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眠兒,在座之人無不豔羨,豔羨之餘,亦生出不解。
她雖生得一副傾世容顏,也練有一手琴技絕活,可僅僅憑此,就能得到皇上親賜獨榻麼?還能得到長公主的這般另眼相待?
不是說她親孃是個舞伎?不是說她十幾年來都足不出戶的麼?
李眠兒在衆人閃爍不明的注視之下,款款走至長公主指定的席位。
這張巨大的主桌原可圍坐十多人,因此次受邀的秦王妃、楚王妃、藍熙郡主皆回有要事而不能出席,但原本早上沒有出席的鄭修媛和浦昭儀,這會卻是過來捧捧場,故此刻連李眠兒在內也只坐了八人。
長公主右手邊上坐着武王妃,其次是浦昭儀,再次是紫熙公主,左手邊上坐着陳王妃,其次是鄭修媛,再次是青熙公主,李眠兒坐在長公主對面的位置,左右則是兩位公主。
李眠兒坐下後,除了青熙臉上寫了點表情,其餘人皆神色淡然,而武王妃甚至都沒有擡一下眼皮。
看了眼武王妃,李眠兒倒生出幾分心虛來,如今自己這樣尷尬的身份,不知武王妃心裡會作何想!
宴席開始後,侍女穿梭不息地端上餚盞,每五盞爲一段落,前後共十五盞,歇坐間,有樂舞伴奏,還有小唱、唱賺、鼓板、雜劇等演出。
是以大家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午膳很快結束,爲時半天的賞花宴也隨之落幕。
李眠兒原是應該跟在長公主身後最先離開後花園的,卻在散筵時,不意接到張淑芬的眼色,雖想不出她要做什麼,不過看在張淑芳的份上,李眠兒還是小聲同長公主告聲罪。
見李眠兒停下腳步。張淑芬展顏一笑,提了裙襬,朝李眠兒小步跑來。
李眠兒側立着身子,因爲此時正好武王妃、陳王妃各帶着侍從依次朝園外走,她們後面就是浦昭儀、鄭修媛二位嬪妃,再後面跟着青熙、紫熙兩位公主,再往後頭就是鍾老夫人、錢老夫人、秦老夫人等衆命婦小姐們。
她不好回過頭去,面對那些人的臉,遂一直半側着臉修立在路邊。
稍立片刻,李眠兒暗想張淑芬也該到了。便回過頭輕轉珠眸,欲尋了她的身影,不想眼前卻是驀地一花。同時耳邊傳來幾聲女子尖叫,尖叫聲中似乎夾了聲貓叫,然後就見一道身影朝自己撲過來……
李眠兒心下一驚,急忙擡腳直往後退,卻只退了一步便不敢再退。因爲身後離己僅咫尺之遙的方位,正有青熙公主在慢慢走着,若自己冒然地倉促退過去,恐要衝撞了她,她有孕在身,豈能受到丁點衝撞?
於是李眠兒硬生生地收住雙腳。一任那道身影撲倒自己,混亂中,沒曾料到撲來之人身量遠超自己原先預計。
李眠兒只覺自己的身體失卻控制。一步又一步地朝後退去。
意外太過突然,青熙公主及其侍從待反應過來時,業已遲了半刻,眼睜睜地看着李眠兒的上半身衝青熙公主傾倒而來。
千鈞一髮間,李眠兒顧不得其他了。腳下一運氣,欲施展影遁。迅速抽身,總之,自己決不能碰觸青熙公主半分。
可令她驚魂的是,撲在自己身上一身侍者打扮的女子,非但身量高大,卻是力氣亦驚人,看似因爲失去重心而摔倒,然李眠兒分明覺到自己的下半身卻被那侍女死死抱住,動彈不得分毫,腳下根本找不着半點立足點,影遁使不出來。
這一刻,李眠兒方纔覺得不祥,自己可能遭了暗算,如此一想,不由渾身一顫,她連忙低下頭看向身上之人的臉龐,不僅面生得狠,一雙有些浮腫的眼睛還緊緊閉着,一臉的視死如歸,不知她是哪個府上的下人!爲何要迫害自己,她到底受了誰人指使!
顯然這騷亂是因那隻不知哪處來的野貓所致,可是怎麼看,怎麼覺着這場意外是針對自己的蓄謀!
張淑芬呢?難道這會她還沒有走過來,她就算是長着雙兩寸金蓮,也該走到了吧,如何至今不見她的身影!
瞬間,李眠兒眼神驟冷,隨即冷笑,自己當真要這般得步步爲艱麼?
青熙公主以及身邊隨侍的僕婦早已嚇白了臉,她的雙手重重地捂住小腹,身子儘可能往後仰,以期在李眠兒摔過來的那刻,能少承些她的重量。
李眠兒餘光瞥到後面的光景,一顆心直要沉到腹底,青熙公主此次怕要胎兒難保,自己這回無論如何也脫不開干係,加之不管彭皇后還是青熙公主本人,原本對自己就毫無好感可言,出了這種事,縱然長公主對自己有心,可若爲了自己就要得罪彭皇后,她還會願意嗎?
儘管身子下一瞬就要狠狠地摔到地上,更何況她的身上還伏着一個人,可李眠兒的腦海中仍舊萬千思緒洶涌。
素面朝天,碧空如洗,這確是個賞花的好天氣!
李眠兒觸地前,心中如是想。
然而緊接而來的劇痛很快將她腦中刷洗得一乾二淨,唯剩撕心裂肺的痛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兩隻手沒有感覺了,手腕該廢掉了吧,今後無法再彈琴了!可若不如此,青熙公主萬一再被自己撞出個三長兩短,就是十個自己也抵不過啊!
國公府……國公府不能因了自己而遭受牽連!
痛!全是痛!難以忍受得痛!
李眠兒貝齒緊咬,蒼白的下脣已被她咬得隱隱滲出血滴來,雙腕折斷,上半身再無支撐,重重摔向地面,後腦着地的那一霎,她使盡最後一絲力氣,掉過頭去審視身後的情況。
卻見青熙公主穩穩地站到靠近園門處,而她身邊明顯多了一個婦人,匆匆一瞥間,那婦人的面目眼熟,此時她也正滿含關切地看向自己。
像是長公主身邊的!是誰來?
只是李眠兒卻無力搜尋記憶,本來如洗的碧空此時已然黑暗一片!原來這一天,也是自己訣別琴棋書畫的日子!
呵,真心捨不得……
“李小姐……李小姐……”
有人急切地喚自己,只是闔眼前,最後一道視線看到的不是那個急切喚醒自己之人的臉,卻是紫熙公主那雙略帶陰涼的眼睛……
慈元殿,彭皇后的寢宮,崔太醫輕輕整理好牀帷,躬着身子走到彭皇后身前:“回稟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吉人天相,有驚無險,母子皆無大礙,只是公主稍稍受了點驚嚇,需靜養幾天!”
“崔太醫,您確定公主腹中胎兒無事?”彭皇后臉上帶着焦躁,並沒因着崔太醫的話而略有放鬆。
“皇后娘娘,您請寬心,老臣便是再有幾個膽兒也不敢誆騙皇后娘娘!”崔太醫語氣很是肯定。
“好,那便好!公主她還年輕,這第一胎尤爲關鍵!”彭皇后深喘一口氣,總算是放下心了,“既然無甚大礙,那崔太醫,您看着開副安神的方子吧!”
“老臣遵命!”崔太醫得令,步出寢宮,到外殿寫方子去了。
彭皇后踩着沉沉的步子,來到鳳榻前,揭起帷幔。
青熙公主一臉怯怯的表情,彭皇后看了,一顆心不由爲之一軟,可剛要一軟,想到種種可怕的可能,種種可怕的萬一,臉色不禁立馬摜下來:“爲什麼不直接過來慈元殿,非要參加那什麼勞什子賞花宴?你是什麼花沒見過是不是?”
“母后,兒臣知錯了!”
“一句知錯就行了麼?萬一孩子沒了?萬一你再有個三長兩短?那時你還有機會說知錯了麼?”
“母后,兒臣這不是沒事嘛!”
“你這樣子,沒事湊什麼熱鬧阿!要想擺面子,待生個胖兒子出來再擺也不遲!你現在這個身子,是最打緊的時候,稍不注意便有滑胎的可能!你不在家好好養着,卻到處亂跑,還瞞着母后!”
“母后——兒臣原本只是想呆一小會兒就走的,不想那麼一會偏就出了意外!”
“是不是意外再說,本宮自有辦法查實清楚!”
“母后,那個李青煙怎麼樣了?”
“哼,我還沒來得及找她算賬呢!”彭皇后情緒瞬間再次激動,“聽說兩隻手都摔折了!正昏迷着還沒醒,玉喬已經請了好幾位御醫前去給她醫治!哼,治好了怎麼樣,若是今日之事,與她有半點關係,我便要她好看!”
“兩隻手腕都斷了?”青熙齜牙問道,不過她的同情並不是舍給李眠兒,卻是聯想到斷腕本身應是極爲痛苦的傷痛,“那父皇今後,不是再聽無法她彈琴了?”
“這也是她自找的!小小年紀,心眼卻不少!”
“今日幸虧皇姑母身邊的銀蟾及時出手相救,要不然兒臣今日一定凶多吉少!”
“呵,你真是天真得狠,什麼及時?那銀蟾根本就是玉喬派在暗中專門看護你的!”
“啊——皇姑母想得這麼周到?”
“你長這麼大,真是白吃這些年的皇糧了!”語畢,彭皇后看着躺在鳳榻上的女兒,悄然暗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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