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湯,每座寺廟的身後都有一座十八層的高塔,是湯皇祖爲了祭奠亡妻,也就是以性命換取甘霖,守護天下太平的百花神君,而特地修繕的。
雖是塔,卻統稱爲百花樓。
城北的善緣寺身後,就有一座,不過因着年頭太久,許久沒有打掃過了,掩在茂密的樹林之內,當中只有一條卵石小路供通行人,最近下了雨,溼漉漉的。
陸顏冬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這裡散心。
她輕車熟路的到了百花樓前,仰望着那似乎已經鑽入雲層的塔尖兒,深呼了口氣,走了進去,一路繞着爬到了第十八層,裡面的空間不大不小,卻實在是空空如也,地上也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邁步而入,鞋子一下被弄髒。
她視而不見,徑直走到那一人高的窗前,俯瞰着長安的大片景色,視野雖然開闊了,但心境亦是彷徨不安的,恨不得直接看到通州去,告訴那個笑容和暖的少年,自己實在是想他,實在是想現在就看到他。
又往前走了一步,因着恐高,腳底已經有些軟了。
她扶着一旁冰涼的磚壁,昨夜下了雨,溼滑的幾乎快抓不住,她低着頭,瞧着高塔下的樹都縮小成了矮草叢,掛着的水珠像是珍珠,耀眼的很。
“這麼高。”陸顏冬呢喃道,“跳下去,會死的吧。”
幾秒後,她茫然後退,清秀而憔悴的臉上多了一絲迷茫和後怕,捂着胸口急喘着氣,自責道:“該死的,我在想些什麼。”
輕閤眼睛,腦海裡閃過那個少年的清朗笑容,陸顏冬的鼻腔有些酸,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有滾熱的淚水滴在手背上。
她緩緩的蹲了下來,紅着眼睛嗚咽道:“江歇……你什麼時候回來。”
皇城,斷月樓。
長歡自牀上醒來,伸手掀開那輕薄的紅紗幔帳,從裡面露出那張驚爲天人的臉蛋來,狹長的眉尾一挑,揚聲道:“望雲”
那人從殿外匆促進來,過去扶她。
長歡坐起身來,瞥眼她腰帶裡掖的一封信,指尖輕點,眼皮慢擡時露出三分媚態來,問道:“這是什麼?”
望雲忙拿出來,應道:“公主,這是謝雲霄從通州密送來的信。”
長歡接過她拿來的外袍穿在身上,起身不緊不慢的繫着腰間的帶子:“念。”
望雲點頭,將信從信封裡面拿出來,剛要念,長歡卻又道:“別念了,你看完了,和我說就是了。”揉了揉眼角,略有疲憊,“起早了頭疼。”
望雲依言照做,她入宮前也讀過書,所以看的飛快,只是眉間一點點蹙了起來,一旁的長歡見勢,多了三分好奇心:“寫的什麼?”
望雲要把信遞給她,卻被拒絕了,只好敘述道:“公主,這個謝雲霄說,他從江淮那兒打聽到,說去年劉青浦奉命修官道的時候,做了些手腳。”
長歡鳳眸微眯:“什麼手腳?”
望雲回憶着信的內容:“說是勾結了甘鹿關的守兵首領,兩人爲了吞這批稅款,私自改了皇上定的路線,將官道修到了甘鹿關那邊去了。”
長歡聞言,頓時眼清目明,也不覺的頭疼了,似笑非笑道:“真的?”
望雲輕點頭:“信上是這麼寫的。”隨後,疑惑起來,“公主,那這謝雲霄的意思是,要您在長安這邊給劉青浦一刀嗎?”
長歡坐在牀邊,望雲蹲下身幫她穿鞋,片刻,頭頂傳來她吟吟的笑聲:“上次沒能用長春那個蠢貨扳倒旭王,這回倒是又讓我抓到一個劉青浦。”
望雲心中暗驚,卻沒敢擡頭:“公主當真要辦他?”
長歡垂眸瞧着自己纖長的手指,指尖兒嫣紅的像是鴿血石,神態懶散:“當然,機會難得。”
斜靠在柱子上,髮絲流亂,“現在只需要去查一下,劉青浦是否真的私自更定了父皇指定的修繕路線就行了。”
望雲起身,扶着她坐在妝臺前,拿起篦子攏着那瀑布般的長髮梳理着,神情驀然有些警惕:“公主,那信上謝雲霄說的明白,劉青浦的事情是御侍大人透露給他的,若是無意便罷,若是她知道謝雲霄是您的人,而故意爲之,該怎麼好。”
長歡斜眼,瞧着鏡中望雲的表情,輕笑着:“江淮那麼聰敏的人,怎會不知道我已經拉攏謝雲霄在手,必定是有意的了。”
望雲不悅:“那她是要借刀殺人?”
長歡微頷首:“不錯。”
望雲停下動作,眉間皺極:“那公主就這樣遂了她的願嗎?”
“何樂而不爲?”長歡笑着挑眉,“眼下老四不足爲懼,而這次如果能弄倒劉青浦,撅折大哥的半隻羽翼,只叫老六在朝上獨大,就是做一回這殺人刀,也未嘗不可。”
望雲心下微懸,瞪了瞪眼睛:“那江御侍那邊?”
長歡在妝奩的抽屜裡拿出一根金色的髮簪來,對着髮髻比劃着:“我們自小一起長大,關係最好,我太瞭解她了,沒有萬分的把握,她是不會這麼做的。”
望雲呢喃道:“那也就是說,這次借刀殺人。”頓了頓,繼續道,“借刀的人和被借的刀,都心知肚明是嗎?”
長歡轉過頭來,看着她:“你倒是看的明白。”
望雲低下頭去:“奴婢不敢。”沉默片刻,咕噥道,“只是奴婢不解,御侍大人這麼做,難不成是爲了……四殿下?”
長歡思忖着搖頭:“不會,她當初是否入了老四一黨都說不準,眼下老四娶了駱擇善,這兩人更是得分崩離析了。”
望雲生疑:“那御侍大人這麼折騰,到底是爲了誰啊?”
長歡自然不知道扶統大任的事情,但她精明如狐,只是道:“想不通的事情便不要想,如今有共同利益可圖,隻眼下一起對付旭王就是了。”
把金簪放下,徐徐道,“她若不這樣攪混水,朝上可還有她的一席之地?江淮和舊臣就是一柄通天的梯,得先把她立穩了,才能讓她成爲我爭儲的梯。”
望雲蹙眉:“可江御侍不是三番兩次的拒絕您了嗎?”
長歡清淡一笑,眸光灼灼:“無妨。”伸手拿起紅紙用力一抿,薄脣登時殷了一層硃色,紅的像是出血一般,“等我把大哥和老四統統弄死,她想選我,我也不要她了。”
望雲每每見她風輕雲淡的說出‘死’字,心頭都會微駭幾秒。
半晌,才道:“公主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