛澤定身份如此,單一亞聖二字就可讓羣雄避其鋒芒,這等人物平日坐鎮陵城就跟護身符一樣,誰來惹事都得掂量掂量。
不然以涼人脾氣,還不在好幾年前就將陵城文客殺乾淨。
以文殺人縱然是少數,讀書能讀出個聖人,上一代也就一個呂青衣,被追爲天下儒聖。
琅琊山一指斷滄淵,瀑布橫斷,倒飛銀河三千尺的美談現在還被江湖人奉爲經典。
薛澤不是聖人,但也文至亞聖,儒聖第二無他,可天下文客前十必有他一席之地。
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文遠王就算藉助全城之力都不能說十拿九穩請他出門,更何況現在是讓他攔一初出茅廬的小輩,於情於理,都不合尋常倫理。
“怎麼,看殿下意思是不準備這麼做了?”老太監眯起眼睛,很不客氣的詢問。
文遠王戰戰兢兢回答:“我……試試吧。”
老太監輕哼一聲,甩衣離去,文遠王愣愣原地,看一眼城牆上的遠字旗,一笑,全是自嘲。
……
洛瑾等人醒來已是天下大亮,簡單收拾一番,開門就見盤腿而息一晚上的吳憂。
精緻雕刻的小臉有絲絲笑意浮現,洛瑾大大咧咧的走到吳憂身邊,蹲下身,拍了拍他的頭,“吳少爺,醒了沒?”
“洛瑾,你知道哪兩種人頭不能碰?”吳憂睜開眸子,俊美臉蛋是沒有一絲表情。
洛瑾甜甜一笑,笑眯眯問:“知道啊,和尚和死人,吳少爺是哪一種?”
“呸呸呸!”另一扇大開,映入眼簾是出水芙蓉的青綠,曲小蓮努努嘴,“洛瑾你可閉嘴吧!”
洛瑾白了她一眼,起身離開,沒有雅志與她爭辯。
不等洛瑾身影消失,曲小蓮小跑到吳憂身前,雙腿跪於地上,很關切的問:“少爺,要不去我房間休息一下再進城吧。”
吳憂搖搖頭,雙目含笑:“不用,下樓收拾一下,我們馬上進城。”
曲小蓮點點頭,不敢多呆,從另一房間拉起還未睡醒的小書童往下跑,可憐的書童大夢初醒,傻愣愣呆在酒家樓下,自己不是在牀上睡覺嗎,怎會突然到了樓下來?
江湖老士賊兮兮從遠方飛來,落在吳憂跟前,嘖嘖道:“少府主好生雅興!”
吳憂冷笑道:“還不快點扶我一把?腿早麻了。”
衆人稍做準備,飛身上馬,書童年紀小坐馬車,曲小蓮甘做馬伕,吳憂和洛瑾護在馬車左右,各起一馬,江湖老士一人高頭駿馬騎在前方,腰間掛一破酒壺,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氣勢。
說來奇怪,陵城位置獨特,一直作爲涼州主心軸,車水馬龍,人山人海是尋常事,可今日倒好,騎至城牆下,鮮有人煙,碩大城市,安靜得能讓人背心生汗。
江湖老士擡眼看上一眼,“文定太平”四個大字赫然入眼,低聲一笑,喃喃:“有這幫迂腐儒生,天下談何太平?”
“入城可有把握?”吳憂手裡馬鞭用力,馬兒速度加快幾分,與江湖老士並肩。
江湖老士風輕雲淡一笑。
城中數百高樓林立,各色人物擠滿樓閣,臉色不一,目光皆是注視即將進城幾人。
寒目如劍,傷人不見紅。
飛鴻過,天地寮,曾經一曲高歌鎮京城,也被天下追封爲大儒的黃有德,搖搖晃晃騎在高馬上,拿起腰間酒壺,喝一口,眉眼惺忪,自言自語道:“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