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掉進妖山孔眼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他用天目匆匆掃了一眼,發現通道彎彎曲曲地向深處延伸,看不到盡頭。
他轉過身,收回長鞭,與被他拉過來的妖王隔着洞口對視。
妖王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映照出一團迅速壯大的火焰。慕行秋手中的鞭子猛地變長一截,他在同一瞬間轉身,腳下的大劍深深刺進洞壁內,被他用左手握住,身子儘可能離洞口遠一些,右手仍然緊握鞭柄,不讓妖王逃走。
邪火撲面而來,慕行秋只用一次呼吸的時間就接連念出十一條咒語。這些咒語都是芳芳在古書中幫他找出來的念心法術,大部分都沒有什麼攻擊力,遠不如梅傳安的五字咒語所發出的閃電,記錄者也只是當成好玩或者對念心科的諷刺。
現在,它們卻是慕行秋唯一的保命手段,轉瞬之間,他被包裹在一層厚繭之內,繭外還有泥土、岩石、堅冰、鋼鐵等諸多層次,他在最外層甚至也招出一團火焰,總之他將一切能用上的咒語幾乎都念了出來。
邪火衝出洞口,念心咒語營造的防線不堪一擊,像紙糊的一樣脆弱,被火焰吞沒的速度比它們出現得還要快,但是的確緩解了最初的攻擊。
慕行秋差一點就被邪火點燃,把他救下的不是咒語,而是洞外的妖王。
妖王的一隻手腕被鞭子緊緊纏住,另一隻手正準備施放妖術,眼看邪火衝來,居然來不及躲避,只能將手裡的黑球放出去,希望以此自保。
紅與黑相撞,釋放出大量煙塵,慕行秋眼前再次一片漆黑,這回連天目都無法穿透。周圍溫度驟升,鬚髮似乎都被烤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
妖王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他發出的十幾只黑球盡數被吞,仍有一小截邪火衝出洞口。他被點着了,發出令方圓數十里之內所有活物顫慄不已的尖聲慘叫,慕行秋離他最近。可兩人隔着厚厚的岩石,妖王的叫聲順着通道傳入妖山深處,緊貼洞壁的慕行秋反而聽不到多大聲音。
他咬緊牙,一直沒鬆開鞭子,直到洞外的慘叫聲突然消失,妖王隨之無力下墜。他才收回鞭子,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怪事他早就發現了,只是一直沒時間思考。
妖山外表是厚厚的岩石,比鋼鐵還要堅硬,可是包裹通道的石頭卻沒有那麼硬,大劍輕易就能刺進去。慕行秋伸手摸了一下,初時沒有特異之處。一會之後,他竟然隱隱感受到一種有規律的跳動。
妖山下一輪噴火很快就會到來,慕行秋完全可以到外面再想辦法,但機會就在眼前,令他難以放棄,妖山深處的黑暗此時就像一個誘人的巨大秘密,吸引他不顧危險地過去查看。
野林鎮的少年小秋還沒有被道統徹底消除,慕行秋激起了別人的熱血。自己也變得越發興奮。
但他畢竟不是小孩子,無論多衝動也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他用大劍在相對軟一些的通道石壁上挖下一大塊,全當是阻擋邪火的盾牌。妖火之山似乎有所感覺,傳來的跳動感更快了一些。
慕行秋收起劍,夾着石盾向深處走去,妖火之山仍在一步一步地行走。搖晃得很是劇烈,通道的坡度也很大,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十幾步,乾脆縱身一跳。順着通道往下滑行,開始時壁面比較硬,慢慢地越來越軟。
眼前出現亮光的一剎那,慕行秋立刻召出大劍,刺進洞壁固定身形,然後縮成一團躲在石盾後面。一股邪火擦着石盾掠過,力量之大彷彿千軍萬馬從身上踩踏過去。
邪火過後,慕行秋又向前滑行一段,通道變得漏洞百出,有紅興投射進來,外面顯然是空的,他從一處窟窿跳出去,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根粗大的管子上面,眼前是一座圓形巨洞,周圍充滿了詭異的紅光,落腳之處柔軟得像是多年積累的腐葉。
妖火之山果然是一隻活物,卻是一隻古怪的活物,在巨洞靠上的位置孤零零地懸着一顆碩大的心臟,幾乎相當於兩名成年人加在一起的身高,伸出上百根像是血管似的東西與十幾丈以外的各個通道相連。
心臟赤紅,裡面包裹着的不是血液,而是一大團邪火。
“我看到你了。”慕行秋開口說話,洞內光影流淌,他知道這顆心臟已經發現入侵者,並且能聽懂人聲,“你擁有強大的力量,爲什麼會成爲妖族的俘虜?像普通的牛馬一樣爲他們做事?”
他看得更清楚了,心臟上面不只有血管,還有無數條不知什麼材質的鐵鏈將它緊緊纏住,掛在洞穴頂壁上。
邪火心臟有規律地跳動着,每跳一下,裡面的紅色都會變得更鮮豔一些。
慕行秋跳到更高的管子上,俯視心臟,每一根管子都佈滿了漏洞,看起來很破爛,只有深入山體的部分才變得嚴絲合縫。他舉起鞭子的時候,微微一愣,電掣神行鞭剛纔承受了妖火的炙烤,雖然沒有損壞,表面卻發生了變化,由五顏六色變成了純黑,只在接近鞭柄的地方還保留着原色。
他仍然甩出鞭子,與從前一樣得心應手,黑色長鞭狠狠地抽在心臟半透明的肌肉上。
心臟劇烈地收縮,然後又猛地膨脹起來,整個洞穴以及佈滿在其中的上百條管子全都跟着顫抖。
“你是奴隸,免不了要挨鞭子,妖王命令你做事的時候沒有提醒過你嗎?”慕行秋毫無憐憫,他從這顆心臟裡感受到的不只是憤怒,還有對殺戮的深切渴望,這與士兵們在戰場上爲贏得勝利而激起的渴望不同,心臟所要進行的殺戮沒有任何目的,那就是它存在的意義,就連它的憤怒也是因爲殺戮受到了阻止。
慕行秋又甩出幾記鞭子,心臟跳動得越發劇烈,憤怒也隨之水漲船高,洞穴內的紅光濃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溫度也越來越高,管子上的窟窿頻繁地向外噴出熱氣。此起彼伏,像是已經翻滾的一鍋熱水。
慕行秋在山體外面做不到事情,在這裡做到了,妖火之山的憤怒翻着跟頭向上增長,很快就達到頂點,一根稍細些的管子來不及傾泄熱氣,砰的一聲爆裂了。
“奴隸!”慕行秋髮現這個詞對心臟的影響最爲明顯。“別再偷懶,用出你最大的力氣來。”
心臟瞬間膨脹到兩倍大小。
時候到了,慕行秋快速從旁邊的一個窟窿跳進管道,踩着軟軟的管壁向上跳躍,幾縱之後就進了孔洞的坑道,地面變得堅硬了一些。與此同時,心臟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擠出大量邪火,通過每一根管道向外噴射,差不多一半管子因此四分五裂。
邪火未到,熱浪先至,慕行秋立刻將一直帶在身邊的石盾橫在通道里,這回他不再是躲在邊上讓邪火擦身而過。而是要藉助這股力量送自己一程。
帶着最強烈憤怒情緒的邪火非同小可,光是衝在前面的熱浪就有萬鈞之力,推着橫在前面的石盾以風馳電制的速度奔向出口,慕行秋蹲在上面,集中全部精神控制石盾的平衡,管道曲曲折折,只要忽略一處小小的拐彎,就會盾翻人亡。
洞口就在前方。邪火也追上了熱浪,在石盾周圍吐着火舌,像一條條被激怒的毒蛇,千方百計想要咬住目標。
洞口就在眼前,慕行秋全力一躍,跳出妖火之山,全身離開洞口的一剎那。他召出法劍,踩着它以更快的速度向斜上方飛行。
前方的空中飄着一個熟悉的人影,慕行秋稍微調整一下方向,對着她飛去。一把抱住她的腰,一塊飛向高空。
楊清音看着緊跟在腳後的火焰,哇哇大叫,“瘋子!你真是個瘋子!老孃……”她終於反應過來,不停地向邪火發射火球,一連二十幾顆,總算沒讓邪火追上。
慕行秋還在繼續飛行,楊清音說:“行了,該抱夠了吧,你要帶我上天摘星星嗎?現在也不是時候啊。”
慕行秋急忙停止,放開楊清音,低頭望去,兩人居然飛到了數百丈高,妖火之山和斷流城都變得很小了。
轟的一聲,妖火之山爆炸了,邪火如同洪水一般四處橫流,將周圍的妖術師和妖兵成片成片地燒死,直到數裡之外火勢才消,斷流城西城正門和兩邊的城牆頃刻間變成了黑色的廢墟。
“你……你怎麼弄的?”楊清音驚訝地問。
“抽了幾鞭子,它就氣成這樣了。”慕行秋黑乎乎的臉上露出微笑,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氣,這時如果有人告訴他要再進入一次妖火之山,他打死也不會同意。
地面上的人對妖火之山的爆炸感受更清晰,大地震動,彷彿即將天塌地陷,城內的百姓以爲城滅,伏地哭喊,介河涌起幾丈高的浪花,對岸觀望的人羣紛紛大叫着逃命。
辛幼陶飄在斷流城上空,眼看着爆炸發生,邪火掃蕩妖兵,只有極少數反應快的妖術師逃得了性命,他驚呆了,可也第一個明白過來,“勝利……”他急忙調整聲音,用法術放大音量,“斷流城勝利了!活着的人們,歡呼吧!你們安全了,妖山已毀,妖兵已滅,你們勝利了!”
趴在地上的百姓膽戰心驚地擡頭,一時間還無法相信這個好消息。
辛幼陶在空中轉了一圈,看了一眼同樣驚呆了的道士們,向疾馳而來的西介國軍隊飛去。
他心裡跳躍着凡人才該有的快樂,只能與姐姐分享。
公主發現慕行秋被吹進山內時,立刻帶兵前來,跑過一半路程,妖山爆炸了,接着是弟弟大聲喊出來的勝利消息。
她不敢相信,加快速度,正好迎上從空中飛來的辛幼陶。
“我們勝了!”
“慕將軍呢?”
姐弟二人同時開口,公主沒有看到慕行秋逃命的場景。
“他還活着,飛上天了。”辛幼陶轉身擡頭,“瞧,天上那兩個小點,有一個就是他。”
公主沒有擡頭,轉身對士兵們說:“斷流城安全了,但戰鬥還沒有結束,你們願意跟我徹底打贏這一戰嗎?”
“願意!”士兵們齊聲應道。
“還要做什麼?”辛幼陶驚訝地問。
公主的面孔藏盔罩後面,聲音卻是愉快的,“威嚴與榮譽咱們已經做到了,接下來,又該輪到陰謀詭計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