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閣裡,氣氛逐漸變得凝重,江淮眼底滲出來的寒意攀附在對面人的肌膚上,讓她覺得不適。
終於,徐丹青化開一抹微笑:“知道大人寫的是我們徐家獨創的凌鶴體,所以當時便打開細瞧了瞧,發現大人在書寫三點水的時候改了筆法,出於好奇,就臨摹了幾筆。”
“何必一直去找我的名字,這不是有霈澤兩字嗎?”江淮眉梢飛揚,聯繫到去年的一樁事情,大抵知道了這奏摺爲何會出現在這裡,而‘江淮’二字的旁邊又會出現臨摹了。
徐丹青事到如今,竟換了另一幅面容,比起方纔的溫和莞爾,現在她面容上掛的則是一副大權在握的從容不迫,鎮定亦如往常。
她笑着收回江淮手裡的奏摺,波瀾不驚的說道:“大人說笑了,只是爲了臨摹一個連筆的三點水,丹青沒顧那麼多,只是看到了便臨摹了。”說着,她捧好那一摞奏摺,轉身向內間走去,“丹青還有事情要處理,就不親送了,大人慢……”
“去年四月,旭王上疏揭舉通州刺史苟良,稱其賣官鬻爵,謀獲私利。”江淮的話音驀地有些怪異,出了口便化爲無形的鐵鏈,將徐丹青邁向內間的雙腳霎時間拴住,動彈不得。
她往前走了走,轉身面對着徐丹青,伸出手指輕輕的在她手捧的一摞奏摺上敲了敲,淡然道:“當時旭王……拿出了一封所謂的討賊檄文來,稱這封檄文是苟良所寫,爲的是要集齊舊臣的簽名以示對舊主的忠心不二。”
徐丹青睫毛輕掀,那對眸子逐漸復爲深邃,便是對着江淮刀子般的審判視線,也絲毫沒有動搖,道:“討賊檄文?丹青可從未聽說過。”
江淮冷言道:“你沒聽說過?”
徐丹青笑容溫軟:“從未聽說過。”
江淮微微側身,繞着她走了一圈,氣勢集中傾軋,可徐丹青卻視作無物,她一向被花君長歡等人譽爲徐棉花,人如其名,外面柔軟,裡面藏着刀子,相同的是,你從外面扎她,她也能盡數侵吞,等你防備鬆懈,再從背後下手。
“既然徐御業沒聽說過,那我就給你好好講講當時的情形。”
江淮不打算放過她,亦或是藉此機會好好警告警告她,遂道:“那封檄文後來被我查了出來,是旭王爲了污衊我和舊臣故意僞造的,上面十九位舊臣的聯合簽名也都是假的,其中就包括我的簽名。”
她冷嘲一笑:“我看了那封檄文,旁的十八個簽名模仿的真假程度我不知道,可我的那個簽名,不知道是誰寫的,竟真的和我自己寫的一模一樣。”說着,鼓了鼓掌,“尤其是連起來的三點水,特別的像。”
徐丹青淡淡垂眸:“是嗎?”
江淮微微側眼,精光乍現:“朝中衆人素知我和你長姐交情頗深,善用的字跡也是你們徐家的凌鶴體,這獨創的字跡看似簡單,實則極爲難學,我若是沒有這幾年的草書底子,怕也是難領其要點。”
徐丹青對答如流:“大人謙虛,大人冰雪聰明,自然是學什麼都一點即通了。”
江淮暗暗冷笑,不止道:“徐御業過譽了,可話又說回來,擅長書寫凌鶴體的人本就不多,知道我在三點水上重新做文章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說除了徐丹鴻和我自己外,沒有第三個人知曉。”
說着,言語緩緩威逼:“便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模仿我的筆跡簽名,她只用凌鶴體寫了就好,怎還會將那三點水連起來,叫皇上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徐丹青的十指指尖逐漸滲涼,她壓抑住心頭的亂麻,依言答道:“想必那人也是個心思縝密,做事滴水不漏的人,連大人的書寫習慣都摸的一清二楚。”
江淮假笑一番,聲音冰冷刺耳:“是啊,我不像你們姐妹,畫作詩集名滿天下,世人隨處得見,就算平日裡寫些書法字樣的,也全都裝起來不對外顯,唯一就是這上疏的奏摺,所以你說,那人到底是如何得知我的書寫習慣的呢?”
徐丹青見勢,索性把話挑明瞭:“大人此話何意?是說與旭王狼狽爲奸,模仿大人字跡誣陷大人和舊臣的,是丹青嗎?”
江淮眼珠結冰,笑而不暖:“哪裡,徐御業誤會我的意思了,常聞徐御業是這長安第一才女,想必推理能力也是一流,再加上這凌鶴體是你們徐家獨創的,說不定,你能幫我揪出這個陷害我的真兇呢。”
徐丹青轉身,將那摞奏摺放回書案之上,明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卻還是不緊不慢的順着江淮的話走,便道:“大人擡舉丹青了,若是放在前幾年,這調查的範圍還小些,畢竟這凌鶴體如大人所說,觀簡實難,可近幾年,凌鶴體盛行於長安,甚有學堂規定書寫必須用凌鶴體,所以丹青實在是愛莫能助,還請大人另請高明吧。”
江淮見她如此,心底泛冷,本就是想要警告警告她,現下看來目的也達到了,不必全全挑明鬧得各不愉快,畢竟徐家還未擇主,而她長姐徐丹鴻又是自己的知己。
只是有一點,她還不清楚。
江淮淡淡道:“罷了,皇上不想此事宣揚出去壞了多年費心修復的名聲,我也不想張揚,這個虧吃就吃了,左右現在清白已證,我舊臣在朝侍上,忠心耿耿,絕無他想,所以今日也只當是個閒話說給御業聽,可記得千萬別傳出去。”
徐丹青見她放過了自己,略微斂眸,輕笑一聲:“這是自然。”
江淮笑了笑,又道:“只是徐御業,我近來有事煩心,正好在你這兒,就想問問你是怎麼想的?”
徐丹青道:“大人只說無妨。”
江淮想了想,意有所指道:“想必御業也聽說了,近來關於我和明王的流言傳得厲害,說我在爲他奪嫡,我不迴應,只是因爲我沒做那事,所以問心無愧,但眼下儲位之爭進行的如火如荼,御業聰慧,不知御業覺得哪位皇子更有希望啊?”
徐丹青眼珠微動,知道江淮這是在懷疑她是否站在旭王那邊,遂道:“誰坐儲位有什麼要緊,重要的是海內生平,天下安寧。”
江淮見她答得如此巧妙,又更加顯露目的問了一遍:“既如此,御業覺得,旭王如何?他能否坐得帝位?”
徐丹青終於冷了臉,笑意全無:“旭王聰慧不足,愚莽有餘,若是坐得帝位,有賢臣在旁相輔,倒也未嘗不可,可若是受了小人挑唆,天下必然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比起旭王,諸位皇子之中倒是隻有明王和成王兩位殿下,更合適號令江山。”
“怎麼說?”江淮的面容逐漸嚴肅起來。
“明王聰明,但太過心狠手辣,成王心慈,又不免優柔寡斷。”徐丹青認真道,“若是盛世,成王當仁不讓,可若是亂世,則明王更爲合適。”
江淮輕輕一笑:“天下時局在御業看來,是當盛還是當亂?”
徐丹青斜睨着她:“那就要看咱們這些爲臣者,是真的忠心不二,還是各都暗懷鬼胎了。”說着,她在江淮詭異的笑容中轉過身去,道,“當時丹青授人以柄,所做之事皆是被人所脅迫,不得已而爲之,但請大人見諒。”
江淮聞言,眼中一閃精光,沒想到她最後會將這件事解釋開,更沒想到她就這樣認下了,遂道:“無妨,這次全看在你長姐的份上,若有下次,一併發作。”
徐丹青笑的平靜:“大人慢走。”
江淮的笑的精詭:“御業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