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鬆手太出其不意,猝不及防的林逐汐完全沒反應過來,竟狼狽地摔倒在地。芳草萋萋,竹葉紛紛,摔倒也沒多大的痛感。她卻覺得自己的心都涼了半截。
這人出手太快,又半點情面都不講,簡直算得上冷硬,自己憑着一腔義氣,熱血衝頭地伸張正義,結果陷入如今難以擺脫的尷尬局面,到底值不值得?
她有些後悔自己胡亂逞英雄的舉動,但現在後悔也沒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擺脫眼前的困境。
揉着自己痠痛的脖頸,她心裡飛快盤算要如何與這登徒浪子交涉。即使……即使不能逃脫,拖延時間爭取生機總還是可以試試的,不是嗎?暗暗告誡自己冷靜,她穩住心神,鎮定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落葉灰塵,轉過身去。
一眼看去她怔了怔。
滿目翠綠的竹林,燦然流金的陽光,這樣明亮鮮麗的景緻,按說任何人站在其中都會顯得平凡黯淡,偏偏落在這人面前,再美再鮮亮的景緻也成爲陪襯。
陽光被竹林分割成細紋,落在他側影,極少見的精緻美妙線條,長眉邊緣微微上挑,濃黑如墨畫,長睫濃密如羽,半遮住他眼底瀲灩光彩,鼻樑挺直如玉峰,脣線卻薄而柔軟,晶瑩的肌膚襯着淡紅的脣色,極清又極豔,宛若冰雪中初綻桃花。
芝蘭玉樹,風姿特秀,整個人都宛若雪山之巔承載月光精華的雪蓮,美而清冷,靜而遙遠地存在着。簡單的白衣卻穿出無與倫比的尊貴清華氣度,似匯聚天地間所有光彩。
林逐汐默然剋制住撫摸自己臉頰的衝動,暗暗告誡自己冷靜,美色不能當飯吃更不能當命用,此時此刻小命要緊。
她目光凝注在腳下三尺內,堅決不多看。
眼前突然多了雙雪白的長靴。
她心裡一激靈,連忙又退開三步,退了又覺得丟人,擡頭睜大眼睛盯向對方。
她看進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純黑的瞳仁四周隱隱透着淡淡的紫,不覺詭異,只令眸子更加幽邃明銳,那雙眼極深極亮也極冷,宛若月光下波瀾不驚的古井,容納千萬年歲月風雲人事更替,幽靜中透着怎麼也抹不去的涼,讓陷入其中的人都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悄悄嚥了口口水,爲自己的心跳加速感到丟人。
可惜這般容貌風華竟是登徒子,莫非真是人不可貌相?明知不該,她依然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裡頗爲吃驚。
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卻配有爛大街的人品,老天爺還真是看不得人好。都說紅粉骷髏,其實藍顏骷髏也很可怕好嗎?
美色惑人,色令智昏,不要看。
她悄悄環顧四周,尋找逃生路線,目光卻突然定住了。
一丈開外,紅衣少女正安靜注視着她。
那少女中上之姿,算不得絕色,但舉止間風華尊貴,一雙眼睛又委實生得極美,七分的
顏色也襯成十分。
她的眼睛大而清澈,泛着迷離的色彩,眼瞳顏色清淺,是很少見的充滿曖昧和蠱惑的琥珀色,眼波流轉瀲灩,顧盼間仿若流動着晶瑩朦朧的波光,看人的眼神似冷似熱,似有情似無情。
這不是……剛纔被非禮的姑娘嗎?她爲什麼不逃不呼救?甚至……看自己的眼神如此奇特?
莫非他們是你情我願?而自己不小心打擾了他們的好事?可也不對,看這兩人的神情也不像那種關係,太冷淡了些。
她心裡咯噔一聲,漸漸也發覺到有點不對勁。
周圍似乎太安靜了點,她好像什麼聲音也沒聽見。這裡是竹林,可那些風吹葉動之聲呢?那些天地之間自然之聲呢?那些蟲鳴鳥叫、落葉飄零……她半點聲音都沒聽見,空氣中瀰漫着異樣緊繃的氣氛,像一張緊密的大網當頭罩下,將她籠罩在其中。
她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
這種寒意不是因爲天氣冷或者風吹冷,而是她隱隱約約感覺到某種讓人不安的氣氛,很陰冷,也很肅殺,激得她皮膚上都冒出細小的疙瘩。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忽然覺得四周似有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正緊盯着她,而眼神中透出的意味實在無法讓她覺得美妙。
因爲那是……殺氣!
她心腔陣陣發緊,頭上也冒出細細的冷汗。
果然逞英雄犯衝動的事做不得,如果知道自己的熱血會踢到鐵板引來這種麻煩,她剛纔肯定會立刻拔腿就跑。直接喊人過來就成,暴露自己幹嘛?傻!
此刻後悔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簡直是悔恨了。但再怎麼悔恨也於事無補,她咬緊下脣,暗暗提醒自己要冷靜,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不能慌,千萬不能慌,人一慌就什麼事都做不成。
心理建設做了半天,她鼓起勇氣看向朔月,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麼爭取一二。
“那個……”她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朔月,尷尬地扯開脣角,“對不住,剛纔誤會你……實在抱歉。”
朔月冷冷瞥她一眼,覺得小姑娘想象力挺豐富的,就是傻了點,什麼都不知道就開始咋咋呼呼。
他心情不怎麼樣,畢竟任誰被無故按上個登徒子之類的形象也不會有好心情,可人家都道歉了,他也不好再和一個小姑娘計較,不由冷笑一聲道:“罷了,下次出門時記得把眼睛擦亮點,更別忘帶上腦子!”
滿含輕蔑地扔下一句,他壓根懶得管對方是什麼反應,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林逐汐聽着他那句話,卻只覺如晴天霹靂,劈得她兩眼發直回不過神,連對方的離開都沒有發現。
他……他居然說她眼睛有問題還沒長腦子!他纔沒長腦子!哪有他這樣的?自己都道歉了他說話還這麼難聽,一個男人怎麼一點風度都沒有?
林逐汐氣得全身微微發抖,頭上垂珊瑚珠金步搖不住發出細碎的丁玲聲響,覺得這人真是小心眼。
太過分了!
她抿緊雙脣,臉色變幻不定,覺得憤怒又委屈,可偏偏是自己有錯在先,也不好和人計較,只好暗暗告誡自己以後千萬不要得罪小心眼的男人。
主意剛打定,她轉身往外走,剛好撞上蕭靈菡帶着護衛過來,見到她蕭靈菡怔了怔,上下打量她沒看到任何不妥,四周也沒發現任何異常,略鬆口氣。“剛纔聽到這邊有人喊刺客,林小姐怎麼樣?”
林逐汐尷尬地扯開脣角,搖頭,“多謝公主關心,臣女沒事。”
蕭靈菡也不過客氣話,看到旁邊始終沉默的紅衣少女就知道她八成不會有事,此時聞言也不過安撫兩句,即使覺得內有蹊蹺也不會表露出來,只點頭道:“沒事就好。華夫人在花廳,宴會快要開始了,林小姐早點過去,免得夫人擔心。”
喚來侍女送她離開,蕭靈菡徑直走向紅衣少女,熟稔地和她打招呼,態度親切隨意,彷彿面對多年未見的至交好友。“和鳴?你一個人過來的?”
“他也在。”和鳴淡淡甩出一句,距離感十足,林逐汐聽着都覺得心頭髮涼。
這少女語氣奇特,天生就有種居上位者的尊貴,像習慣發號施令,卻又不盛氣凌人使人反感,反而心甘情願地俯就遵從。然而她那語調卻很古怪,明明是一把極爲溫潤悅耳的嗓音,咬字卻有點怪異,語速比正常人慢三分,發音也不大流暢微帶停頓,像長久不說話的人突然開口,總有點不習慣。
她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對方一眼,只見和鳴淡然佇立在石板路上,陽光穿過竹林灑落在她眉間,映出她清淺眼眸,眼神清淡飄渺又漠然睥睨,衣袂漫卷如流雲,被日光映照出從容的姿態,讓人想起高位者的端嚴。
林逐汐心中微微一跳,覺得似看見帝王高踞寶座,淡漠俯視腳下的芸芸衆生。這少女……
她原先還覺得蕭靈菡有幾分女王範,但和這人比起來,蕭靈菡簡直太平易近人了,完全像是鄰家少女一樣和藹可親。
和鳴這態度頗爲無禮,幾名護衛眼中已微有怒意,蕭靈菡卻似早已習慣她這做派,非常自然地點頭。沒看到那襲熟悉的白衣,她忍不住轉頭環視,暗暗奇怪。
“他走了。”知道她在找朔月,和鳴提醒。
蕭靈菡點頭,心裡隱隱奇怪這兩人今天竟沒打起來。“你難得來樺月城,這次會呆多久?”
沉默。
蕭靈菡也不在意她的態度,熱情地找着話題,百靈鳥似的說個不停。
林逐汐邊走邊聽身後的動靜,心裡對蕭靈菡奇異的態度大感驚奇,也不知道這個“和鳴”是什麼來頭,讓蕭靈菡對她如此寬容。
還有那個白衣少年,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在公主府裡出入如此隨意。
(本章完)