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步入戌時,漆黑的夜幕上掛着一輪圓月,聽雪堂的院裡裡盛滿了那皎潔的白光,只是那霧濛濛的顏色,讓人打心眼裡發寒。
大家都沒睡,像是在等着什麼人。
慕容清和高倫對坐在石桌前,懶散的下着象棋。
程卿兒則心神不定的在一旁看着。
江淮坐在檐廊下,披着狐裘,坐着軟墊,手裡捧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廬山雨霧茶,輕抿一口,忽然道:“曹媽子,你去哪兒?”
本來只有落棋聲的院裡突然響起這麼一句,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想借着天黑離開的曹媽子,她陡然停住,僵硬的笑道:“回去回去休息了明早還得給您做飯呢。”
江淮的身子縮在廊下的陰影裡,單一雙眼睛隱亮,聲音也和這冷夜一樣沒有溫度:“不必,待在這裡。”
這是命令的語氣,曹媽子不會聽不出來,只是她心裡藏着虛,就硬着頭皮道:“殿下我也年歲不小了這樣熬夜”
江淮冷笑:“怎樣?我們四個也都沒睡,你的意思是,你這具老骨頭架子,要比我們四個加起來還金貴?”
曹媽子哎呦一聲,拍了下大腿:“殿下可不敢這麼說,我這老骨頭老肉的,哪裡比您金貴。”嬉皮笑臉的走過來,拿起江淮腿側的兩碟空盤子,藉此道,“我再去給您做一盤牛乳糕來。”
她拿着盤子起身,卻別江淮攥住手腕。
那人的力氣有如千斤,曹媽子連一秒都捱不住,直接把手裡的盤子給摔了,身子也笨拙的倒在一旁,疼的哼唧唧沒完。
“老東西,給我好好待着。”江淮無情道。
程卿兒在不遠處看着,越來越侷促,輕問道:“三公子,咱們在這裡,到底是要等誰啊?”頓了頓,“那個曹媽子”
“曹媽子是葉徵的人,殿下沒殺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高倫說完,心中暗忖,自家大人沒殺曹媽子,是因爲捨不得她做牛乳糕的手藝吧,畢竟除了她的,也吃不管別家的了。
慕容清第四次將軍,淡笑道:“等來接你的人。”
程卿兒聞言微愣,忽見慕容清清澈的眸光暗深,整個人的氣場瞬間凌厲起來,低冷道:“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那正房的房瓦傳來極其細微的腳步聲,若不是慕容清有武功傍身,怕是根本察覺不了。
好厲害的輕功!
他轉頭看過去,只見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從高處落下來,穩得猶如一隻貓咪,踩地時,居然真的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江淮也猛地轉頭,然後放下警惕。
“你來了,流光。”
而慕容清聽到江淮稱呼那黑衣人爲流光,登時瞪了瞪眼,沒想到這人就是中原武人榜的探花,六道閣十字陰陽衛的老大,流光。
相傳,他的武功僅在湯後和賀榮之下。
甚至近些年,已經隱有突破賀榮的架勢,只是那人是師父,按規矩不能僭越,所以就沒有決鬥,重新洗排名。
慕容清好奇的走了過去,發現這個流光的扮相和百里差不多,都是一身黑袍子,臉上帶着半塊銀質面具,單露出嘴巴和下巴。
腰間,戴着一枚銀製的十字架。
聽說他們十字陰陽衛的七人,是按武功高低排次序,現下看來是沒錯了,隔着十幾步的距離,都能感受到那人血管裡洶涌的內力波動。
這纔是頂尖高手。
而這時,其餘三人也注意到了他,尤其是曹媽子,掙扎着起身就要往出跑,結果江淮一探手,就拽領子給拽了回來。
曹媽子坐了個屁墩兒,疼的呲牙咧嘴。
江淮沒鬆手,單對流光道:“你倒是快。”
流光雖爲十字陰陽衛的一員,但性子卻沒百里那麼冷淡,見到久違的江淮,輕笑了笑:“不過是幾百裡的路程,不妨事。”
江淮也輕笑兩聲,從前在六道閣的時候,除去賀子沉,她也只把流光當做大哥來看,便道:“程大人呢?送去饒川了嗎?”
流光答道:“還沒,人還在大燕,宗主說,大湯那邊沒有接應,實在是有些危險,等到我把程卿兒帶回去,等你回去,再做定奪。”
他那句‘等你回來’,話音輕輕,卻分量極重。
江淮笑容微苦:“也好,師父想得周到。”
而程卿兒聽到他倆在說程煥的事情,趕緊跑過去,先是看了看江淮,又轉頭對流光小心翼翼道:“我父親沒什麼大礙吧?”
流光低頭看她,輕聲道:“無妨,卿兒小姐放心。”
程卿兒聞言,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整個人鬆了口氣,乖巧的對流光道:“多謝公子肯照看家父,公子受累了。”
流光搖了搖頭,又道了一句無妨。
江淮點點頭:“既如此,此地不宜久留,你還是帶着程卿兒快些走吧,等天亮了,雖說以你的武功不算什麼,但麻煩能少些。”
流光頷首,又聽慕容清問道:“可怎麼走?他一個人來去自如,程卿兒沒有武功傍身,也沒辦法和他飛檐走壁啊。”
流光則道:“三公子別擔心,我已經在外面備好了馬車,半個時辰就能出海府,明日一早就能出西昌,三日後,必達大燕。”
慕容清自然不會懷疑他的能力,道了一句那就好。
“你們你們居然敢”
那個曹媽子居然又不知死活的開口,想必江淮如此對她,是已經知道自己是葉徵眼線的事了,索性道:“你們誰也不能把她送出去!”
幾人一齊看向她,有一齊把視線冷淡的挪開。
那人不死心,妄圖掙脫開江淮的手,可無論她是抓是撓,還是狗一般的上牙咬,皆是徒勞無功,氣得她頭冒青煙。
另一邊,勢不容緩,程卿兒準備和流光一起離開,可臨出院門口的時候,她卻驀然停住,回望着江淮。
流光不解,剩下幾人也不解。
江淮道:“怎麼了?程大人正在大燕等你,不想父女團聚?”停了停,解釋道,“你放心,流光是我師兄,不會拿你怎樣的,大燕六道閣是我師承之地,我師孃會好好照顧你們的。”
誰知程卿兒輕輕搖頭,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卿兒,多謝御侍大人。”
御侍大人。
餘下幾人都是一愣。
慕容清直接問道:“你知道她是江淮?”
程卿兒點頭。
慕容清轉頭看着那人:“你爲什麼要告訴她?”
江淮懶理這個十萬個爲什麼,只對程卿兒淡淡道:“不必。”
那人最後對她笑了一下,和流光離開。
而那個最後的知情者曹媽子一聽說寧容遠是江淮,立刻炸了毛刺,早就看出這人奇怪,原是女扮男裝,她要去告訴大王!
結果江淮一鬆手,她就撞在那廊柱上,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