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幾日,皇城,御書房。
九足龍鼎餘煙嫋嫋,漂浮的白氣勾勒着房內的繁華雕棟,端肅間彰顯着獨屬於寧氏皇族的沉浮氣派。
內務總管秦戚手持拂塵立於一旁,大氣也不敢出,時不時的瞟向龍案前的男子。
皇帝此時因爲憤怒而脹的滿臉鐵青,一把抄起龍案上的熱茶就向殿前跪着的旭王擲去!
滾燙的茶水劈頭澆下,疼得他猛地一縮,卻又不敢言語,只能咬牙忍着。
秦戚膽戰心驚,難爲他一把年紀還要承受天子之怒,勸阻道:“皇上息怒,當心您的身子。”
皇帝怒哼,眸中憤慨濃郁,指着旭王:“當心身子?只怕這宮裡,有人巴不得朕早日駕崩呢!”
“兒臣不敢!”旭王聞言,驚恐萬狀,連忙懇切俯首,“父皇誤會兒臣了!”
“誤會?”皇帝暴喝着拂袖,“什麼誤會!朕還沒有糊塗到不分是非的地步!”
旭王冷汗直流,指尖的溫度也在逐漸消退:“父皇明鑑,兒臣實屬冤枉,慕容大人壽辰之日,兒臣不過是依禮送了一幅畫而已。”
皇帝用力的搓一旁的玉如意,語氣複雜:“那你告訴朕,畫上面所繪的鳳棲梧桐又是什麼意思?”
旭王支吾其詞,好半天也拿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他知道如今說什麼都已無用,暗歎一聲,實在是沒想到慕容秋做是如此決絕,竟真將自己告到了御前!
皇帝見他默認了,急火攻心,轟然站起:“還是說,你在暗示他什麼!”
旭王自知無理可辯,此時供出江淮也於事無補,只得無奈的低下頭去,沒有反駁。
皇帝半晌嘆了口氣,深邃的眸子漫出一抹傷心:“這兩年,你過得如魚得水,一連追封兩條龍帶子,春風得意的很啊,竟敢私自勾結朝臣,暗建朋黨!”
旭王嗓中乾澀:“父皇息怒。”
皇帝恨鐵不成鋼:“如今,竟敢算計到慕容秋的頭上!你可知道他是什麼人!”
旭王的視線被額角的鮮血染得模糊,他用力的抓着地面,恨不能將江淮那個賤人千刀萬剮!
皇帝坐了下來,胸口起伏的厲害:“君幸呢?”
秦戚回道:“回皇上,御典大人早就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讓她進來。”皇帝不耐煩的揮手,對旭王怒喝,“給朕滾去殿外跪着!脫袍待罪!”
旭王咬牙含恨,卻又不得不照辦,臨出殿門又被江淮譏諷幾句,氣的是頭暈目眩。
江淮走進來,一襲茶色官袍在身,比昨天的白衣多了一分穩重,按規矩行禮:“給皇上請安。”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旭王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江淮略微思忖,她並不知道皇上爲何此時召她,心底有些虛,“只是殿下絕非有意,舅舅死了妻外甥,傷心難耐,無處發泄罷了。”
皇帝閉眼,疲倦的點了點頭,旋即無言。
空曠的屋內,江淮垂手而立,足足站了半個時辰有餘,她不停的轉着扳指,瞥了一眼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秦戚,回頭皺眉,自己何嘗不是焦躁難耐。
良久,皇帝才緩緩開口,聲音漫長冷淡:“老四如何了?”
江淮驟然一凜,眼神似刀子般甩了過去!
她已揣度三分緣由在心,卻不想是明王的事情!
秦戚一喜,連忙回答道:“回皇上,渝州那邊前兩天傳了信兒來,說明王殿下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想來……也能回京了。”
“病好了。”皇帝聲音陰沉,卻未帶一絲猶豫,“既然病好了,就把他接回來吧,免得旭王成日放肆,不思改進,朕要讓他知道,於他,朕還未動過國本之念,他並不是儲位的第一人選。”
秦戚聞言,大喜過望:“是。”
江淮胸口悶窒,穿着的天青色肚兜已被虛汗沾溼大片。
皇帝見她沒有表態,不可置否的問道:“君幸,你說得呢?”
江淮心亂不堪,事發突然,她既不能未卜先知,又一時想不出個好辦法阻止,只得道:“回皇上,明王殿下前去往渝州已有四年之久,如今憑靠天下集福治癒頑疾,重回長安,實屬皇族大喜之事,微臣也不勝欣喜。”
“那就好,你去擬一道玉詔,加封明王……兩條龍帶子,升四帶親王,遷居千秋閣,着禮部挑選一個吉利的日子,讓他回來吧。”皇帝說着,又目光微深的追了一句,“左右你們自幼相識,他的冊封使就由你來當吧。”
江淮輕輕一應,脣弧的笑容卻冷冷凝住。
——
出了大殿,她仰望着碧澄藍天,溫和的熱意籠罩周身,卻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的貼身侍女――北堂自階下走過去,開口相問:“大人,怎麼樣?”
江淮用力的捏着扳指,面色一閃恨意:“他孃的!失策了!”
北堂皺眉,識趣的沒有追問,靜等她自己開口。
江淮目光不善:“我只顧着對付旭王,卻忘了還有一個明王,這次失手,竟讓皇上許他回京了。”
北堂聞言,暗暗吃驚:“那大人打算怎麼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江淮神色微慍,本以爲明王再也回不來的,誰知道自己這一記驅狼引虎,倒把自己給坑了。
她暗自攥拳,悔之晚矣,自己這四年的籌謀,到底全白費了!
北堂追問:“大人不能阻止嗎?”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江淮冷哼,“皇上讓我做他的冊封使,就是要堵我的嘴,當年是我告發他謀反,害他被貶渝州,如今我親自迎他回來,朝中之人才會無話可說。”
北堂也有些焦急,卻知道此刻不能再多言了。
江淮視線匆匆掠過遠處的旭王,似笑非笑,心中的怒火總算找到一個宣泄口。
她徑直走到臺階下正跪着的旭王身前,略微躬身,絲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幸災樂禍:“這又沒人看着,殿下還是起來歇息一會吧。”
旭王眉間慍怒,惡狠的瞟了她一眼:“你別在這假慈悲,本王不吃這一套。”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江淮輕挽袖口,利落的甩開手裡的摺扇,“我苦意相勸,殿下卻如此不識好歹。”
旭王嗤之以鼻:“江淮,若不是你挑唆慕容秋,他怎會將此事告到父皇那裡,現在又來裝好人,還不給本王滾開!”
“殿下實在是錯怪我了,舅舅本想狀告你行賄,是我勸他看在皇族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則今日就不是脫袍認罪這麼輕的懲罰了。”江淮合了扇子,側身繞着他轉了一圈,“再者說,您這橄欖枝也拋的太遠,竟然拋到了舅舅頭上。”
“哼,你們舅甥倆串通一氣,誣告本王,這筆賬,本王遲早會跟你算清楚的。”旭王火冒三丈。
她精詭一笑,眼神中多了一絲輕蔑:“殿下還是先別操心我和舅舅了,先操心操心您的前程吧。”
旭王對上她狡猾的眸子,狐疑道:“怎麼?”
“明王要回來了“江淮頷首,望着旭王霎時間怔住的目光,語氣清冷,“想必此時,回京的玉詔已經下派去渝州了。”
旭王滿臉驚愕,似是晴天霹靂,低頭呢喃道:“怎麼可能,他當初……當初可是……”
“甭管他當初因爲什麼去了渝州,現在人家的的確確是要回京了,到時候這朝中就不是您和長歡公主的天下了,儲位這杯羹,是要一分爲三了。”江淮語氣極平和,透出的氣息卻寒冷非常,一絲一絲的籠罩在旭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